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安然心裡很清楚,連親人都能見死不救,更何況那開門做生意的許大夫?要是人人都去賒賬,他的藥鋪也開不下去。可是,總要試一試的,萬一她能說動許大夫呢?
雷聲一聲比一聲緊,一聲比一聲響,雨也越下越大,幾丈外都不能視物。安然眯着眼睛,看着不遠處朦朦朧朧的街道,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安然前世其實是很怕打雷的,每次打雷,她都要抱着哥哥才能安心。可是穿到了這裡,洗衣服做飯刺繡,以前從未做過的事情,她不但要做,還要做好,而且是心甘情願的做,那麼迫切地想要做好。
前世,她就是被哥哥寵壞了的嬌嬌女,所以纔會連一點點打擊都經受不起。這一世的經歷逼得她不得不堅強,想到哥哥和孃親,便忍不住想起把她捧在手心裡長大的爹爹,就算是爲了讓爹爹在地下能安心,她也要把大夫請回去。
終於,慈仁堂到了。
可是雨下得太大,不但慈仁堂,街道上的商家除了客棧酒館之類的,全都關門了。
安然跑進房檐下,咚咚咚趕緊敲門,而後又迅速將自己衣服上的雨水絞去一些,不至於走到哪裡,就在哪裡留下一灘水。
藥鋪的夥計關了門就去後院休息了,雨聲又那麼大,哪裡聽得到人敲門?
安然又拍着門大聲叫了一陣,見依然沒有效果,急得不行。不知道是另外找個大夫好呢還是想辦法爬牆進去找人。可是,這許大夫已經是縣裡最好的大夫了,據說對跌打損傷也比較在行,不找他,又能找誰?而且,已經耽擱這麼久了,也不知道大哥傷得怎樣……
安然立即又從房檐下跑出來,順着後面高大的院牆找到一個後門,又撲上去咚咚咚地敲起來。
這回倒是很快有人應聲了,但卻極不耐煩。
“誰啊?做什麼?要死人了還是怎的?”
安然聽得怒火上衝,卻也只能銀牙緊咬,聽那聲音是個半老婦人,便叫道:“大娘,請您開開門。我找許大夫!我哥哥從房上摔下來,摔了腿,求許大夫去看看!大娘,求您了,幫幫忙吧……”
那婦人一聽是妹妹冒雨給哥哥請大夫,就知道多半是窮人家,有錢人家都是讓下人出來請大夫的,可不會讓個小姑娘出門拋頭露面。既然沒油水,她就懶得動了。跑過來開門可是會溼了她的衣裳呢!
“這麼大的雨,許大夫不會出診的!你還是另找一家吧!”
安然早就預料到請大夫不會這樣順利,可是想不到連個看門的婆子都這樣勢利,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可是,偏偏現在她還不能得罪這婆子,只能說好話捧着她,再引她同情。
“大娘,求您行行好吧!我哥哥的傷耽誤不得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求您慈悲,爲我通報一聲吧!日後我們兄妹定會感激您的。大娘,您也有兒女,您定然也有一顆慈母心,求您慈悲,幫我開開門,救救我哥哥吧!我娘也會感激您的……”
那婦人也不知道是被安然哭叫得煩了還是怎麼的,低聲咒罵了幾句,便揚聲道:“好了好了,跟催命鬼似的,別叫了,我這就去給你通報一聲看看!”
“多謝大娘!多謝大娘!”安然迅速抹去臉上的雨水和淚水,又把身上衣裳的水絞乾,她擔心等會進門以後,自己身上的水弄髒了人家的地,人家不高興。
過了一會兒,那大娘就怒氣衝衝地回來了。只聽她高聲叫道:“門外那小丫頭,我家許大夫說了,雨太大,概不出診!要不然就把病人擡過來,要不然就另請高明!”
安然心中一酸,再一次看清這世態炎涼,再次哀求道:“請大娘通稟許大夫,我哥哥摔斷了腿,哪裡能上門來應診?我孃親又臥病在牀,家裡就只剩下我一個弱女子,我,我如何能把哥哥擡過來?更何況傷者如何能淋生雨?大娘,大夫慈悲爲懷,救死扶傷,求您跟許大夫說說好話吧……”
這時,那婦人似乎不耐煩了,便在裡面叫罵道:“好了好了,聽你囉嗦都聽煩了。
我勸你還是回去吧,就你家那樣的,許大夫不會出診的。家裡老孃臥病在牀,哥哥又摔斷了腿,剩下你一個小丫頭,你有錢給診費嗎?有錢抓藥嗎?這雨天出診,診費可是平時的三倍,你要是有銀子,我就再給你通報一聲,你要是沒銀子,那就別費力氣了。也給人個清靜成不?”
安然咬着脣,她確實沒有銀子,也無法撒謊騙那婆子,今天早上她才請了許大夫給娘看病的,當時抓了三副藥,還差許大夫三文錢呢!
怎麼辦?縣裡還有認識的人嗎?要不然再回去求求舅舅舅媽?他們該回來了吧?對了,去求求秦先生!雖然她只跟着秦先生學了一年的畫,可秦先生和師母都對她挺好的。
想到這裡,安然又往縣學跑。
忽然,前面水霧中駛來一輛馬車,跑得飛快,等安然發現的時候,馬頭距離她只有幾米遠了,彷彿下一秒就能將她踏在腳底。
安然急切中趕緊身形一轉,儘量往旁邊讓開,雖然躲過了馬頭直面的衝撞,卻還是被馬腹掀翻在地。她知道緊跟着後面就是馬車的輪子,要是壓到自己身上,不死也要半身癱瘓了,便趕緊往旁邊滾去。
好在那駕車的馬伕眼睛好,技術也不賴,眼看撞了人,便及時勒住馬繮,並將馬車往另一面帶了一下。
因爲這突然的停頓,馬車裡的人似乎撞到了頭,不悅地吼道:“旺叔,怎麼回事?”
“公子,我們撞,撞到人了!”看樣子那馬伕也嚇壞了。
“這麼大的雨,誰沒事在雨裡跑啊!快去看看,撞死了沒有?真是晦氣!”
這時,安然忽然有了主意——找這位公子要一筆銀子去請大夫!
安然動了動身體,發現腰腿有些痛,倒也不用裝,直接哭叫道:“我的腰好像撞斷了,求公子慈悲,給點銀子看大夫吧!”
雨聲太大,那馬伕和車裡的公子都只聽了個大概。那公子皺眉道:“該不會是來訛詐的吧?旺叔,你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撞斷了腰!”
旺叔戴上斗笠,正要跳下馬車,剛好安然擡起頭來。雖然雨大,視線受阻看不清楚,旺叔還是把安然認了出來。
“大,大少爺,不好了,是表姑娘!是表姑娘啊!”說着,旺叔趕緊跳下馬車,跑去將安然扶起來。這旺叔可是顧重山最早買回來的下人,顧宛娘出嫁前就到顧家了,對顧宛娘和趙家的人卻是極熟的。
車裡的人正是從縣學回家的顧少霖。因爲雨太大,縣學的學堂也有些漏雨,便停了課,讓過兩天再去。於是,不過才正午,顧少霖就下學回家了。
聽說外面的人是表姑娘,顧少霖還愣了一下究竟是誰,但幾乎就在那一霎那,他就想起了安然。今天齊哥兒沒有去縣學,據說是姑姑生病,他請假了。顧少霖還想着等雨小一點了去姑姑家看看。如果是安然,她怎麼會冒着這樣大的雨獨自出門?難道姑姑很不好嗎?怎麼是安然出來,而不是齊哥兒呢?
顧少霖思慮其實只在一瞬間,當他想到這些的時候,已經跳下馬車來到安然身邊。
他蹲下身從旺叔懷中將安然抱起來,急切而慌亂地問道:“然姐兒?怎麼是你?你傷哪兒了?嚴不嚴重?”想到安然剛纔說的撞斷了腰,顧少霖就覺得腦子裡亂成了一團漿糊,又慌又急又痛。
安然認出是表哥,一時間悲從中來,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襟道:“表哥,快,求求你,帶我去找大夫!救救我哥哥……我哥從房頂上摔下來,摔斷了腿……”
顧少霖來不及問清楚,抱着安然就上了馬車,然後立即讓旺叔把馬車駛去慈仁堂。
“然姐兒,你身上的傷怎麼樣?你剛纔說撞斷了腰?”急切中,顧少霖就摸到她腰上輕輕按着。“哪兒痛?這裡?還是這裡?”
“疼!”安然叫了一聲,眼淚忍不住撲簌簌地往下掉。
“然姐兒,然姐兒別哭,別哭……”顧少霖趕緊將手縮回來,不住地抹着她臉上的淚水。“一會兒就到了,我們讓大夫好好看看,擦了藥就不痛了。別哭啊……”
安然搖搖頭。她哪裡是爲了自己疼才哭的。她爲的是今天爲了給哥哥請大夫而受的這些委屈。爲了給哥哥請大夫,她低聲下氣,別人當面罵她她也忍着。不說前世哥哥就沒有讓她受過一絲委屈,就是來到這個世界以後,這麼多年來,就算是趙家出事,爹爹被殺,被人欺上門來,她也不曾如此委屈過……
“然姐兒,你別哭啊,告訴表哥,還有哪裡痛沒有?腿有沒有事?胳膊呢?”顧少霖看安然不住聲的哭,只當她傷得很重,心裡急得要死。
“我沒事,”安然哽咽道,“我的傷不要緊。我是擔心哥哥。都耽擱這麼久了,不知道他怎麼樣了。我,我剛纔去找過許大夫,可是我沒有銀子,他不肯出診,讓我把哥哥擡過去……嗚嗚嗚……”
顧少霖聽得心痛,心中恨極了那許大夫如此爲難安然,卻又帶着幾分隱忍的怒氣道:“姑姑生病,齊哥兒受傷,沒錢請大夫,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去我家?我們兩家住得不遠,又是至親,你有事不找我們還想去縣學找誰去?”
安然也忍不住哭訴道:“你怎麼知道我沒去?”
顧少霖一怔,隨即又是大怒:“是誰?是誰瞎了狗眼敢給你眼色看?是門房不讓你進去還是怎麼回事?你告訴表哥,我回去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安然搖頭,卻不肯再說。
而前面駕車的旺叔卻忍不住心中感嘆,想當初趙姑爺考中舉人的時候,是何等的風光?顧家的生意也是因爲趙姑爺的關係才發展起來的,可如今趙姑爺不過纔去了三年,顧家與趙家就疏遠了。如今姑奶奶生病,表少爺受傷,顧家竟然連人家一個姑娘冒着這樣的大雨求上門都不管,這也太讓人寒心了。
“然姐兒,你告訴表哥,到底是誰?”連旺叔這樣的下人都覺得心寒,更何況從小與安然青梅竹馬的顧少霖。
安然搖頭,咬着下脣道:“表哥別問了。那樣的屈辱我不想再回憶一次……”
“屈辱?”顧少霖握緊了拳頭,真恨不得立即飛回去,將那給安然氣受的人碎屍萬段。
這時,外面駕車的旺叔道:“大少爺別逼着表小姐說,回去問問就知道了。”
顧少霖一想也對,他是知道安然性子的,只怕顧家一般的下人也沒人能給她氣受,難道是母親身邊得寵的婆子?
終於,慈仁堂到了。
旺叔停下馬車,立即戴着斗笠跳下去,接着便撐着傘等顧少霖下來。顧少霖抱着安然從馬車上下來,旺叔舉着傘,勉強能將他們的頭遮住,身上的衣服風一吹就被雨打溼了。
顧少霖也顧不上衣服了,他先前跳下馬車抱安然上馬車時就已經溼透了。他抱着安然幾步走到房檐下,總算淋不到雨了。安然道:“表哥,放我下來。”
“你的腿有沒有事?不着急,表哥抱得動你,等會兒我們讓大夫看看,大夫說你的腿沒事,表哥就放你下來。”
“表哥,我腿沒斷,就是擦破點皮,腰也不要緊,可能是扭到了。等會買瓶藥回去擦一擦就好。我們快點將大夫請回去,哥哥傷得重……”想到安齊,安然又忍不住小聲哭起來。
顧少霖從前見過的安然都是靈慧狡黠的,是聰明自信的,就是在姑父過世的時候,她紅着雙眼,腰背也是挺得直直的,目光也是堅強的。他何曾見過哭泣的安然?可偏偏是此刻柔弱堪憐的安然,讓他覺得心痛不已。
顧少霖想着表妹此刻的心境:父親過世,母親生病,哥哥受傷,她一個十一歲的小丫頭要擔負起一切,去舅舅家借錢還被人羞辱,來藥店人家也不理會,最後又差點被馬車撞死……想到這些,他的心就越發難受起來。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一樣,表妹家怎麼會變成今天這樣的?
這時,雨勢慢慢轉小,旺叔的聲音就越發清晰起來,藥店的夥計終於聽到聲音出來了。
“來了來了,誰啊?許大夫還在用午飯吶……”
說話間,那夥計終於打開了門。
顧少霖正要抱安然進去,就見那夥計連忙攔着道:“慢着慢着,我說你們先把身上的水絞乾了再進來吧。”
顧少霖以爲這夥計勢利眼,又暗自猜想着先前是不是他羞辱安然了,當即就要發火。安然立即捏了他一下道:“藥鋪裡都是藥材,是需要防潮的。表哥你先放我下來,我們把衣服上的水絞乾了再進去就是。”
顧少霖聽安然這麼說,心裡的怒氣去了大半,便對那夥計道:“好了好了,我們把水弄乾了再進去,你快去後面把大夫請出來,急!”
可是病人急家屬急,藥鋪夥計可不急。他依舊是不慌不忙的樣子,找了條幹淨的毛巾遞過去讓他們擦水,口中卻問道:“先說說病人的情況,我好告訴許大夫準備急救藥。”
安然立即道:“是我哥哥,我哥哥從房頂上摔下來,摔斷了腿……”
那夥計詫異地看着安然,恍然道:“原來先前到後門來叫門的就是你呀!許大夫說了,有錢就出診,沒錢……嘿嘿,姑娘,你看我們也是開門做生意是不是?”
顧少霖剛剛將安然小心地放下來,正彎着腰給她的衣服絞水,聽到這裡不由立即站起身來,怒道:“掙開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顧家大少爺,我們不會少你們一文錢的!”
那夥計被顧少霖兇狠的樣子嚇了一跳,趕緊往後院跑,一邊跑還一邊嘀咕着:“不是說是母親臥病在牀,哥哥又摔斷了腿,只有一個小姑娘的嗎?怎麼又跟顧家扯上關係了?”
這幾年顧家的生意雖然大不如前,但前些年發展勢頭好,賺了不少銀子,如今也算是合江縣數一數二的大戶。那夥計聽說是顧家大少爺,自然跑得快。
卻說那許大夫聽說又是那個哥哥摔斷腿的丫頭來了,正不高興,打算慢慢拖一拖,等那小丫頭等不及,自然就走了。卻又聽夥計下一句說那丫頭是被顧家大少爺抱着來的,那大少爺說了,一應銀子由顧家出,他便立即轉了臉色,即刻放下碗筷,迅速地用清茶漱口,又吩咐夥計道:“準備外傷接骨要用的東西。快快快!”
顧少霖見那夥計跑得快,又憤怒地罵了一聲勢利眼,繼續蹲下身將安然裙子上的水絞乾。接着又接過旺叔遞過來的毛巾,給她擦了擦臉和頭髮。安然本想自己來的,可表哥不讓,他個子又高,她爭不過他,也就懶得再抗議。現在心裡憂心哥哥,其他的她就放一邊了。再說了,她才十一歲,還沒開始發育呢,在前世還是小學生,就當自己是個小孩子吧!
顧少霖看着安然小臉發白,這才恍然想起道:“你溼着衣服這麼久,彆着涼了吧?
表哥車上還有一套衣服,你將就穿一下,把這溼衣服換下來好不好?”
安然搖頭道:“表哥你自己去換吧。等會兒到了家,我就可以換乾淨衣服了。”
顧少霖還要再勸,那許大夫和小夥計就揹着藥箱出來了。
顧少霖本來想質問許大夫爲何先前羞辱安然,但想着等會兒還要勞煩他給表弟治傷,就暫時忍下來。
顧少霖還沒開口,安然已經說話了:“許大夫,快上馬車吧!”
許大夫和那夥計都詫異地看了安然一眼,直到上了馬車都還在想着,剛纔還沒錢呢,怎麼這麼一會兒功夫就攀上顧家了?
馬車去趙家很快,途中路過顧家時顧少霖也沒下車回去。安然想起表嫂的話,帶着幾分不安問道:“表哥,你身上帶錢了嗎?”
顧少霖聽了,又見安然如此不安的樣子,不禁又是憤怒又是心痛,冷眼瞥了許大夫一眼道:“放心,顧家不會少了許大夫一文錢的。”
許大夫自然也認出了安然就是早上請他給母親看病的人,心想,早上還欠我三文錢呢!
安然彷彿看出許大夫眼神裡的話,紅着臉道:“早上我還欠了許大夫三文錢……”
顧少霖不知道怎麼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只覺得異常的酸澀難受,又彷彿被人揪住了心,痛,又不僅僅是痛,酸,又不僅是酸,還有憋悶,冰寒等等,總之難受得很。他暗恨自己粗心,居然沒有發現姑姑家日子過得這樣艱難。
想到這裡,他忽然對許大夫道:“以後但凡趙家請許大夫出診,所有診費藥費都由我們顧家承擔。我會每個月到藥鋪結賬的。希望許大夫下次動作快一點,不要耽誤了病人。”
許大夫連聲應是,還在暗自猜測兩家的關係,趙家就到了。
旺叔跳下馬車去敲門,顧少霖也趕緊跳下馬車,又將安然抱下來。
這時,雨已經基本停了,烏雲散開,天空又大亮起來,只怕再過一會兒,太陽都要出來了。
玉蘭開了門,見到外面這麼多人,先是一驚,而後看到安然,才放下心來道:“姑娘,你出去的時候也沒帶傘,可把我急死了。”
安然忙對許大夫道:“許大夫,您快請進!”又對玉蘭說,“玉蘭姐姐,你去燒點熱水過來。”
玉蘭點點頭,應了一聲,一邊往廚房跑一邊唸叨着要給安然煮薑湯。
許大夫早上纔來過,又知道病人傷勢緊急,便急匆匆跟着安然來到傷者的房間。
顧宛娘本來吃了藥睡了,但後來醒了,卻看到身邊沒人,就覺出有些不對。她撐着病體起身出去,才發現兒子今天請假沒去縣學,說要在家撿瓦卻從房頂上摔下來,只怕摔斷了腿,急得差點在兒子牀前暈了過去。要是兒子真有個什麼,她如何有臉去地下見夫君?
安然看到孃親守在哥哥牀前也嚇了一跳道:“娘,您怎麼起來了?中午的藥喝了沒有?”
顧少霖也道:“姑姑,您要不要緊?要不您回房休息吧,這裡有我呢!”
顧宛娘看到顧少霖,感激地點點頭道:“姑姑沒事,多謝霖哥兒了。”而後看到安然後面的許大夫,她忙起身道:“大夫來了?快快給我兒子看看!”
許大夫坐到牀前仔細檢查了安齊的腿,又檢查了其他地方,便安慰傷者及家屬道:“不要緊,只斷了這一處。哥兒年輕,這腿接好了跟沒受傷一樣!只是要注意好好養着,可不能下牀,不能亂動!”
“我知道了,多謝大夫!”安齊看到妹妹和表哥一起回來,這才放了心。又見安然的衣服全溼了,急道:“妹妹,你衣服都讓雨打溼了,快回房去換了吧!哥哥沒事。你看,大夫都說了,接上就好了。表哥也去換件衣服吧,不要着涼了。”
聽了許大夫的話,顧宛娘提在半空中的心這才緩緩落下,但眼睛還是忍不住紅了。
接着聽了兒子提醒,她這纔想起安然好像從頭到腳就沒有一處乾的,便趕緊催着安然去換衣服:“然姐兒你快回房去換衣服吧!這裡有娘呢!霖哥兒衣服也溼了,要不先穿齊哥兒的?”
安然咬着牙看大夫給哥哥接骨,看到哥哥閉着眼睛面色蒼白頭冒冷汗的樣子不知道有多疼,眼睛不自覺的就紅了。直到大夫開始綁甲板了,她纔回房換衣服。顧少霖去縣學,馬車上都會帶一套衣服,他讓旺叔取了來,也去書房裡換了。
等許大夫接好斷骨,留下藥膏,寫了方子,顧少霖又讓旺叔送許大夫回去,順便把藥抓回來。
許大夫今天才知道這趙家就是之前趙師爺趙舉人家,那趙家娘子是顧家的姑奶奶。
看今天顧家大少爺的樣子,應該不是吝嗇的人吧,可怎麼趙家連副普通的傷風藥都吃不起,顧家也不照應着?
安然出門請大夫,顧宛娘和玉蘭擔心安齊的傷勢,在家也沒吃午飯,如今總算放心了,纔想起做飯吃。
顧少霖也沒吃午飯,但他想起今天然姐兒受的委屈,等旺叔一回來,他就急匆匆地回去了。
在顧家大門口下了馬車,他直接問門房:“今天家裡可有來客人?”
門房先說沒有,先前那麼大的雨,哪有客人上門啊,後來看大少爺臉色不好,忽然想起趙家表姑娘來,忙道:“小的糊塗了,雨前,表姑娘來過。”
雨前就到了顧家?顧少霖臉色更不好看,冷聲道:“你們沒讓表姑娘進去?”
“沒有,沒有的事!”門房連連擺手道,“小的哪有那個膽子敢攔表姑娘?小的親自將表姑娘帶去二門,親眼看到顏媽媽領了表姑娘去見大少奶奶的。”
居然是周氏?顧少霖緊握拳頭,恨不得立即就進去將那個惡毒的女人拉出來打一頓。但周家畢竟不是一般人家,他得問問清楚才行。“今天家裡沒人嗎?怎麼是大少奶奶接待的?”
門房又道:“表姑娘本來說想見太太,可是太太出門了,大老爺也去店裡了,家裡就剩下少奶奶、大小姐和老太爺了……”
顧少霖忍着氣,又問:“表姑娘出來的時候神色如何?”
門房回憶道:“表姑娘一直低着頭,臉色似乎不太好看,小的招呼她,她也沒應聲。以前表姑娘都不會這樣的……”
顧少霖已經清楚了。他快步回房,卻沒有直接找周秀雯,而是直接找到顏媽媽問道:“今天表姑娘上門,是你領着她進來的?”
“是。”
“少奶奶見的表姑娘?”
“是。”
“少奶奶可是事忙,讓表姑娘等了很久?”
“也,也不是很久,估摸着有兩刻鐘不到的樣子……”
“少奶奶跟表姑娘說了什麼?”
“這個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將表姑娘引到客廳裡,奉了茶,見大少奶奶來了,就出來了。”
沒有人知道她們說了什麼是吧?那也不要緊。
顧少霖剛剛邁出門檻,打算去找周秀雯,周秀雯就迎上來了,嬌聲道:“相公你回來了?用了午飯沒有?”
顧少霖冷冷地看着她,直看得她越來越心虛,眼睛不住地閃爍着,不敢與顧少霖對視。
“怎麼?心虛了?你今天都做了什麼好事,居然也知道在我勉強心虛?”
周氏從小受盡寵愛,可不是個膽小懦弱的。她聽顧少霖這麼說,反而倔強地瞪回去,吼道:“你板着個臉給誰看?心虛?我有什麼好心虛的?我今天就是羞辱你那個心愛的小表妹了,你想怎麼着?”
“很好,不用我審問你就招了!”顧少霖冷聲道。他上前一步忽然出手給了她一個耳光,嚇得周秀雯的丫頭尖叫起來。
“你,你竟然敢打我?”周秀雯捂着臉紅着眼睛又是傷心又是憤怒地瞪着顧少霖。
而周秀雯的丫頭立即上前來扶着自家姑娘後退了幾步,又一副防備的樣子瞪着他。
顧少霖冷笑一聲道:“放心,打你本少爺還怕髒了自己的手!像你這等惡毒的女人,我們顧家要不起,我這就寫休書去,讓你的丫頭收拾東西,拿了休書就滾吧!”
說完,顧少霖就去了書房寫休書。
“休、休書?”周秀雯怔了,他打了她,還要休了她?周秀雯當即帶着丫頭哭鬧起來。她罵顧少霖無情無義,又罵趙家那個狐狸精不要臉勾引自家相公,使得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顧家。
這幾年顧家生意下滑,老伴去世,小兒子又一直沒回來,顧重山心裡擔憂,又孤獨寂寞,身體越來越差,家裡有什麼事,一般也不敢告訴他。可是,現在老爺太太都不在家,能做主的就只有老太爺了。於是,周家陪嫁的一個丫頭就求到了老太爺這裡。
顧重山聽說孫子要休妻,如何不急?立即就趕去顧少霖的怡然居。要知道,休妻可是大事,更何況那周家姑娘進門才一個多月,就算有什麼不好,也可以慢慢教導嘛。只要不是新媳婦在貞潔上有什麼問題,一般長輩都不會同意晚輩休妻的。顧重山也只當是小兩口個性強,互相不讓,鬧鬧矛盾罷了,哪裡就到了要休妻的地步?這霖哥兒也太胡鬧了。
可是,到了怡然居,聽到霖哥兒媳婦的哭罵聲,老爺子也不禁皺緊了眉頭,對跟着的丫頭道:“去,讓大少奶奶閉嘴!她嘴裡不乾不淨的都說的是什麼?再胡說八道,不等霖哥兒開口,老頭子就做主休了她!”
周秀雯的丫頭本以爲請了老太爺來是給自家姑娘做主的,想不到反而惹怒了老太爺,忙跑進去讓自家姑娘不要罵了。其實她也知道自家姑娘罵得難聽,可她是個丫頭,姑娘不聽勸,她能怎麼辦?
老爺子到的時候,顧少霖剛剛寫好了休書回來。聽到周秀雯到現在嘴裡還不乾不淨的,他一時氣不過,幾步過去又給了那女人一腳。
這一次周秀雯被踢得慘了,痛呼聲不斷,也就沒有力氣再罵安然了。
顧少霖將休書扔給周秀雯道:“拿着休書,立即從我顧家滾出去!”
老爺子忙道:“慢着!”
顧少霖看到祖父來了,忙過去扶着他道:“爺爺您怎麼過來了?哪個不長眼的過去吵您了?”
老爺子瞥了他一眼,斥道:“休妻是小事嗎?能由着你胡來?這剛成婚的小兩口難免有些脾氣相沖的地方,磨一磨就好了。誰不是這麼過來的?哪裡就到了要休妻的地步?你跟爺爺好好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顧少霖扶着祖父坐下來,這才怒視着周秀雯道:“爺爺您不知道,姑姑昨天淋了雨生病了,今天早上齊哥兒爬到房頂撿瓦又摔下來摔斷了腿。然姐兒沒辦法,只能求到我們家來,可是這個惡毒的女人,她居然一通羞辱將然姐兒趕了出去!上午那麼大的雨,然姐兒去找大夫,那大夫勢利,見她沒有錢也不肯出診……然姐兒求救無門,只好冒着大雨去縣學求過去的夫子借錢,差點被我的馬車撞上……爺爺,姑姑已經夠可憐的了,在縣城裡她就剩下我們可以依靠,然姐兒向來好強,若不是走投無路,是不會求上門來的。可是這個女人居然如此惡毒,對我們顧家的親人如此糟踐,我怎麼能留她?我是長子,這樣的女人以後要是當了家,我的弟弟妹妹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說到這裡,顧少霖再也說不下去。眼睛裡已經滿是淚水,他的然姐兒最初是抱着多少焦急和期待來到顧家的,結果卻被周氏這個惡毒的女人一番羞辱離去,當時,她該有多麼無助多麼絕望啊!
聽了這話,不但顧少霖難受得落淚,連老爺子都忍不住老淚縱橫。
“這樣的女人,我們顧家要不起,休了也好。不過還是要等你爹孃回來,好好送到周家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