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章 分崩離析
田豐不是沒殺過人,也不是沒有經歷過戰陣,可面對皇城府的手段,還是深深的爲之震驚。
不過,他看着手裡的一份份案卷,又覺得這樣的殺戮,似乎還是太輕了。
這裡不是一個鹽場,是一個相對獨立的王國,有‘王’,有兵,有堡壘,有兵甲,這是一個官、商、鹽戶糾合在一起的複雜的生態系統。
這個系統形成多年,盤根錯節,外面的人針插不進,水潑不入,而隱藏在其中的種種惡行,外人更是難以想象。
但是田豐手裡的案卷,每年從鹽場裡運送出來的屍體,多達數百具!
有些人不是人,有些人不當人,有些不被當人。
林錚的大軍,在周密的安排下,尤其是內部策應,攻入各種堡壘,關隘十分順利。
但每一步,都遭遇了極其頑強的抵抗,到處是鮮血,屍體,鹽場被染紅,喊殺聲籠罩鹽場,如波紋一樣,彌蕩而出。
大軍沒有一絲的手軟,弓箭如雨,硬生生的殺了進去。
由南向北,由點到面,半點猶豫都沒有,比匪盜還要兇狠。
田豐是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做屍山血海,人命如草芥。
足足三天時間,鹽場才慢慢恢復平靜。
田豐沒有再看,而是帶着人,來到了鹽場十里外的一處涼亭。
“中丞!”
一匹快馬從遠處飛奔而至,急匆匆落馬跑進涼亭,氣喘吁吁的道:“中丞,來了,應該是冀州的城防兵,有一萬多人!”
田豐擡頭望去,隱隱可見土塵揚起,道:“一萬多人,看來,應劭也是急了。”
田豐身後的察臺少丞有些擔心,道:“中丞,這應劭到底是冀州牧,在冀州經營多年,與冀州士族以及潁川……朝廷,關係十分複雜,他要是強來,我們怎麼辦?”
“他不會。”
田丰神情從容,從桌上拿起一封信,道:“送給他,再給他一句話,本官這一次,只負責鹽政,其他的一概不問,請應使君行個方便。”
少丞接過信,還是不安的道:“中丞,鹽政一事,涉及太大,冀州上上下下都在其中,如果應劭涉入過深,他爲求自保,未必不會鋌而走險,甚至於謀反!”
田豐回頭看向他,淡淡道:“這等事是你該操心的?要不,你來做御史中丞?嫌不夠的話,尚書檯三公的位置,丞相也給你做?”
少丞臉色微變,急忙道:“下官不敢,下官這就去。”
田豐伸手拿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道:“朝廷的人什麼時候到?”
身後的小吏道:“回中丞,按照路程算,還有兩三日,戶曹,鹽科司那邊……這一次,好像是韓侍郎親自過來。”
韓侍郎,韓斌。
田豐眉頭皺了皺,這個人,也是潁川黨。
看似不起眼,實則也是陛下早年提拔起來的人,與荀攸,鍾繇等人一樣,深受器重,這幾年一直東奔西走,在朝廷鮮少露面。
這一次之後,韓斌怕是要回洛陽。
而‘潁川黨’的勢力,將進一步擴大。
不止是朝廷,就比如這冀州的鹽場,同樣落入‘潁川黨’手裡。
‘潁川黨’,已然有些尾大不掉了。
田豐目光微沉,心裡計較不斷。
他在豫州查的河道一案,其中‘潁川黨’牽扯很多,但事後都被悄然抹平,而在洛陽‘整肅吏治’中,‘潁川黨’受損是最小的,得利卻是最多!
亭子內外的大小官吏,見田豐沉思不語,同樣不敢多言。
御史臺近來的案子,是一個比一個大,他們都深感害怕,步步小心,一個多餘的字不敢說。
不久之後,應劭也接到了田豐的信。
應劭坐在馬上,看完這封信,臉色漠然,靜靜望着鹽場方向。
他身後的幕僚卻緊張不安,低聲催促道:“應公,不能再拖了,否則必出大禍。”
應劭面無表情,將手裡的信遞過去。
幕僚急忙接過來,從上到下,飛快看完,繼而疑慮不安的道:“這這丞相的信?真的能赦免應公上下?怕,怕還是爲了穩住應公,秋後算賬……應公,不能拖,還是儘快趕到,從禁軍手裡接管鹽場,將所有證據滅殺乾淨……”
應劭坐着不動,道:“你認爲,這封信是爲了穩住我?”
幕僚比應劭還要惶恐,急切的道:“應公,生死之事,決不能操縱於他人之手,一旦遲了,後果不堪設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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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劭彷彿沒有聽到,無動於衷,道:“你不懂,撤兵吧。”
幕僚大驚失色,道:“應公,可是可是,鹽場關乎甚大,一旦由朝廷接受,我們,我們,那那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啊……”
應劭望着鹽場,輕輕搖頭,道:“你不懂。丞相是無權赦免的,能赦免的只有陛下。田豐送的這封信,不是丞相的,是陛下。”
幕僚手一抖,剛要說話,應劭又道:“這是陛下的旨意,也是給我的最後的警告,我要是繼續進兵,強奪鹽場,那就是謀逆。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趙雲現在就等在某處,一旦我踏過線,大軍驟臨,將我等絞殺當場。”
幕僚臉色蒼白,渾身抖個不停,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這是一個陷阱啊,天大的陷阱!
可是,可是,他們不消滅那些證據,朝廷會放過他們嗎?秋後算賬怎麼辦吶?!
應劭比他的幕僚們更清楚事情的嚴重性,內心掙扎再三,最終,還是沒有繼續進兵。
他已經不是幾年前的冀州牧了,在朝廷厲行‘軍政分離’後,他的兵權在一點一點的被剝奪,能夠調用的,唯有州郡縣的城防兵,整個冀州加起來不過兩萬,他能抽調一萬出來,已經是極限了。
既沒有與朝廷相抗的能力,也沒有那個勇氣。
“中丞,應劭撤兵回去了。”
田豐身後的小吏,大鬆一口氣的來回報道。
田豐早已料定了,道:“差不多了,該去徐州了。”
小吏一怔,道:“中丞,不去幽州嗎?”
田豐收拾着東西,起身道:“那是曹操的地盤,去了做什麼。漕運,該好好料理清楚了。”
小吏跟着收拾,忽然心裡一動,回過神來。
鹽場,漕運,可都是‘油水’最重的地方,這是有目的的!
田豐啓程,離開冀州,前往徐州。
但在這之前,他要穿過兗州陳留國。
陳留前國相董承涉入叛亂,已經被押在天牢,而由此牽累不知道多少陳留國大小官吏。
田豐要去收拾,善後。
至於陳留王劉協,那不是田豐可以處置的。
洛陽城的大風已停了,但隨風而起的人與事,還在沉浮不定,飄飄蕩蕩,離塵埃落定還遠的很。
皇宮,芳林苑。
劉辯自顧的在煮着茶,身前坐着劉協,荀彧,曹操,王朗,鍾繇四人。
王朗恭謹異常,舉着一道奏本,道:“陛下,對於朝廷以及各州郡縣,尤其是吳郡,荊州的官吏補缺調遷,皆已穩妥,請陛下過目。”
“哦,”
劉辯不緊不慢的煮着茶,挑眉看了眼,道:“丞相?”
荀彧前傾一點,道:“回陛下,尚書檯已仔細審議,認爲吏曹的名單,公正合理,並無不妥。”
劉辯有些意外了,放下茶壺,拿起王朗的奏本,對於奏本上的名單一掃而過,看向最後的署名:王朗,荀彧,鍾繇,荀攸。
‘這麼快就妥協了嗎?’
劉辯心裡笑了笑,然後隨手放到一旁,道:“好,朕晚些時候看看。那劉表要到京了,諸位卿家說說,怎麼處置?”
荀攸立即道:“陛下,劉表,畢竟是宗室,也對陛下……忠心耿耿,臣認爲,當宜高置,爲天下表。”
“臣附議。”
鍾繇道。
王朗,荀彧,曹操,劉協跟着道:“臣等附議。”
劉辯拿起茶壺,慢慢澆着茶杯,不置可否。
荀攸以及荀彧,曹操等人的意思很明白,將劉表高高掛起,給天下人看,尤其是那些叛逆以及附庸叛逆的士族。
劉協坐在一旁,老老實實,恭恭敬敬,只有朝臣‘附議’的時候,悄悄跟上,絕不讓他凸顯出來。
對於劉表,劉協沒什麼感觸,殺不殺,掛不掛都無所謂。
經歷了這麼一遭,劉協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而荀彧,王朗等人見劉辯不說話,不由悄悄對視一眼。
荀攸再次開口,道:“陛下,荊州初定,人心尚且不穩,劉表在荊州頗有威望,暫且不宜對劉表嚴厲處置。”
劉辯放下茶壺,給荀攸底了一杯,道:“朕聽說,卿家對於從丹陽跑出來的士族,頗爲上心,准以優渥?”
荀攸穩穩接過茶杯,躬身道:“回陛下,臣以爲,這是打擊袁紹,拉攏揚州人心的大好時機,不宜錯過。”
劉辯又給鍾繇遞了一杯,道:“卿家,你覺得呢?”
鍾繇小心翼翼的接過,道:“陛下,三羌已經退兵,馬騰歸順之心日盛,臣考慮,是否給他涼州牧的頭銜。”
劉辯正拿起茶杯,聞言思忖,道:“無不可,伱們商議吧。”
說着,手裡的茶杯遞給曹操,道:“卿家覺得,劉表如何處置?對了,荊州中郎將何人爲好?”
曹操神色如常的接過茶,思忖着道:“臣贊同荀僕射之意。至於荊州中郎將,臣意關羽。”
劉辯手裡端着茶杯,想了想,道:“你們商議着吧。皇弟,喝茶。”
劉協心驚膽戰,故作平靜的接過來,道:“謝皇兄,臣弟,臣弟以爲關羽萬軍中取敵首級,勇猛無匹,當世無雙,可爲荊州中郎將。”
荀彧,荀攸,鍾繇等人瞥了他一眼,暗自搖頭。
關羽爲荊州中郎將,可不止是勇猛,斬殺笮融的功勞,而是,他是劉備的人,不是曹操的!
要是荊州中郎將再是曹操的人,朝野沒人能接受得了。
“朕問你了嗎?”劉辯目光漠然,淡淡道。
劉協嚇的臉色慘白,手裡茶杯砰的落地,伏地顫聲道:“臣,臣知罪,臣知罪,臣不敢擅自干預朝政……”
“哼!”
劉辯冷哼一聲,打斷了他的求饒,道:“朕問你,那董承是個什麼東西?庸碌無能之輩,任由操弄,連顆用意的棋子都算不上!你說你,這多年,朕怎麼栽培的你?御史臺你待了多少年,就用了那麼一個廢物玩意?當謀反是過家家?你不嫌丟人,真的騷得慌!”
荀彧,荀攸等人見劉辯呵斥劉協,還以爲是雷霆大怒,怎麼越聽越不對味?
劉協同樣被敲的一臉懵,但心慌意亂,根本不敢多想,只是連聲道:“臣知罪,臣知罪!”
劉辯直接一腳踹了過去,道:“你知道個屁,你知道什麼?下次找個有能力的,繼續謀反嗎?”
“臣……”劉協心膽俱寒,嚇的渾身劇烈一抖。
還沒說完,劉辯又是一腳踹過去。
因爲坐着,差點後摔,手裡的茶水撒了不少,看着這個不爭氣的弟弟,越寫越來氣,但有些話還真不能當衆說出口,只好放下茶杯,道:“行了,那董承招供了,你確實不知情,加上當時躲着沒有附庸叛逆,這件事朕就不追究了,沒事多讀讀書,好跟一些亂八七糟的人摻和,去吧!”
劉協這會兒多少是聽明白了,心裡頗爲激動的道:“是是,臣弟知罪,謝陛下,謝陛下……”
倉皇不跌,連跪帶爬,劉協慌慌張張的退走了。
荀攸回頭看着劉協的背影,嘴角動了動,壓下了到嘴邊的話。
劉協,真的就一點都不知情嗎?董承事先真的連暗示都沒有嗎?
荀攸不信。
但他也聽得出來,身前這位陛下剛纔的一番話,看似責備,實則還是要將劉協摘出來。
由此,這場轟轟烈烈的‘叛亂’,到這裡便可收尾了。
天牢了關押的數百人,要斬立決到年底才斬的玩,但沒有涉及皇親國戚,六曹九寺的主官及以上,半個沒有。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對中下層官吏的大清洗!
荀彧,鍾繇等人自然也聽得出,但是沒有在意,畢竟劉協沒有什麼威脅。
等劉協走遠,劉辯喝了口茶,鍾繇這才道:“陛下,烏程侯請旨入京,希望繼續學業。益州劉璋送來了糧五十萬,錢十萬緡,說是補益州多年拖欠的稅賦,並請送子入京就讀太學。袁紹已經從丹陽撤兵入會稽,舉薦其次子袁尚爲鴻臚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