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樑丹的屋中,那林巴拉着算盤給樑丹算帳目。那林打仗不行,可管理內政絕對是行家裡手,第八師到現在還有多少槍彈糧食全在那林的心裡,連樑丹都沒底的事,那林卻是一清二楚,如數家珍。
未了那林一拍算盤:“我這幾天晚上不睡覺,光想着這帳目上的事。鷹帽山上咱的四處藏糧洞讓鬼子毀了三個,但最大的那個卻留下了,其實前三個是我故意留的破綻,爲的就是讓鬼子難以發現第四個糧倉,雖然也損失了一些糧食,但大頭總算保住了。現在我就是不知道人數,得等到您和丁參謀長匯合之後,給我個具體目數,我才知道咱的存糧到底還能頂多少天。”
樑丹也點了點頭,但心裡卻紛亂不已。甲子山下遍地死屍、血流成河,丁雄手底下到底還有多少人,樑丹也不知道。這些人可都是第八師的精英所在,損失一個樑丹都心疼。
“再就是冬衣的事情了,我雖然頭次來東北,但在京城的時候就沒少聽人講過東北的冬天有多冷。”那林伸了個懶腰,“纔到了中秋節,這天天早晚就漸涼了,和京城都差着一個節氣,我估麼着真要是入了冬的話,起碼每個戰士不能少於兩件棉衣吧?咱得想辦法淘弄點棉花去才行啊。”
“黑市上買不到嗎?”樑丹問道。
“難。”那林搖了搖頭,“最近同昌地面上鬼子兵太多,黑市停了大半,敢出來做買賣的都是有根有底的。這些人要價太高,我稍微打聽了一下,那棉花都賣出豬肉的價來了,這不成心宰人嗎?我還沒露咱們第八師的底呢。他們要是知道是咱第八師買棉花的話,我估計價還得漲。這幫兔崽子,個頂個心尖都是黑的。”
“哼,不行就搶他孃的。”樑丹恨恨的說道,“現在的黑市大半是金家堡的人控制着。這金家堡兩邊不靠,既不抗日也不降日,我看他的日子也長不了。”
“不行,不行。”那林晃着腦袋說道,“師長,這黑市有黑市的規矩,所謂有願打的有願挨的。可真要是抄傢伙搶一票的話,就算是一開始得了甜頭,以後咱再想買東西可就難了。做生意嘛,講究的還是個口碑。這事您也別上火,回頭我再想辦法吧,咱手裡還有幾車古董呢,您一直不讓賣。我也知道那是國寶,但咱也不能讓戰士們啃青花瓷過日子呀。”
在這第八師裡,打仗的時候樑丹忙東忙西,可一問到後勤事務上,簡直就覺得比打仗還忙。而且樑丹雖然飽讀詩書,可這後勤上的事,他所知的還真不多。眼瞅着那林東一筆西一帳,說得樑丹頭都大了。
最後樑丹一拍那林的肩膀:“那總管,反正我是不管了。這帳目就交到你裡,你也不用給我看,反正後勤上的事我就聽你的。你說買啥就買啥,你說賣啥就賣啥,我全力支持你。要人給人、要槍給槍,總歸是您老人家多費心,可別再和我講這些東西了,這比殺鬼子還難。”說完,也不給那林說話的機會,樑丹奪路而逃。後面那林嘴裡還嚷着:“說我師長,您別跑啊,這大事上不還得您拿主意嗎?”卻又哪裡喊得回樑丹?
亂石山裡現在總共約有五六百人,有戰士有百姓。這中秋之夜,本是個閤家歡樂的時候,無奈鬼子無情燒殺搶掠,讓衆百姓也無家可歸。今天又有許多百姓被鬼子活活燒死,圓月當空之下,亂石山中卻處處哭聲,讓樑丹也不免心酸。
信步而來,不知不覺中卻走到樑母的房前,纔要拍門的時候,喬曼已經將門打開,看喬曼眼圈紅紅的,顯然還是哭過。
“心煩了吧?我參加旋風支隊已經半年多了,可戰爭的殘酷到今天才算是徹底的體會到了。”喬曼柔聲說道,“現在千頭萬緒的都等着你來解決,你可千萬不能皺着眉頭,要大夥看了心裡更沒底。進屋吧,我和樑嬸做了些月餅,進來嚐嚐。”
不管怎麼說,今天終究是中秋佳節,是中國人重大的節日。樑丹靜了靜心,儘量將臉上的愁雲掃開,進屋後給先給樑母磕了個頭,這才起身坐到桌邊。
樑母又如何不知道兒子爲了戰事煩心?自己一個婦道人家哪裡管得了許多,便支字不提打仗的事,只讓樑丹嚐嚐喬曼做的月餅。
今時今日的月餅已經有了許多講究,工序繁雜。彼時戰火紛飛,老百姓能吃上口飯就算不錯了,又哪裡講究月餅?
拿在樑丹手裡的說是月餅,其實就是棒子麪的餅子,內裡夾了些花生、果仁,但也已經是喬曼和樑母極盡所能了。樑丹對吃食本不挑剔,又知這是喬曼親手所做,哪怕只是一杯冷水到了嘴裡也是甜的。
大戰多日,直到今天總算是能鬆下一口氣,草屋雖小,卻也其樂融融。看着母親與喬曼皆在身邊,樑丹一時心中感慨,只盼着早一天驅逐倭寇,能真正的過上太平日子。到時脫下一身戎裝,也不當什麼司令、師長,只留三畝薄田,能與喬曼共同奉養老母,也就心滿意足了。若再生下一男半女,更是痛快人生,夫復何求?
吃過月餅,樑母識趣借顧走開,屋內只留下樑丹與喬曼二人。二人多日不見,在劉龍臺又來不及多說話,現在總算安穩坐下。喬曼雖是矜持,卻也終是按捺不住,撲到樑丹的懷中,二人相擁而坐,細述衷情,直至月到中天,不必細表。
第二天樑丹起身不久,草草吃過早飯,纔想下山看看情況,卻又被樑母叫住。不等樑丹說話,樑母劈頭就問:“你啥時候接喬曼過門?”
“啊?”樑丹沒想到母親會這事,一時愣在那裡,“娘……這個……”這話到是不知怎麼和母親說纔好。
其實樑丹又何嘗不想與喬曼共結百年之好?但昨天晚上與喬曼說話時,喬曼說共產黨內部的什麼肅反仍然在繼續,不但沒有結束的樣子,反而愈演愈烈。據說共產黨內部的許多主要將領都被查處,若是一旦發現誰與國民黨有一絲聯繫的,萬難倖免。好在熱河支隊遠離中原,共產黨的中央也是鞭長莫及,這纔沒有鬧到喬曼的頭上來。
而且現在遼西抗日方面,樑丹就是一杆大旗,熱河總隊也知道樑丹部的重要性,楊欣更是幾次反覆說明,想要遼西抗日的話,必須要聯同樑丹的部隊才能成事。
熱河總隊的首長亦知道樑丹是遼西抗日的中流砥柱,更不想因爲黨派之見把好不容易形成的抗日局面毀掉,這才向上面瞞報了喬曼與樑丹的事情。
不過雖這事可以悄悄的隱瞞下來,可如果二人成婚的話,那早晚會被中央得到消息。那樣一來,誰也不知道結果如何。
反過來,樑丹現在也知道旋風支隊的重要,在同昌幾次與鬼子打仗,要沒有楊欣的幫助,第八師的損失會更加慘重。別的不說,要是沒有楊欣的話,鷹帽山上說不定兵工廠和軍醫院就保不住了。
所以晚間樑丹與喬曼談了許久,可這事誰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啥時候國共兩黨能共同抗日,不再打內戰了,二人的婚事纔有可能擺到桌面上來。
然而這其中如此複雜,樑丹也沒辦法三言兩語之間和母親說清楚了。
可樑丹這麼一吱吱唔唔的,樑母的臉子立刻冷了下來:“我告訴你,人家喬曼可是好人家的閨女,這麼不清不楚的跟着你算咋回事?咱們樑家祖祖輩輩可沒出過陳世美,你別尋思着你當了啥師長,我就管不了你了。你要是傷了喬曼的心,別說我請出家法,把你趕出家門。打仗的事,我老太婆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可關起門來,樑家主事的還是我。我今天也不逼你,但你這麼推三阻四的,可不象個男人,自己回去好好思量思量吧。”
樑母在這把樑丹訓得不敢說話,一邊楊花腸兒躲在樹後頭更不敢出來了。本來想過來找四哥說說話,沒成想正碰上老太太訓兒子,這自己要是不長眼的撞過去了,老太太藉着自己和火狐狸的事,再訓自己一頓,那不是自找的嗎?
樑丹不敢回嘴,只能點頭稱是,樑母這才板着臉走了。楊花腸兒立刻竄了出來:“我說四哥,我說句公道話,這事我可是站在乾孃那邊的。你說你也老大不小的了……”
“滾一邊去。”樑丹喝了一聲,“一天到晚沒正事的玩意。”
楊花腸兒就是這張嘴欠,被樑丹喝罵了一聲,立刻變得老實了不少。也不敢再提剛纔的事,卻是湊到樑丹身邊說道:“四哥,咱說點正事啊。昨天那個劉海峰,就是那鬼臉兒,功夫可不錯。我尋思了一宿,真要把他放到連隊裡,那不白瞎了嗎?你讓他跟着我吧。這小子只要用到正地方,打鬼子絕對是把好手,就差磨練磨練。”
“哎呦……”樑丹象是頭回認識楊花腸兒似的,上上下下下的打量了半天,“你那意思,把人家好好的孩子放在你手底下,就算是正地方了?”
“那可不咋的!”楊花腸兒頓時來了精神,“你說那趙趕驢天天跟我屁股後面,肉頭一個,這要換了劉海峰的話……”
“五爺,您不要我拉?”突然有人尖叫了一聲。
楊花腸兒扭頭一看,卻是燕子飛帶着趙趕驢等人也來到了水口,剛剛纔上山。趙趕驢幾步跑過來,站到楊花腸兒面前:“五爺,我咋的了?我咋的了?你幹啥就不要我了?”一邊說着,眼圈通紅,眼瞅着眼淚就要掉下來。
“你別哭,哭啥玩意啊?沒說不要你呀。”趙趕驢一哭,反鬧了楊花腸兒一個手忙腳亂,“你聽錯了,我沒說那話……”
不勸還好,這一勸趙趕驢更來勁了,乾脆坐在地上放聲大哭,楊花腸兒幹搓手拿趙趕驢沒辦法。急得拿眼睛直瞅樑丹,樑丹立刻假裝望天:“哈哈,今天的天氣不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