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長青說到這裡,聲音戛然而止,在閉目調整了一會兒情緒之後,老人睜開眼睛,看着黎叔兒、胖子和我說道:“雖然你們都是戴大檐帽的官家,但也是鐵路警察,管不了這一段,我和你們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說,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到了死的時候,啥都看開了,我已經原諒劉耀宗了,關鍵是活着的人,一定要高高興興地活下去,這纔是最重要的,對吧,老弟?”
林長青是看着黎叔兒說得這番話,但枯瘦的手卻緊緊抓住林小舟白皙的手,因爲激動,手臂和上半身都在微微顫抖。
黎叔兒點了點頭:“老哥,放心吧,舉頭三尺有神明,惡人必定會有惡報的。”
林長青微微一笑,再次將目光轉向林小舟:“丫蛋兒,姥爺要去陪你姥姥和媽媽去了,不能再照顧你了,你自己可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別做傻事,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吧,只要你開心了,姥爺、姥姥和媽媽就算含笑九泉了,記住沒?”
林小舟將雙臂環繞在林長青的脖頸上,將頭深埋在外公的懷裡,嚶嚶地說道:“外公,我不讓你走,我害怕……”
“呵呵,你小時候就是這樣,只要受了委屈,或是不高興了,就會這樣摟着姥爺的脖子撒嬌,哎呀,時間可真快啊,姥爺真想你一直不長大,就這樣陪着姥爺,該有多好……多好……”林長青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神采,聲音一點一點微弱下去,唯有嘴角凝固的笑容,爲形成了永遠的生命定格。
出乎我們的意料,林小舟並沒有嚎啕大哭,而是輕輕地將外公的身體放倒在牀上,蓋好被子,然後回頭朝我們失神地一笑:“謝謝你們傾聽我外公的獨白,我知道,這些話在他心裡憋了太久太久無處宣泄,又無法同我們說,怕我們傷心,所以,真的感謝你們能充當我外公的聽衆,謝謝。”
林小舟朝我們仨人深深鞠了一躬,兩滴水珠兒如蒲公英的花絮一般飄落而下,打溼了我們的眼角。
“好了,咱們不要打擾逝者的安寧了,有事兒下樓說吧,好嗎?”黎叔兒清了清嗓子,說道。
“我外公屬於小三天,只在家裡停柩一天一夜,我們家裡在滿河鎮沒有什麼親人,這一次,外公也是想葉落歸根,我纔會陪他從烏爾鎮回到這裡,你們,能不能幫我送外公最後一程,然後,我會將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們,好嗎?”林小舟沒有迴應黎叔兒的建議,而是提出了一個令我們始料未及、瞠目結舌的要求。
“丫蛋兒,不介意我這麼喊你吧?”黎叔兒見林小舟輕輕搖頭示意無妨,便繼續說道:“你叔兒我辦案子也有幾十年了,象你這樣的情況,還真是第一次碰上,咋辦好呢?”
見黎叔兒好似拿不定主意似的直瞅我和胖子,胖子嘴快:“叔兒,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咱們成天吵吵立警爲公,執法爲民,如今這人民遇上難事兒了,咱們總不能袖手旁觀吧,不合適不是。”
黎叔兒對胖子的表態不置可否,又看向我:“你小子咋不說話,琢磨啥呢?”
我苦笑了一下:“得了,您就甭拿我們當槍使了,其實您心裡早就打好譜要留下了,還非逼着我們先說出來,好像您是多麼迫不得己從善如流似的,您鬧不鬧得哼啊,呵呵”
被我戳穿了老底兒,黎叔兒倒也不惱:“你們倆記住,咱們爺們幹得是警察,是懲惡揚善的活兒,知道不,對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溫暖,對待敵人要像冬天般冷酷無情,該出手時就出手,風風火火混碗粥……”
見我和胖子一臉“您肯定是忘了按時吃藥”的絕望表情看着他,黎叔兒得意地一笑:“知道這些賊拉尿性的名言是誰說的嗎?”
我和胖子徹底被黎叔兒整得鬱悶了,一起賭氣回答道:“不、知、道!”
“不學無術多可怕,”黎叔兒晃了晃腦袋,很是惋惜地說道:“記住了,這是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戰士董存
瑞說的,要說這董存瑞……”
黎叔兒話沒說完,就被絕對是忍無可忍的我和胖子一左一右地架着往樓下走去,說真的,我們倆被黎叔兒搞得一腦袋黑線倒無所謂,可林小舟剛剛承受了喪失親人之痛,黎叔兒這麼插科打諢的(儘管黎叔兒並不這麼認爲),與現場的氣氛實在不搭界,簡直等同於砸場子挑事兒。
一臉悲慼的林小舟也跟着我們下了樓,隨即翻動手機,找出一名陰陽先生的手機號碼,聯繫了一下,不一會兒,一個二十多歲的陰陽先生和三四名幫手就開着一輛半截子貨車來了,車上是可拆卸的靈棚、帆布、紙棺、燒紙、香燭等祭祀物品。
不到20分鐘,那幫人在二層樓的外面就搭起了靈棚,然而,就在陰陽先生張羅着要將林長青的遺體裝入紙棺並擡到戶外的靈棚裡的時候,林小舟出人意料地說道:“不要動我外公的遺體,你們就在那間房間裡設靈堂吧。”
“這麼好的屋子擺死人?”陰陽先生嚥了口吐沫,“不吉利吧,妹子。”
“你們只管照做,錢一分不會少你們的。”林小舟顯得有些不悅,眼神瞬間透出寒意,讓那名陰陽先生如坐鍼氈,忙不迭地點頭照辦。
佈置好二樓的靈堂,已經是晚上了,林小舟從飯店要來飯菜,我們四個人,連同陰陽先生和他的幫手,正好湊了一桌子。
飯菜不錯,我們盡情一飽。餐畢,林小舟塞給陰陽先生一千元錢,打發走了陰陽先生和他的幫手,隨後,她上到二樓,給靈堂裡上好香,點上長明燈,旋即下來,邀請我們去外面的靈棚里長談。
說真的,對於林小舟放着好端端的屋子不待,卻讓我們去靈棚裡談話的舉動,除了黎叔兒欣然從命外,我和胖子都有些詫異,覺得這個林小舟要麼是故弄玄虛整蠱我們,要麼就是在性格深處有着潛在的分裂傾向,否則,怎麼會這麼的不走尋常路,大半夜的邀人到靈棚裡擺龍門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