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元年四月六日,太史郎劉洪上獻《乾象曆》。
劉洪可是與一般的儒者大不一樣。他是大漢帝國的宗室子弟,年輕時由當地舉孝廉後,任上林苑尉。本來這是一個既不用上前線打仗,又很容易獲得升遷機會的崗位。可劉洪卻醉心於數學、天文曆法研究。孝桓皇帝延熹元年,劉洪應太史徵,官拜太史郎中。那是一個專門從事天文觀測和曆法研究的職位。從品秩上來講,屬於平調,而且是從顯要的職位調往常常被人遺忘的職位,但劉洪卻很開心。
他不象鄭玄、馬融一類的經學大師。那些人研究經學(五經)常常是爲了做官(學而優則仕)。既使做不成顯官,也要開館講學,獲取虛名。還能靠門生故吏在帝國獲得很大的影響力。象他這樣的甘於平淡的人才真正具備學者之風。
在大漢帝國,主流的天文曆法學者往往把圖讖之說當作治歷之本。劉洪卻十分注重實測數據,以及合乎邏輯的推演,這種科學的精神是難能可貴的。當然,劉洪的推演中也難免受主流思維方法的影響,使得推演過程十分繁雜。爲了提高運算速度,劉洪發明了算盤。那可是一項了不起的發明,在電子計算器出現以前,算盤是最快的運算工具。有了這項發明,加上科學的精神,使得劉洪的研究成果頗豐。
《乾象曆》比以往的《四分曆》更精確,精度提高一倍到一個數量級。具體來說,他推算出一年的時間長度只與實際差330秒,陰曆一月的時間長度只誤差4秒。在沒有精密測量和計時工具的條件下,科學的推演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當太傅與牛弘談起劉洪獻《乾象曆》一事時,牛弘覺得人才難得,決定見一下面。於是就召劉洪兩天後入宮奏對。
在決定了召見劉洪後,牛弘自己卻進入了兩難境地。劉洪顯然是一個既有科學精神,又十分執着的人;而且是一個智商很高的人。天文學不是牛弘的專長,如果冒冒失失地跟劉洪談太專業的話題,就有可能陷入被動。劉洪可是掌握了大量實測數據的學者。
還有一個需要考慮的問題,要把劉洪的研究方向引導到帝國最需要的課題上來。牛弘決定給劉洪設定三個研究方向。
一是計時工具。大漢的計時工具已經在前人的基礎上有所進展,從沙漏改進爲水漏,配以浮標計時。但還是太過簡略,計時精度太低。現階段研製機械鐘在技術上的障礙已經不大了。孝順皇帝陽嘉年間,太史令張衡發明了裡鼓車。那是一種計程工具,通過一套精密的木製齒輪系統將車輪的轉動傳遞到最後一級齒輪。裡鼓車每行走一里路程,最後一級齒輪正好轉動一圈,拔叉驅動小人敲一下鼓。只要把單擺振動原理告訴劉洪,相信他能鼓搗出機械鐘。
二是整理出一套系統的數學理論,推廣阿拉伯數字。別小看這種記數附號變革的意義,附號傳遞的信號與人腦是互動的,簡捷的附號會去除一大半無用的信息,使人的思維更清晰,效率更高。大漢帝國原有的數學理論專著《九章算術》更象現代的《育兒指南》,它是問答式的,不繫統。還有些難以理解的地方,比如“步”既是長度單位,也是面積單位。一里等於三百步理解起來肯定沒問題,但一畝等於二百四十步就抓瞎了(實際上是平方步)。
三是讓他把研究的目光從天空轉移到地面。研究地面定位,繪製精確的地圖。這項研究不僅有現實意義,將來帝國要走向海洋,茫茫大海沒有定位技術將寸步難行。
確定的談話方案後,第二天牛弘就忙開了。牛弘畫了一張結構圖讓木工作坊做了一個十字軌道橢園規,又讓中藏府丞找來了一顆水晶球,還讓尚方丞在兩枚錢幣的邊緣打上小孔。硬件準備完畢後,牛弘還在爲次日的見面打腹稿。
牛弘的召見在內宮偏殿。
因爲上獻《乾象曆》沒幾天,劉洪以爲天子的召見是談這本曆法的。天子資質聰慧,精通機關的傳聞在洛陽已不是新聞,劉洪作了精心的準備。
當劉洪走進偏殿時,這位三十八歲的學者看上去很精神,有一種返樸歸真的神態,一點也不做作。行禮畢,劉洪就在牛弘的招呼下坐了下來。
“劉太史潛心學問,朕心甚慰。”牛弘現在對“朕心甚慰”四個字已經說上口了。
“謝陛下”,劉洪回道。
“劉愛卿,你能測出從殿門口走到朕跟前所用的時間嗎?”牛弘不轉彎抹角,直接拋出第一個問題。
“不能”,劉洪思考了一下,肯定地回道。
最精密的水漏最小分度值只能做到一個時辰的百分之一,也就是十分鐘。
“朕想到了一個做精密時鐘的辦法,愛卿來看”,牛弘說着,拿出了一個木架,上面吊着兩個用線吊着的錢幣,演示起單擺的振動來。劉洪觀察得很仔細,不時提出問題,牛弘一一作答。最後讓劉洪確信,單擺每擺動一個來回所用的時間是一樣的,與擺幅無關;縮短吊線的長度能使錢幣擺得更快,反之就更慢。
牛弘接着說如何用單擺作一個時鐘。用單擺來控制齒輪的轉動節奏,再分級傳遞轉動。設三個刻度盤(單一刻度盤需要套軸,在沒有金屬精密加工的條件下是做不出來的),一個來計時,一天分十二個時辰,二十四個小時;一個來計分,一個小時六十分;一個來計秒,一分六十秒。爲了防止單擺衰減和克服齒輪轉動的阻力,設置一個微型的水力驅動裝置(金屬發條還沒法做出來)。正午對時,用微調擺杆長度來修正計時誤差。
一番話把劉洪聽得如癡如醉。
“陛下天縱奇才,微臣算是白活了”。劉洪回顧神來,讚歎道。
“愛卿願意嘗試做這個天下第一鍾嗎?”牛弘可不想事必親躬,趁熱打鐵,把這活推銷出去。
“謝陛下隆恩”,劉洪當然願意。
第一個回合園滿完成,出師大捷。牛弘自我感覺良好。
接着,牛弘跟劉洪討論起數學問題。對此,劉洪談到了他發明的算盤,談到了幾何角度,談到了分數。牛弘適時拋出了阿拉伯數字和算術運算符號,劉洪這位學者開始特別彆扭,很不適應。牛弘講了運用阿拉伯數字和運算符號的優點和方便,使得這位學者興趣越來越濃,並把十個阿拉伯數字和運算符號抄了下來。在談到《九章算術》時,牛弘說出了該著作的最大弱點是不繫統,要求劉洪系統地編著一套數學書來。
在分類討論過程中,算術、代數、幾何、三角函數,越討論到後面,由於跨越太大,劉洪就顯得掌握的知識不夠,並有強列的研究興趣。在談到園時,當時由於受測量工具的精度限制,測量並推算出園周率爲3。162 。誤差較大。牛弘告訴了這位學者一個用幾何方法推算園周率的辦法(正N邊形,當N足夠多時,其面積和越接近於園面積。從而反推出園周率)。
牛弘想到這種推算運算量太大,憑他一個算盤也不知算到猴年馬月。就直接告訴他園周率爲3。1416 。他如果想驗算的話,最好由他輔導學生來做(象劉洪一樣學者型的人很執着,一旦鑽進去了就出不來了)。
“劉愛卿,方園大地是個什麼樣子?”牛弘拋出第三個議題。
劉洪談的是渾天說裡面對大地的描述,地球表面是半個橢圓的球面,東西軸長,南北軸短。地面是不動的,天在旋轉。
基於劉洪對月食、新月殘月的形成已經作了合理的解釋,是大地的影子。牛弘反問這位學者,不管角度如何變化,爲什麼大地的影子都是園的呢?這下把劉洪問住了。
牛弘告訴他,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大地是個球體。嚴格來說是略顯扁平的球體。
劉洪想了半天,突然冒出了一句:“那在球下面的人站在地面上成了頭朝下腳朝上了?”
牛弘心裡若有所悟,心想,正是這種心裡障礙阻止了人們把大地往園球方面去想的衝動。但牛弘得耐心解釋,“實際上是這樣。但人的思維習慣於把腳下定位爲下面,所以不會有這種感覺。”
“那下面的人爲什麼不會掉到下面的天空去呢?”劉洪緊接着問。
“麻煩來了”,牛弘對自己說,“高智商的有不是好胡弄的,起碼非得給他解釋太陽系的模型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