慌亂後退中,安然推倒了桌子上的油燈。那油燈倒地,燈油灑在地毯上,火苗一下子串得老高,火光將那刺客驚了一下,刀鋒微微一偏,在安然胳膊上劃拉了一下。
安然痛呼一聲倒在牀上,又順手扯過牀上的羊毛被扔向了刺客。那刺客的刀刃雖然鋒利的劃破了羊皮,但卻將這刺客的身形阻擋了一下。
“該死的臭女人!”
那刺客怒罵了一句,揮開羊毛毯,正要再撲過去補上一刀,就聽身後風聲有異,他趕緊回頭,正好迎上一道銀芒。
安然見來了救兵,趕緊一個咕嚕翻身滾到牀底下,緊張地看着外面的打鬥。
因爲地毯着火,火光照得房間很亮,安然能清楚地看到救了自己的人是個二十五六的男子,身形高挑俊美,身穿一套玄色繡暗紅雲紋的絲綢外袍,手中的長劍只怕真的有三尺,在火光中反射着一道道的銀芒,很快就逼得那刺客手忙腳亂。
安然悄然鬆了口氣,看來這位救命恩人功夫要比那刺客高出一截,她的小命多半能保住了。唉,她以後一定再也不亂管閒事了!
這時,外面的打鬥聲慢慢平息,她聽到了哥哥和賀之謙的聲音。
“妹妹?你怎麼樣了?”
“然姐兒,你在哪兒?”
安然聽那聲音很近,轉頭望向門口,就看到哥哥安齊和賀之謙兩人正小心翼翼地想要避開刀光劍影以及越燃越大的火進來找她。
“哥哥,我在這兒,我沒事。”安然連忙出聲好安他們的心。
好在房間裡只在中間鋪了一塊地毯,如今也只引燃了旁邊的桌子,那木地板很厚,火勢蔓延得不是很快。安齊和賀之謙兩人總算是繞了過來,將安然從牀底下拉出來,然後護着她就要出去。
這時,救命的大俠終於一劍穿心將那刺客殺死。他拔劍迅速後退,好似擔心自己的衣服沾染上鮮血。臨死之前,那刺客兩眼翻白,仍費力地轉身怒視着安然,胸口鮮血噴出老高,斷斷續續地低吼着:“都怪,你個……臭女人……”
安然見了,連忙扭身撲到哥哥懷裡躲起來,可惜一時情急,撲錯了方向,一下子撲到了賀之謙懷裡。
賀之謙立即抱住她,迅速跑了出去。
刺客已全部伏誅,船上的人立即進來救火。
安齊見妹妹似乎無恙,便先去感謝救命恩人道:“多謝恩公仗義相救……”安齊已經認出了對方就是傍晚他和賀之謙在鎮上酒樓裡遇到的那些人。
獨孤凱不等安齊說完就打斷他道:“你們不必謝我,今晚倒是多謝了剛纔那位姑娘示警。既然賊人已經全部伏誅,我們就回去了。”
說完,獨孤凱對着安齊點點頭,便帶着自己的人走了,順便將那些刺客的屍體也一起帶走了。
安齊見此,也就不再多說,既然人家不肯與他們扯上關係,他也要識趣纔好。更何況那人也沒有說錯,是安然示警在先才引來這場禍事的。
想到這裡他就氣得不行,疾步來到賀之謙的房間,對着坐在桌子前面的安然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好罵:“誰讓你多管閒事的?人家功夫好着呢,不用你爛好心也一樣能將那些人殺了。就會逞能,現在好了吧?差點就被人家給殺了!你說你平時看着挺聰明的,怎麼就那麼沒腦子?那些刺客一看就不是普通賊人,他們的事情你也敢管?你不要跟我說你沒看出來!”
賀之謙被安齊這一通火罵愣了。他從來沒有見過安齊對安然這樣兇過,但細細一體會,卻還是能發現這頓罵裡面安齊對安然的擔心後怕。但他還是不贊同地護着安然道:“子賢你別罵她了。她還這麼小,又沒有經歷過,剛纔肯定也是被嚇到了纔會叫出來的。再說她身上還有傷呢,你就算要罵,也等她把傷包紮好了再罵吧!”
安齊一聽安然身上還有傷,忙湊過去着急地問道:“傷哪兒了?去請大夫了沒有?”
安然委屈道:“人家都嚇死了,哥哥還罵人!哇——”
想起剛纔的驚險,她再也忍不住大聲哭出來。
安齊又是心痛又是着急,忙拉着她上上下下的看:“到底傷哪兒了?”
賀之謙忙道:“傷在胳膊上,已經派人去鎮上請大夫去了。”
安齊趕緊擼起安然的衣袖,看着她胳膊上已經凝血的那一道長長的傷口,心中好一陣後怕心疼,忍不住又是一通罵道:“現在知道害怕了?看你以後還逞能不?”
賀之謙看着安然雪白的胳膊上那一道狹長的傷口,也是後怕得很,卻還是爲她分辨道:“子賢你別罵她了,她都被嚇壞了。”說着,他就坐到她身邊,遞上手絹柔聲哄着,“別哭了,壞人都死了,再也不會有人傷害你了。都是我們不好,沒能保護好你。我們明天一早就開船,早點離開這裡好不好?乖,別哭了……”
賀之謙也暗恨自己無用,那賊人一來,只一招就將他掀翻在地,他剛剛爬起來,又來了兩個賊人,他不會功夫,差點被人砍成兩半,怎麼都衝不到她房裡去救她。要不是獨孤凱來得及時,只怕他也小命不保。
安齊猶不解氣地罵道:“就是要罵得她知道害怕,以後再不敢管閒事纔好!”
賀之謙卻道:“我倒覺得然姐兒很勇敢,是個難得的好姑娘。”
不得不說,當賀之謙和安齊衝進安然的房間,看到她躲在牀底下,受了傷卻沒有哭叫一聲,一雙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是那樣的明亮動人。她的堅強勇敢與他之前遇到過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樣,當時他的心就忍不住顫動了一下,暗忖原來世間還有這樣勇敢的女子。而後,那賊人臨死前憤怒的瞪視和咒罵讓她害怕地轉身抱住他,好像自己就是她全部的依靠,又讓他的心無限柔軟起來,只想將她好好的保護起來,再不讓她受一點傷害。
“你就寵着她吧!她本來膽子就大得很,看你以後怎麼辦?”安齊氣得跺腳,又着急地吼道,“怎麼大夫還沒到?熱水也還沒送來?”
因爲安然房裡着火,其他各處也因爲剛纔的打鬥,弄壞弄亂了不少東西,現在船上的下人正忙着救火和清理打掃。
又過了一會兒,火撲滅了,船上也基本清理乾淨了,同時整艘船的傷亡和損失統計也很快報了上來。
雖然賊人兇殘,但所幸他們的目標是安然,其他人只要躲閃得快,不擋他們的路,他們也沒追上去殺人,因此只傷了五個人,其中一人還是自己跑的時候不小心摔傷的。
與此同時,獨孤凱也正向楊彥稟報道:“一共三十二人,全部伏誅,一個都沒跑掉。”
楊彥輕輕點點頭,又問:“那邊船上傷亡如何?那位示警的姑娘呢?我看到好像有火光?”
獨孤凱搖頭道:“沒死人。那位姑娘應該也只是受了點皮外傷,不過說來那姑娘膽子倒是大。我趕去的時候,她正扔了牀上的羊毛毯擋了那刺客一下,後來我殺了那刺客,鮮血差點噴到她臉上,她也只是驚呼一聲回身抱住她兄長,至始至終居然都沒有哭。”
哥哥妹妹……楊彥又微微出神,從前有什麼事,她也總是叫着哥哥,一下子撲到他懷裡來。
“那艘船什麼情況,知道嗎?”楊彥忽然問道。
“之前就打聽過,是去江陽的送親船,那姑娘應該就是即將出嫁的新娘子。”
“將我們的刀傷藥送一瓶過去吧。既然是即將出嫁的新娘子,身上留下疤痕也不好。”
“是,屬下這就派人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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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雖然不知道獨孤凱的真實身份,但也知道肯定不是普通人。那刀傷藥一送到,她就洗去大夫留下的藥,改用獨孤凱派人送來的藥膏。果然,這藥膏抹到傷口上感覺就是不一樣。
這次吃了個大虧,可是把她嚇壞了,直到現在想起來,心裡還砰砰直跳。
安齊不放心,這天晚上不顧媒婆的抗議搬了個凳子守在門外,讓玉蘭留下守在她牀邊。玉蘭要是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就是睡地上也不聽安然的去下面跟幾個小丫頭一起睡。她早就說過,貼身丫頭就應該睡主子牀下的踏板,這樣才能及時幫主子端茶送水,才能保護好主子,可惜姑娘怎麼都不肯聽。玉蘭知道,這些年來姑娘從未將她當成下人,而是姐妹。正是爲此,她才更加自責沒有保護好姑娘。
玉蘭今年都十七了,安然本想將她留在家裡讓孃親收了她當義女,找個好人家嫁了的,可玉蘭不肯,說這輩子跟定了她。安然其實知道玉蘭喜歡哥哥,可是哥哥已經娶了嫂嫂,她是不會讓玉蘭給哥哥當二房的。
賀之謙將船上的事情安排好,乾脆也過來陪着安齊說話。
安齊看着賀之謙的樣子,既欣慰又擔心。
“你這樣遲早要把她寵壞的。”安齊忽然笑了,“我就說我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沒有人會不喜歡的。將她交給你,我總算能安心去京城了。對了,我看你才學不差,怎麼會落榜呢?莫不是發揮得不好?”
賀之謙低着頭,含糊道:“那房裡又熱又悶的,我還從來沒有吃過那樣的苦頭……”
安齊釋然道:“我就說嘛,原來如此。你下一科乾脆就在江陽考好了,永昌府的天氣確實太熱了。”
賀之謙嗯了一聲,沒有說話。他不是賀之硯,可是,他多麼希望自己就是二弟啊!然姐兒,真是個難得的好姑娘,又勇敢,又聰明,又可愛,又可親……
雖然昨晚沒睡多久,但安然一大早就醒了。
昨天就覺得心裡煩躁得很,結果昨晚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可是,爲什麼今天起牀心裡還是跟昨天一樣煩躁呢?
玉蘭打了水來給她梳洗,又幫她梳了頭換了衣服,天也不過剛剛矇矇亮。
早飯這就送上來了,安然懷疑那些下人自昨晚出事後根本就沒有休息。
吃了早飯,天色才亮起來,如果是在山頂,估計就可以等着看日出了。可惜的是她們在江上,兩邊崇山峻嶺把太陽都遮住了,估計不到辰時末都看不到太陽。
安然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起身道:“我們出去看看吧!這屋裡氣悶得很。”
玉蘭沒覺得屋裡悶啊,但既然姑娘想出去,她也只能陪着。
昨晚很多人都沒有休息好,吃了早飯,船就要起航了,除了值守的,其他的人都回房間休息去了,因此甲板上沒有人,連那討厭的媒婆也不在。安然靠在船舷上,看着清晨已經開始忙碌的小鎮,看着那裊裊炊煙,目光慢慢轉到江心那條船上。
昨晚看不清楚,如今看來,那條船應該是往下游去的。那船看起來也不大,外表一點都不顯眼,只是船上的人一個個都高挑健碩,就跟昨天救了自己的那個人一樣,也不知道是什麼人。是某個江湖門派?還是從軍隊出來的?
忽然,只見那邊甲板上緩緩轉出一個人來,一身月白色的袍子,與其他人完全不同。安然正想看看是不是昨晚救了自己的那個人,就聽身後賀之謙道:“你受了傷,怎麼還出來吹風?”
安然回頭,不好意思地笑笑,帶着幾分撒嬌的語氣道:“在房裡覺得有點悶,就想出來透透氣。”
玉蘭趕緊後退幾步低着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回房去吧。要不我吹曲子給你聽?”新娘子是不應該這樣出來拋頭露面的。看來她是真的不懂,以後得好好教她纔好。可是,以後……他們還有什麼以後?他到底不是二弟啊!
“好啊!”安然早就聽說自己這個未婚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想,或許她以後的日子不會太無聊。而且,目前看起來他對她似乎也還不錯。她想,或許孃親是對的,至少這一路看來,她對這個未婚夫還算滿意。
而在對面的船上,楊彥緩緩擡頭遙望遠山,當他的目光剛剛落到安然所在的那條船上時,正好她轉身回頭。不知爲何,楊彥心裡竟然涌出一絲淡淡的失落。他隨即搖頭笑笑,怪自己多愁善感。一個陌生的姑娘,就要嫁人了,他竟然因爲沒有看到人家而失落?說出來連他自己也得笑話自己。
船起錨了,順水而下,離那送婚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賀之謙帶着安然回房去,玉蘭送了點心和茶水上來,而後就出去守着門口。
未婚夫妻其實現在是不應該見面的,更遑論單獨相處。但玉蘭想,反正都要成親了,讓姑娘和姑爺多熟悉一下也好,以後感情也能更好些。因爲昨晚的事情,現在很多人都在補眠,那媒婆也一樣,吃了早飯就回去睡了,倒是沒有人發現新娘子和新郎官在一個房間裡。
賀之謙從自己行禮中找出一隻葫蘆絲來,快步走到她對面坐下來。
“呀,是葫蘆絲!”安然驚喜道。
賀之謙震驚於她的見識之廣,訝然道:“這個你也知道?你會嗎?”
安然搖頭:“只是以前聽小舅舅說起過。說是聲音很獨特,很是婉轉好聽。”
賀之謙點點頭,將脣湊到葫蘆口,手指熟練的按在下面主音管的細孔上,悠揚的樂聲便隨之響起。
這是安然前世沒有聽過的曲子,彷彿將人帶去一個世外桃源,天地遼闊、田野廣袤、林木茂密、河流緩慢清澈蜿蜒向遠方……一切都是那樣的寧靜美好,只是隱隱的又帶着一點淡淡的憂傷,非常的婉轉動聽。
一曲完畢,安然還久久沉浸在樂音裡。許久才滿臉讚歎地看着他,含笑感嘆道:“真好聽!這纔是真正的天籟之音啊!”
賀之謙見她喜歡,看到她眼睛裡對自己的讚歎,心中說不出的歡喜甜蜜。
當初他學這個,就沒有人支持,都說是夷人的樂器,是低賤的,二弟還曾經爲此嘲笑過他。可是他第一次聽到葫蘆絲的曲子就喜歡上了,揹着家人請了當地的夷人教他。那夷人見知縣家的長公子喜歡自己民族的樂器,心裡很高興,雖然有些語言不通,但還是教得很認真。或許是因爲賀之謙本身就有音樂底子,又或許他對葫蘆絲是打心底裡熱愛,他學得很快,不過一年,就已經出師了。
可惜的是,除了家裡的下人,從來沒有人稱讚他吹得好。父母兄弟,就沒有人喜歡的。倒是祖母曾祖母還曾誇過一句好聽,卻又叮囑他不可玩物喪志,得好生做學問纔好。
後來娶了獨孤氏,他也曾興沖沖地吹給她聽過。誰知道她當時含笑點頭,背後卻跟丫頭埋怨他好好的琴不學,卻去學那些夷人的低賤樂器,讓他好生難過。
“你不覺得這是夷人的樂器,是低賤的麼?”賀之謙忍不住問道。
安然訝然道:“音樂是藝術的一種,是表達人類情感的一種方式,只有表達得好不好之說,哪有高低貴賤之分?合適的音樂就需要用合適的樂器去表現它。作爲表現音樂的樂器之一,葫蘆絲或許有它本身的侷限性,但怎麼能跟高低貴賤扯到一起?你剛剛這首曲子就非常適合葫蘆絲,堪稱經典。或許千年之後,就能像現在的古琴的廣陵散一般,成爲葫蘆絲的經典。”
賀之謙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論調,心中很受震撼。音樂,藝術,她的目光竟然放得這樣高遠。也是,也只有這樣的心胸,她才能兼容幷蓄,博採衆家之長,成爲一代書法大師。想着她的“趙體”書法,他看着她的目光便不知不覺中帶着無限的讚歎。
他覺得自己就是伯牙,終於找到了鍾子期,找到了自己的知音人。
“要不,你教我吹葫蘆絲吧!好不好?”安然前世沒有學過樂器,哥哥好歹還學會了彈吉他,只有她什麼都沒有學。她想着,反正穿到這裡來又不用讀書工作,成親以後肯定會很無聊的,不如學樣樂器打發一下時間也好。
“你,你願意學這個?”賀之謙激動地問道。他明白,只有心裡真的喜歡,纔會想要去學,就好像他當年那樣。
安然點點頭,但隨後又看着自己受傷的胳膊道:“我這點傷不要緊的。你先給我講講基礎,等明天我們再學怎麼吹。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你慢慢教我就是了。”
賀之謙臉色微變,慢慢低下頭去,剛剛激盪的心情忽然變得異常痛苦。他們沒有以後,他們只有這幾天的時間啊!以後,他要怎麼面對她這雙清澈信任的眼睛?以後,她還能當他的知己嗎?
“你怎麼了?”安然看他忽然低下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啊,不會是昨晚你受了傷卻沒有告訴我們吧?你傷哪兒了?要緊不要緊?我們在下一個鎮停靠一下,找個大夫給你看看吧!”
賀之謙調整好情緒擡起頭來,輕輕搖搖頭,說:“不要緊,可能昨晚摔了一跤,剛剛頭有點暈。”
“不會是腦震盪吧?”安然立即着急了,“你趕緊躺倒牀上去休息,不要亂動。讓我想想,腦震盪有些什麼症狀來着?”安然不斷地敲着自己的頭,可惜就是想不起來。
賀之謙心中感動,忍不住抓住她敲打自己的手,卻又像觸電般很快放開她,安慰道:“你別急,我沒事。真的,你不要擔心。我只是昨晚沒有睡覺而已。”
“沒睡覺?你做什麼不睡覺?”安然一點不知道昨晚有人給自己守門。
賀之謙側過頭去不敢看她的眼睛,遲疑了一下才道:“昨晚,我和子賢擔心你做噩夢,就守在你門外。”
安然心中忽然涌出一種感動來。她想,或許穿越女真的很幸運,讓她總能碰到對自己那麼好的人,之前的大哥哥錢銳,對自己默默關懷的表哥,現在又多了這位未婚夫。她想,他們或許真的能幸福一輩子。
感動中,她忽然伸手拉住他的手道:“你對我的好,我會記在心上的。以後,也必不讓你後悔。”
賀之謙情不自禁反握住她的手,然而看着她滿含笑意和期許的眼睛,他卻不知不覺中避讓開去,欲言又止,那神情隱隱地竟然有一種絕望的哀慟。
“硯哥哥,你怎麼了?”安然覺得他的目光好奇怪,彷彿過了今天,他們就要永別了似地。
賀之硯搖搖頭,不捨地放開了她的手,到底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他答應了祖母要將她娶回去的。如果告訴她真相,她肯定會轉身就走,立即與賀家退婚。如果退婚,難免不傳出些流言蜚語,她以後的婚事必定受影響。還不如就這樣,以後大家生活在一個府裡,二弟發現她的好應該也會對她很好,而他……他也會竭盡全力護着她,或許她還能偶爾聽他吹奏葫蘆絲……
安然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她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卻怎麼都想不出來。難道他瞞着自己什麼事?
“你是不是瞞着我什麼事?”安然看着他的眼睛問道。
賀之謙不敢與她對視,趕緊轉開目光。
還真的瞞着她什麼事呢!到底是什麼事情呢?安然仔細想了想,忽然覺得自己抓到了方向,遲疑地問道:“你,你該不會家裡已經有了妾室了吧?”
不是妾室,是妻子,他已經有了妻子。而且獨孤氏出身名門,又給他生了兒子,就算性格冷淡高傲些,也不能休棄。
賀之謙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迴避。
安然心中一冷,聲音也微微顫抖:“真的有妾室?幾個?有孩子嗎?”
“沒有,不是。是,是通房丫頭……”賀之謙及時醒悟,他現在不是賀之謙,他現在是賀之硯。賀之硯是沒有妻子也沒有妾室的。
安然雖然心裡極不舒服,但仔細想想,他已經二十了,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反倒奇怪。據說像他這樣家庭的,成年以後長輩都會給他安排通房,免得他們往外面青樓裡去找那些不乾不淨的女人。
“是,是從小服侍你的人嗎?幾個?”安然迅速冷靜下來。以前有過經驗並不要緊,要緊的是他的心裡有沒有人,以後還會不會有。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已經對她動心了,如果她不答應,以後應該不會有了吧?
“不是。是去年孃親給的,外面找的人,兩個……”賀之謙低着頭,也不知道那話是如何說出口的。
不是打小服侍感情深厚的,還好。安然點點頭,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又問:“這麼說來,是你娘一直不喜歡我想要退親?”
賀之謙輕輕嗯了一聲,但緊接着又補充道:“我也有不對。我聽那些下人回來說,就誤會了你……”
安然不禁露出一個苦笑。看來是她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孃親果然是對的。要是當初她不故意表現成那樣,而是將自己的字畫隨便帶一幅給他,或許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然姐兒,你,會不會怪我?”
“當初也是我不對。我一直想着退婚,故意表現得那樣……”安然搖搖頭,想了想,忽然正色地看着他道,“過去的已經過去,我不會糾結這個,只要你以後……你能答應我,以後除了我不會再碰別的女人嗎?”
賀之謙看着她眼睛裡的期許,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我答應你。”
安然立即就笑了。只要他現在對自己有五分情意,她就有自信以後能將這五分變作十二分。只是哥哥,以後真的要忘了嗎?要忘,她又捨不得;不忘,似乎又對賀之硯不公平。雖然她現在對賀之硯還只是感動沒有愛情,但以後呢?以後若真的做了夫妻,她還能守住自己的心嗎?哥哥,我該怎麼辦?
“來來來,你教我吹葫蘆絲吧!”安然拉着他坐下,又將葫蘆絲遞過去。想不清楚就暫時別想吧,一切順其自然。
賀之謙說起葫蘆絲,立即變得神采奕奕,眼中也全是自信和喜悅。
“你看,這三根竹管,中間這一根就是主音管,上面有七個孔,按住不同的孔,就發出不同的音。對了,你學過音律嗎?宮商角徵羽知道嗎?”
宮商角徵羽,安然滿頭黑線。她忽然湊近他小聲道:“我不喜歡看宮商角徵羽,要不這樣,我們用一些符號來表示這些音的高低好不好?我知道西方,就是波斯大食你知道吧?”
賀之謙點點頭。這些年大隋越來越強大,也有很多黃頭髮藍眼睛高鼻子的人從絲綢之路過來,據說來自西方,其中就有波斯大食那樣的地方。
見他點頭,安然繼續說道:“我們就用西方的記音符號吧,等會兒我教你。可是你要答應我,這是我們的秘密,你誰都不要說,好不好?”
賀之謙立即點頭答應。“好,我都答應你就是。但西方的記音符號真的好嗎?”
安然立即讓玉蘭將自己的炭筆找來,又讓賀之謙取出一張白紙來。她刷刷刷幾下就畫好五條平行直線,然後給他講五線譜的記音方法。
賀之謙見這五線譜記音,不但音高音低一目瞭然,連快慢節奏都能表現出來,雙眼不禁越來越亮。
“好,果真是好!然姐兒,你真是聰明博學,連西方的記音方式你都知道。”
安然尷尬地笑笑,說:“其實這個是我根據西方的記音方式稍微修改之後弄出來的,跟現在西方的記音方式還有些不同,所以纔要你幫我保密的。”
賀之謙聽說是她自己改進過的,對她更是欽佩不已。又見她生怕別人知道了的樣子,更是覺得她淡薄名利,爲人謙謹低調,堪爲女子楷模。心中的喜愛之情越發氾濫開去,完全不受控制。
安然也記不得五線譜是什麼時候形成的了,不過肯定不是一步成型的。以前音樂課的時候老師似乎提過,最開始使用線譜記音應該是希臘,但那個時候可沒有蝌蚪音符,而是用的字符。她實在擔心賀之硯也是個博學的,若人家哪天真的找個西方人來問,她可就穿幫了。
之後的幾天,安然教賀之謙五線譜,賀之謙教她吹葫蘆絲,兩個人都學得有趣。安齊不通音律,沒有跟着湊合,而是給他們當起了門神,給他們做掩護。那媒婆盯得緊呢!
安然的傷有了好藥,幾天後就好得差不多了。她學葫蘆絲也學得快,現在已經能熟練地吹奏單音了。
雖然賀之謙有意放慢了船行駛的速度,可婚期早已經定下,他們還是在三月十一那天到了江陽碼頭。
嫁妝什麼的,就直接送去了賀府,安齊安然兄妹倆則先去舅舅給她做陪嫁的那個宅子暫住一晚。因爲嫁妝已經送去賀府,趙家也得派人跟過去瞧着安放收撿,安然不放心別人,也只能讓玉蘭帶着幾個丫頭婆子一起去。
賀之謙將他們送回陪嫁的宅子休息,便匆匆趕回賀府。
老夫人和太老夫人見他回來了很高興,還大大地將他誇讚了一番。可是賀之謙心裡卻很難受。他的任務已經完成,明天,她就要跟二弟拜堂成親了。
想到拜堂,賀之謙忽然想起一個大問題來,不禁頭冒冷汗。
“奶奶,不對,我們忘了一件事。”
“怎麼了?我們忘了什麼了?”老夫人仔細想了想,沒問題啊。
“奶奶,我們忘了齊哥兒是跟着來送嫁的,要是看到明天去迎親,跟然姐兒拜堂的換了人,只怕他會不依的。齊哥兒可是很疼然姐兒的。”賀之謙不用腦子想都知道,齊哥兒認可了他,要是看妹夫換了人,他絕對會帶着安然轉身回去的。
老夫人仔細想了想道:“要不然,我們將齊哥兒請來,好好跟他說清楚?”
賀之謙搖搖頭,痛苦地回道:“奶奶,您不知道,齊哥兒和然姐兒因爲我們家之前的慢待,其實一直是想退婚的。然姐兒她……”
老夫人忽然興致勃勃地問道:“對了,你見過然姐兒了吧?這姑娘怎樣?你娘跟你兄弟一直嫌棄人家出身低,怕沒有教養。想不到人家嫁妝這樣豐厚,可把你娘嚇了一跳!呵呵!對了,依你看那姑娘人品相貌如何?”
賀之謙低着頭,一時間竟然有些遲疑。他竟然不願意別人知道然姐兒的好。可是,理智到底戰勝了情感。只聽他感嘆道:“奶奶,然姐兒聰明勇敢善良,是個極好的好姑娘,她的才學見識只怕不在齊哥兒之下。我不擔心二弟不喜歡她,我只擔心她被我們騙了,會不會不依……”
老夫人想了想,又讓人去看二公子病好了沒有。照說新娘子都接來了,賀之硯這病也沒有必要繼續裝下去了,可是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好似裝病竟然裝上了癮,就是不肯病癒。
老夫人聽了下人的回報,冷哼一聲道:“既然如此,就讓他大哥幫他拜堂吧!”
賀之謙聽到這裡,心中忍不住生出一股強烈的喜悅來。他還可以跟她拜堂……但隨後,這喜悅又變成了苦澀。他欺騙她越多,她今後便會越發恨他吧?可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他多麼希望她是真的嫁給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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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是想寫到拆穿騙局的,可緊趕慢趕還是沒寫到那裡,時間又到了,只好先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