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修身養息
在盧毓與陳羣,楊修‘閒聊’的時候,劉辯已經回到後殿,手裡拿着一道‘密信’,神情玩味。
這是益州士族以及部分官員的聯合密信,收信人是鍾繇。
而這封信的情緒可用四個字來表達:歸心似箭!
這些人,不滿於劉璋的統治,希望歸附朝廷。
“仲達,你怎麼看?”劉辯看着信,漫不經心的道。
掌宮令司馬懿站在劉辯身前不遠,躬身低頭,十年如一日的恭敬模樣,道:“陛下,臣以爲,自劉焉死後,益州便分爲三派,一是劉焉舊屬,二是本地士族,三是心向朝廷。劉焉死後,三方互相爭鬥,曠日持久,雖然劉璋以兵力強壓,勉力控制,但隨着朝廷日益復強,尤其是克復荊州之後,益州三派逐漸分化,皆有一部分心向朝廷,加上劉璋無能,任由奸佞橫徵暴斂,庶民期盼王師再臨之心,前所未有的熾盛……”
劉辯微微點頭,道:“仲達分析的,頗有道理。”
“謝陛下。”司馬懿立着,語氣中沒有什麼情緒,只有恭敬。
不遠處的潘隱,徐衍則暗自搖頭,這司馬懿在陛下身邊時間還是太短,完全不懂陛下讚許的‘嚴重性’。
劉辯放下奏本,拿起茶杯,微笑着道:“那你以爲,現在是朝廷收歸益州的良機嗎?”
司馬懿頭也不擡,道:“回陛下,臣以爲不合適。一則,朝廷平亂未定,二則,益州雖亂且穩,加之益州地勢險要,一旦發兵征討,必然曠日持久,對於眼下朝廷來說,實非良機。”
劉辯輕輕喝了口茶,不置可否的道:“那你認爲,現在的良策是什麼?”
司馬懿神色認真的思索片刻,道:“陛下,臣以爲,當繼續分化益州三派,使之內鬥不停,同時施加外力,迫使劉璋儲備大軍,空耗錢糧,待等時機成熟,朝廷定可一戰而勝,收復益州!”
劉辯放下茶杯,默默一會兒,忽然擡起頭,看向他,道:“荀僕射向朕建議,派一能臣赴益州,收攏三派忠於朝廷之士,待等王師兵至,內外夾擊,事半功倍,你怎麼看?”
司馬懿神色不動,心裡卻抖了又抖。
話頭到這裡了,司馬懿哪裡還不明白,所謂的‘能臣’,便是他!
益州是什麼地方,是劉璋的地盤,他司馬懿要是過去,鬼都知道是幹什麼去的,那還能得到王師嗎?
王師還在集結,怕是劉璋就要了他的腦袋!
“臣請命!”
只不過是剎那間,司馬懿就擡起手,沉聲道:“臣願赴益州,爲朝廷,爲陛下克復益州做準備!”
劉辯微笑着道:“卿家一片赤誠,朕心甚慰。這樣吧,加卿家爲成都太守,並巡鹽使,三日後,由禁軍護衛前往。”
成都太守,巡鹽使!
這兩個官職,無一不是要命!
那劉璋現在領的,是綿竹太守,私自又領了個‘督益州軍事’。
要是司馬懿真的領了這兩個官職過去,實際上地位是比劉璋要高的!
這不是逼着劉璋動殺心嗎!?
“臣,領旨謝恩!”司馬懿毫不猶豫的行大禮。
一臉鎮定平靜,心頭惴惴不安。
他這一過去,劉璋肯定不會立即殺他,可日後呢?
劉辯沒有立即‘免禮’,而是看着司馬懿的背影有些出神。
王朝末年,忠勇之士無數,奸邪之輩更不少,不到最後,誰能分得清忠與奸?
情勢已不同於歷史,可劉辯還是分不清,分不清曹操的忠與奸。
曹操已四十多歲,宦海沉浮,城府極深。
司馬懿纔算初出茅廬,稚嫩的很——劉辯還是看不清!
司馬懿頭磕在地上,本已經準備起身了,久久聽不到那句‘免禮’,只能保持在姿勢,心裡揣度不斷。
不遠處的潘隱見狀,悄悄上前來,低聲道:“陛下。”
劉辯擡起眼皮,瞬間清醒過來,道:“免禮。徐衍,帶他去見左慄。”
“是。”徐衍應着道。
司馬懿告了退一聲後,異常恭敬的退了出去,
劉辯輕輕伸了個懶腰,輕聲笑着道:“現在差不多了。”
司馬懿出了崇德殿,神情依舊保持着恭敬,在徐衍的帶領下,先是去了黃門北寺獄,而後轉道尚書檯,最後去的吏曹。
但在司馬懿抵達之前,王朗就收到了另一個消息。
“你是說,盧毓爲潁川太守,陳羣,楊修佐之?”王朗看着來報信的員外郎,面帶詫異的道。
“是。”員外郎神色發緊,欲言又止。
不需要他說話,王朗已經一臉瞭然之色,神色悵然,道:“陛下,這是在警告我們……”
員外郎默默點頭,不敢亂說話了。
‘潁川黨’與‘楊黨’都想要‘潁川太守’這個位置,畢竟是‘潁川黨’的大本營。
但宮裡突然讓與兩黨不沾邊,或者說屬於宮裡人的盧毓爲潁川太守,還要陳羣,楊修爲輔,其意不言自明。
“讓他們都收一收吧。”王朗想清楚了,撐着桌子站起來道。
宮裡的態度十分明顯了,要是繼續鬥下去,就要準備好承接宮裡的怒火了。
天牢裡那麼多‘屍體’,不差姓王的。
員外郎卻低聲道:“尚書,我們要是罷手,‘潁川黨’反而趁機下狠手怎麼辦?”
‘潁川黨’太強了,掌控着幾乎所有權力,一旦‘潁川黨’找到機會,可能會一舉將‘楊黨’送進天牢!
朝廷裡的人,有誰敢說‘乾淨’二字,又有誰沒有‘赴死’的把柄!?
王朗聞言冷冷一笑,道:“事情到了這種地步,陛下已足夠寬容了,要是真有人還不收手,那就是觸犯逆鱗,龍之逆鱗,觸之必死!”
員外郎瞬間懂了,道:“下官這就去傳話。還有一件事,朝廷須要的官員衆多,有很多人送信遞話……尚書,是不是要有所迴應?”
王朗不禁皺眉,頭疼的厲害。
他是吏曹尚書,掌握着官帽子,可着要求的人多了,也是麻煩事,尤其是‘提要求’中的有一些,是他想要拉攏以及不能得罪的。
“再等等吧。”王朗眉頭一鬆,道:“那劉表到京了,第一時間通知我,我要第一個見他。”
員外郎一怔,道:“尚書,這是一個敏感忌諱之人,爲何要見他?”
王朗神色自信,看向門外,道:“劉表是宗室,素有威望,以陛下的性格,我料定陛下不會殺劉表,或許還會重用!”
員外郎心裡遲疑,嘴上道:“是,下官這就去安排。”
王朗站着不動,望着門外,目中閃過自得之色,自語道:“你們就繼續結黨營私,擴大勢力吧,越大越好,我看陛下能容忍你們到幾時!”
……
洛陽城裡風波逐漸平穩,朝廷的秩序在迴歸,而地方上的剿匪也逐漸變得穩中用力,隨着一處處叛亂被剿滅,各種清算隨之而來。
抄家滅族是常事,而得來的金銀珠寶錢糧等等,在不間斷的被運送往京城。
太倉已經裝不下了,在城外新建了數個大倉,同時戶曹等的官員也在不斷清點,搬運。
這邊禁軍送進去,那邊戶曹的官吏就在一點點清數,運走。
在各州平亂初見成效時,各州州牧以及重要的郡守,紛紛收到尚書檯的命令,齊齊動身前往洛陽。
毫無疑問,他們這一次,與以往將大爲不同,得到的不止是強制性的命令,還會有他們渴望已久,久旱急需的錢糧!
所謂的大亂後有大治,在尚書檯一系列周密的籌劃之下,各地的禁軍,城防兵以及各州進行招募的青壯,在秋季投入了轟轟烈烈的開墾荒地的大潮之中!
現在,朝廷不缺地了。
“陛下,青州的戶數,相比於中平年間,減少了五成。”
青州牧崔鈞,跟在劉辯身後,神情凝色又小心的道。
人口的銳減,自然就產生了大量的荒地。
劉辯走在茂院,看着兩邊正在認真答題的考生,道:“今年的考生,比去年也銳減了一半,只有兩千多人。”
崔鈞低頭,大氣不敢喘。
‘科舉’在幾年前,還動輒七八千上萬,甚至於往前推,單是太學生就高達數萬!
戰爭是極其可怕的事情,尤其是耗時長久的大戰,恐怖程度簡直不可想象。
一個州,數百萬人,銳減一半!
大漢朝在成帝時,戶數高達近兩千萬,而現在,縱然沒有仔細覈算清楚,但可能只有四五百萬戶!
也就是說,大漢人口‘消失’了數千萬!
崔鈞亦步亦趨的跟着,感覺着氣氛有些安靜,連忙道:“臣,一直是深爲贊同陛下的修身養性的國策的。”
崔鈞已是青州牧,對國政有了更爲深刻的瞭解,尤其是眼前陛下繼位以來,力求‘穩定’,不到萬不得已根本不用兵。
雖然這些年幾乎沒有停過征戰,但相較於前朝,那是極大的剋制了。
真要是窮兵黷武,這四五百萬戶,可能還要再減一半!
劉辯路過一個考棚,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有些意外,招過不遠處的陳琳,低聲道:“朕記得,這賈逵去年不是考過了嗎?”
陳琳瞥了眼,道:“他涉入弊案,遭到了吏曹的除名,後來證明是清白的,又給了他機會。”
劉辯雙眼眯起,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道:“這些世家大族啊……”
陳琳,崔鈞都不敢說話,跟在劉辯身後。
很多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這賈逵,是真的清白的嗎?就算是,那他背後的賈家是清白的嗎?
沒人說得清。
“陛下!”
劉辯還沒走幾步,潘隱急匆匆而來,遞過一道密信,低聲道:“陛下,皇城府從交趾來的。”
劉辯眉頭一挑,連忙撕開看去,只是一掃,就略微意外,自語道:“這士燮,士家,這麼堅韌嗎?”
崔鈞,陳琳等人低着頭,刻意迴避。
劉辯卻沒有避着他們,將信遞給陳琳,道:“卿家怎麼看?”
陳琳躬身接過信,認真看完,沉吟着道:“陛下,士家在交趾經營多年,又與蠻夷關係密切,他們能反攻下交趾郡,臣並不意外。只是,這袁紹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強。”
說着,將信遞給崔鈞。
崔鈞更加小心了,一字不落的看完後,遲疑着道:“陛下,士家貌似忠臣,實則暗藏野心,皆是虎狼之輩,不能不防。”
劉辯站在原地,轉頭望向南方,手裡摩挲着玉佩,靜靜盤算。
這封信的內容,是士燮率兵攻破了交趾郡,張郃主動退兵,退守到了南海郡。
而會稽距離南海郡十分遙遠,加上後勤補給,袁紹想要增援南海郡,必須要再次籌集糧草,千里迢迢送過去。
甚至於,士家要是繼續進兵,企圖‘收復’南海郡,袁紹還得盡起大軍,再次與士家交戰。
袁紹這幾年大戰沒有停止過,耗費錢糧無數,加上揚州地廣人稀,人口並不多,士燮反攻,對袁紹來說,將士一個巨大的考驗!
尤其是局勢大變之下——荊州已落入朝廷之手!
從吳郡,從豫州,從荊州,朝廷有多個可以進攻揚州的方向與跳板。
袁紹想要發兵交趾,與士燮決戰,還得留下足夠的兵力防備朝廷突襲!
袁紹,會怎麼做?
“你們覺得,袁紹會怎麼辦?”沉思中的劉辯,隨口說道。
崔鈞沒有急着開口,而是悄悄瞥向陳琳。
陳琳擡起手,道:“陛下,臣以爲,袁紹可能會放棄交趾郡,甚至是南海郡,退守揚州,以求自保。”
崔鈞旋即跟着擡手,字字鏗鏘的道:“陛下,臣以爲,這是討伐袁紹,誅滅叛逆的良機!”
陳琳直接搖頭,道:“不論是徐州的張遼還是豫州的劉備,剛剛經歷大戰,還須整頓徐州、荊州,根本無力再起大軍,短時間內,朝廷無法對袁紹用兵。”
陳琳的意思很簡單,想要調動大軍征討,第一步是調集糧草,而後是抽調軍隊,再然後纔是開拔,這個過程,少則一兩個月,多則得半年以上!
而荊州,徐州的亂局還沒有徹底底定,朝廷需要更多是時間去消化、掌控。
在這麼長的時間內,已是入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