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豐走了,帶着朝廷整肅吏治的堅決意志,前往幷州,緝拿幷州牧吳景。
劉辯繼位到現在,這還是朝廷第一次通過正規司法程序,對一個州牧進行查辦。
田豐還沒有出皇宮,消息已經在高層悄然傳開了。
大司馬府。
荀攸與曹操對坐。
荀攸與曹操的‘敵對’關係,朝野共知,但在朝廷層面,大家都沒有撕破臉,見面還是會微笑寒暄。
兩人喝過茶,簡單客套之後,荀攸直入主題,道:“孫策在袁紹軍中,協助袁紹進攻南海郡,大司馬以爲,士燮還能守多久?”
曹操也是直接,道:“荀公,士族居於南疆超過五世,威望隆重,世人多歸附,二十多年無戰事,內部承平祥和,加上士燮兄弟領四郡,近佔南疆之地,袁紹用兵十萬,攻打半年不克,即便有孫策相助,袁紹也不能短時間內取勝。”
荀攸看着曹操,道:“大司馬對士燮這麼有信心?”
到了曹操這個位置,根本不在意荀攸話裡是否有陷阱,道:“交趾地廣人稀,城池散落,袁紹即便擊潰士燮的主力,還須分兵征討。袁紹此次征伐,師出無名,爲天下所不齒,交趾士族多受士家恩惠,不會輕易屈服於袁紹,加上正值寒冬,袁紹糧草不濟。我料定,最多一個月,袁紹只能撤兵!”
荀攸思索片刻,道:“袁紹此次所耗巨大,一旦無功而返,聲望大跌,再無出頭之日,這種簡顯道理,袁紹不會不知。我料定,他不會撤兵,不敗交趾,絕不罷兵!”
曹操聽着,神情不動,卻沒繼續說。
無聲的對峙,在不大的正堂悄然瀰漫。
不遠處的賈詡,司馬朗,審配等專心致志的做着他們的事情,一點聲音都沒有。
“荀公……所言有理。”
很短的時間,曹操微笑着道:“這一戰,是要打下去。”
荀攸目光平靜,沒有因爲曹操的退讓而表現出任何的情緒,淡淡道:“是一定要打下去!我相信,大司馬有辦法,讓他繼續打。”
曹操狹長雙眼微眯,旋即道:“荀公說的是。”
不遠處的賈詡,靜靜的寫着文書。
審配充耳不聞,正對着一道公文沉思。
倒是司馬朗,手停了下來,豎着耳朵在聽。
曹操滿臉絡腮鬍,僅露出的雙眼露出恍然之色,道:“原來荀公是這個意思,孟德明白了,確實,他們一定要打下去。”
荀攸雙眼盯着曹操的臉,一絲一毫都沒有放過。
但曹操始終沒有什麼情緒外露,微笑不見,頗有些如沐春風之感。
荀攸心裡越發警惕了。
他這如同上位者對下位者的逼迫,身爲大司馬的曹操,非但沒有絲毫生氣,還全數應承了下來。
這份城府,不是一般人有的!
荀攸暗自深吸一口氣,不動聲色的道:“田豐去幷州了,大司馬覺得,此時是否妥當?”
曹操始終從容不迫,不假思索的道:“無非是一個孫策,荀公無需顧慮,劉玄德已經返回豫州了。”
荀攸略顯意外,他還不知道這個消息,道:“是否,還有其他安排?”
曹操笑了笑,道:“荀公,按照規矩,我不能再多說了。”
尚書檯與大司馬府相互獨立,大司馬不幹政,尚書檯也不能預兵事。
荀攸有所會意,起身道:“多謝大司馬。”
曹操連忙站起來,還禮,而後目送荀攸離去。
曹操等荀攸走出門,與掃了眼其他人,轉身進了值房。
賈詡,司馬朗,審配紋絲不動,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專心的忙着他們的事情。
荀攸回到尚書檯的時候,荀彧與鍾繇已經在等他了。
荀攸面無表情的坐下,冷聲道:“我早就說過,這個曹操決不能留!而今尾大不掉,遲早會出大事!”
鍾繇,荀彧見怪不怪,等着他發泄完。
荀攸說了這一句,神態也恢復過來,沉思着道:“曹操說話滴水不漏,即便漏出臉的,那也一定是能漏的。依我的判斷,陛下確實沒有對南方用兵的意思,多半還是出於吏治的考慮。”
荀彧,鍾繇對視一眼,目中都有放鬆之色。
鍾繇分析着道:“孫策參與了袁紹對交趾的大戰,應當是袁紹許諾了什麼好處。兩人皆是虎狼之輩,決不能共存,不論能夠戰勝士燮,他們反目是遲早的事情。”
荀彧問道:“大司馬答應了讓他們一直打下去?”
荀攸點頭,道:“答應了。雖然不知道他會怎麼做,但他應的很隨便,似乎早有謀算。”
鍾繇不意外的點頭,道:“曹操不是庸人,能想到這一點不奇怪。他怎麼做,我們也不用管。只要南方不添亂,我們就專注於‘新政’,恢復民生,纔是最重要的。”
恢復民生,就是恢復國力,只要有個三五年,朝廷就能渡過最爲艱難的階段,有一定的餘力應對四周的叛亂,不會像現在這樣捉襟見肘,進退兩難。
荀攸卻不同意,道:“我還是擔心,北方七州看似逐漸穩固,實則問題都被壓了下來,朝廷一旦失措,禍亂驟起,羣狼聞腥而上,後果不堪設想。”
鍾繇道:“公達,你憂慮太多了。只要我們穩步推進,沒有人再能動搖我大漢社稷!”
荀攸微微皺眉,沒有與鍾繇爭辯。
在他看來,而今的大漢朝,依舊危機重重,內憂外患,一着不慎,就可能比先帝時更加危險!
這時,荀彧的值房小吏悄步進來,在荀彧耳邊低語了幾句。
荀彧擺了下手,與鍾繇,荀攸道:“田豐將孫權給要走了。”
孫權,孫策之弟,吳景的外甥。
“他倒是聰明。”荀攸道。有了孫權在手裡,吳景即便想反抗,也得掂量掂量。
鍾繇喝了口茶,道:“你們說,田豐能不出意外的將吳景捉拿回京嗎?他在洛陽城廣佈人手,還在城外培植奴僕,在幷州有個幾百上千的死士,我一點都不意外。”
荀彧突然想起來什麼,看着荀攸道:“曹操沒有說什麼嗎?”
去年,曹操還在幷州推行‘軍政分離’,幷州各郡,尤其是隸屬於兵曹的朝廷駐軍,一半以上,是由曹操任命的。
荀攸搖頭,道:“什麼都沒說。”
鍾繇跟着反應過來,面露古怪,道:“有些古怪了,田豐就帶着御史臺的人過去,單槍匹馬的去抓吳景?”
尚書檯的三人相互對視,心裡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朝廷裡諸事紛雜,可並沒有阻礙朝廷‘新政’的推進。隨着時間的推移,錢糧的不斷撥付,兗州、冀州、青州的屯田、開墾、安民在不斷推進。
而大司馬府主導的‘軍政分離’,同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推行,最爲艱難的冀州,大司馬府與兵曹,調動了三萬禁軍,在冀州進行‘剿匪’。
各方面的政策計劃,正在如火如荼的發展。
一個月後,田豐帶着吳景回到洛陽。
同時,御史臺的御史少丞帶着數十人,進駐刑曹,當天就抓了十個人。
而刑曹同時在戶曹抓走三人,併發海捕文書,追討七人。
整個洛陽城都被驚動了,到處是三法司的卒役,彷彿在洛陽城每個角落抓人。
直到這個時候,還心存僥倖的人才悚然警覺,朝廷申斥再三‘整頓吏治’並非是口頭上說說,已經轟轟烈烈的開始了!
蔡府。
正在府裡逗弄着剛出生的小女兒的蔡邕,被衝進來的十幾個人包圍了,不由分說的就吵嚷起來。
“蔡公,還請救救我等。”
“蔡公,我們是冤枉的,我們沒有貪瀆,還請爲我們說話啊。”
“蔡公,那些事情,與我等無涉,都是陳年往事了,朝廷這般興師動衆,屬實不應該啊……”
“哇……”
蔡邕懷裡的小女兒被嚇的嗚哇大哭,不停揮動小手。
蔡邕認出了這些人,有些是他的門生故吏,有些是族人、姻親,連忙將小女兒交給婢女帶走,道:“你們停一停,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衆人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個明顯領頭的人,擡着手,哭腔道:“蔡公,下官在御史臺做了快十年了,去年巡河,並無發現貪瀆,事後豫州查出來了,可,可下官並未參與,未曾發現,屬實是那些河官太過可惡,聯手欺瞞於我,非是下官無能……”
滿頭白髮,精神矍鑠的蔡邕聽明白了,環顧一圈,道:“你們都是與河官貪瀆有涉?御史臺、刑曹要緝拿你們?”
“蔡公,我們我們與我們無關,下官只是戶曹小小司吏,不過是負責文書傳遞、保管。”
“蔡公,下官是在工曹,可可也就管着建材的事,向來謹小慎微,可沒有出絲毫差錯,也未曾貪墨一文錢。”
“好了好了,”
蔡邕已經明白了,喝止了他們,沉吟着道:“我就問你們,刑曹、御史臺是否找伱們問過話?”
“有有,我什麼都沒說。”
“下官看刑曹那個樣子,似乎也沒有什麼證據,就是詐我們!”
“蔡公,朝廷這樣下去,百官不安,朝野動盪,於朝政不利啊……”
蔡邕看着眼前這一個個,心裡默默思索。
這些年來,他一直活在驚悸之中,生怕某一天就沒了。
直到他女兒成了皇后,外孫是太子,他才逐漸安心,確認宮裡對他沒有太重的殺心。
確認之後,他心思再次活絡起來。
他女兒、外孫在宮裡,是無依無靠,在宮外,也沒有什麼勢力。
蔡氏經過上一次的王允一案,遭遇重創,不復以往,哪怕他女兒爲後,外孫爲太子,蔡邕也不曾再招攬門生,勾連朝臣。
“你們先回去吧。”蔡邕對着一羣人淡淡道。
即便起了一些心思,蔡邕也不會招攬這些人,更不敢光明正大的去做這些事。
他要從長計議,徹底想清楚。
這些人哪裡肯走,頓時一陣吵嚷,圍着蔡邕,希望蔡邕保他們。
在他們想來,這位的身份,在現今大漢朝獨一無二,他要是肯保,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蔡邕被吵的不耐煩,含糊其辭的趕人,但沒人聽,最後只能強行離開,讓家丁堵住他們。
這些人還沒走,很快又來了一波。
蔡邕不勝其煩,只能躲出去。
蔡邕府上人滿爲患,朝廷其他朝臣府邸同樣到處是人,前前後後,提着重禮,人流如織,擁擠非常。
崇德殿、後殿。
荀彧坐在劉辯對面,呈遞奏本後,簡單了敘說了最近發生的事情。
劉辯看也不看,扔到一旁,笑着道:“三法司的事,尚書檯有理由不管,任由他們鬧去吧。除了吳景,有沒有什麼其他高官涉入?”
荀彧低着頭,似乎聽出了劉辯意有所指,道:“回陛下,三法司暫且沒有發現。”
劉辯嗯了一聲,似鬆快的笑道:“那就好啊,要是再有什麼高官涉入,朕就沒有什麼臉面了。”
荀彧安靜的聽着,心裡分析着劉辯的話。
這是要保一些人,還是要徹查?
吳景是前任工曹尚書,河官貪瀆那麼大的事,只有一個吳景涉案,顯然是不可能的。
荀彧猜不透劉辯話裡的用意,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劉辯的聲音,道:“陛下,還有一件事,田中丞抵達太原郡,輕而易舉的將吳景捉拿歸案,其中有諸多事情模糊不清。”
劉辯倚靠在椅子上,雙眼眯起,笑容不變,道:“卿家不說,朕也好奇。吳景在太原郡蓄養豪奴,暗培死士,這些朕都知道。但這些豪奴、死士好像消失了。”
荀彧擡頭看了一眼劉辯,而後道:“陛下,是否召見田中丞,詢問清楚?”
劉辯微微搖頭,道:“朕不問,卿家也莫問。吳景,朕要他死的明明白白,也要讓天下官員看的明明白白!”
這一次的‘整頓吏治’,目標是中下層,但須得有一個高層開刀。
荀彧擡起手,道:“臣明白。”
劉辯嗯了一聲,道:“幷州牧的人選,你們怎麼考慮的?”
荀彧道:“尚書檯的意思,是調冀州牧應劭。”
劉辯心裡一動,瞬間明白了,這是要調虎離山。
頓了頓,劉辯直起身,道:“準了。冀州的鹽政,耽誤了兩年了,這一次,要徹底整頓明白,有些人,該殺就殺,你不好出手,朕讓皇城府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