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結束了,可大典也未結束。
往後的兩天,各種大宴不絕,劉辯帶着劉紹,主持、參與了衆多的宴會,皇宮的,宗室的,勳貴的,朝臣的,使臣的,一個又一個,連綿不絕。
最後一次大宴是在十月中旬。
酒過半酣,劉辯端着茶杯,從嘉德殿走出,在尚書檯會議室落座。
不多時,荀彧,曹操,鍾繇,荀攸,田豐,王朗等人相繼出來,分左右坐好。
劉辯臉色通紅,鼻息之間都是酒氣,有些倚靠向後,笑着與衆臣說道:“太子尚幼,諸位卿家,還須多幫助。今後,他的課業都在尚書檯,諸位卿家,切莫藏私啊……”
“陛下放心,臣等絕無藏私。”
“太子殿下聰慧,想來一定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遠超臣等。”
“陛下對太子殿下的期許,臣等一定銘記。”
或許是大家都喝了酒,氣氛很好,沒有太過拘束。
劉辯抱着濃茶,喝了一口,與曹操笑着道:“曹卿家給朕的那份‘軍改’計劃,朕看過了,確實更進一步,但壓力也更大,怕是不容易啊。”
曹操摸了摸大鬍子的酒漬,道:“陛下放心,最多五年,臣一定能完成。”
劉辯點點頭,與荀彧道:“丞相,接下來,可要辛苦了。”
荀彧躬身,道:“陛下放心,臣一定竭盡全力。”
劉辯目光在身前的一衆人身上慢慢移動,這些人都是朝廷重臣,是大漢朝最高的決策團隊。
“王尚書,吏治方面,是一塊硬骨頭,要硬啃下來,不容易啊。”劉辯笑呵呵的與王朗道。
將‘潁川黨’與‘楊黨’進行‘換家’,除了制衡,劉辯也有意借用‘楊黨’來整肅吏治。
王朗擡起手,滿臉通紅的大聲道:“回陛下,吏曹已經準備好具體章程,明年便可呈送陛下御準。”
看着王朗少見的失態,劉辯笑容滿面,道:“好。”
說着,他又喝了口茶,目光在朝臣們身上移動,最後,落在了田豐身上,沉吟再三,道:“關於田卿家所請之事,朕與丞相商議再三,可以準了卿家所請,但得約法三章。”
田豐酒喝的非常少,神情平靜從容,擡起手,道:“臣恭聽聖訓。”
這時,荀彧,鍾繇,荀攸,王朗等人都看向他,神情凝色緊繃。
田豐這個人,朝廷高層都知道,發生在六七月的那件事,至今令他們不敢置信,對田豐十分警惕。
劉辯抱着茶杯,頓了又頓,道:“這第一,你雖是御史中丞,但涉及郡守以上的官員,你可以先行羈押,須通報尚書檯,方可再行動。而州一級的官員,須知會三司,請旨御批,否則不可輕動。”
田豐認真的聽着。
“第二,”
劉辯瞥了眼戲志才,道:“所有涉案人等,須由大理寺判決,御史臺不可擅動,只可先行羈押、審訊,其他事項,尤其是不在御史臺職權範圍,絕不可擅越!”
田豐認真的聽着。
其他人則暗自點頭,有緊箍咒就行,不能任由田豐肆意胡來。
“第三,”
劉辯又喝了口茶,道:“不可興殺戮,凡事穩妥,既要震懾,又不可造成天下恐慌,卿家明白朕的意思嗎?”
田豐高高擡起手,朗聲道:“臣明白,臣領旨!”
劉辯微微點頭,笑着道:“正事說完了,咱們聊點輕鬆的。朕聽說,鍾卿家又喜得千金了?這滿月宴,沒給朕發請帖啊?”
鍾繇聽出了劉辯話裡的輕鬆笑意,連忙跟着笑道:“陛下日理萬機,不過是小女滿月,豈敢驚動陛下。”
劉辯酒勁上涌,還是強撐着道:“朕近來閒的很,去永樂宮吃飯次數多了,母后讓朕少去。現在母后啊,喜歡孫子的緊,對朕厭煩的很。”
家長裡短,最容易拉近距離,朝臣們聽着,紛紛面露笑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劉辯又喝了口茶,環顧一圈,笑容更濃,道:“朕家裡的幾個子女,都差不多年紀,該定親了,諸位卿家,有沒有人想與朕,做個兒女親家的?”
話音一出,本來和諧歡笑的氣氛陡然一變,所有人清醒過來,認真的看着劉辯,繼而心裡紛紛思索家中的嫡子嫡女。
能與皇帝聯姻,那是所有臣子夢寐以求的事,更何況,還是當今的強勢皇帝,更需要親密關係。
荀攸心裡十分想,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與鍾繇不同,女色親近的少,子女都已經成年了,沒有適齡的。族中倒是不少,可那些還配不上帝子帝女。
荀彧與鍾繇悄悄對視一眼,家中雖然有,可閉口不言。
他們的官位幾乎已經做到極致了,又是‘潁川黨’領袖,統領朝堂,再與皇帝聯姻,那就太過了。
許攸,田豐,戲志才見前面幾位大佬不說話,更是不吭聲。
他們在朝廷看似是三法司主官,位高權重,實則資歷淺薄,話語權以及實權,都在尚書檯。
劉辯見他們都不說話,轉向邊上的曹操,道:“曹卿家,朕聽說,你近來也喜得千金了?要不要送進宮來,與朕做兒媳?”
曹操側身,絡腮鬍遍佈的大臉上,露出誠懇之色,道:“陛下,臣乃武夫,粗鄙之出,怕是會有損皇家清譽,請陛下明鑑。”
劉辯怔了怔,又環顧一圈,不由得笑了,道:“這麼看過來,怎麼好像是朕的兒子娶不到媳婦了一樣?”
朝臣們躬身,並不言語。
荀彧,鍾繇是不想,荀攸是沒有,而三法司主官是不敢,而曹操是刻意迴避。
曹操作爲‘孤臣’,怎麼能與皇帝聯姻?
他要是真的答應了,那就離死期不遠了。
對於這種簡單又直接的試探,曹操拒絕的也乾脆直接。
劉辯將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長嘆一口氣,笑着道:“朕這幾個孩子,要成困難戶了。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了。朕聽說,有些士族在竄連,要抵制科舉?地方上對於州郡縣學要求二成庶民,也極力反對?”地方上的官員,有相當一部分出自荀攸門下,他當即沉色道:“陛下,這裡面有多種原因,並非是抵制朝廷改革舉士制度。”
劉辯哦了一聲,在喝茶之前,道:“卿家詳細說說。”
荀攸小心的觀察着劉辯的表情,道:“陛下,這其一,是庶民低賤,不知禮數,與士族擁擠一處,難免清濁交染,無法專心治學。其二,這相較複雜,一則庶民貧困,無錢無糧,所耗甚巨。二則,士人與庶民的前途不同。庶民,即便學有所成……也不應忘本。三則,若是庶民蜂擁入縣學,何人耕種?此涉及國本,所以一些官員難免有所遲疑。”
劉辯不動聲色的點頭,道:“有些道理。但聖人云:有教無類。”
這句話一出,荀攸一肚子話被堵在了喉嚨。
倒不是沒有辦法反駁‘聖人云’,而是他注意到了劉辯的態度。
劉辯目光平靜,見他不說了,便道:“關於科舉一事,朕說過很多次了,大道理,朕就不再重複了。這樣吧,對於某些官員渾渾噩噩,不知所以的、一些難以理解朝廷政策,拒不執行,或者敷衍塞責的、還有一些公然肆意抨擊,四處誹謗的……官,不是這麼做的,先由吏曹派人談一談,能改就好,不能改的,客氣一點,請他們主動讓出位置來。”
“臣領旨!”王朗大聲應道。
這是作爲吏曹尚書的職責,同時有了旨意,他就能正大光明的對‘潁川黨’下手了。
荀攸瞥了他一眼,目光陰翳,沒有繼續‘抗爭’,坐了回去。
曹操坐在荀彧對面,冷眼旁觀,注視着一切,似感覺場面有些冷清尷尬了,轉頭與劉辯道:“陛下,臣想說一個有趣的事情。”
劉辯哦了一聲,強打精神,道:“曹卿家有什麼趣事?”
曹操寬闊的臉角露出一絲笑意,道:“那袁紹與士燮打了這麼久,士燮居然沒有向朝廷求援,陛下說,是不是有趣?”
劉辯眉頭一挑,細思着曹操這個‘趣事’。
袁紹發兵交趾,企圖將看似示弱的士家給滅了,吞併交趾,但打了近一個月,士燮居然沒有向朝廷求援。
這可不是什麼‘趨勢’,於情於理,士燮都應該求援,可他偏偏沒有!
王朗卻是神情一變,剛要開口,忽的又是一變,急急擡手與劉辯道:“陛下,士燮不臣,是衆所周知,而今他沒有向朝廷求援,更是坐實這一點,臣請朝廷下旨,命王師南下,征討不臣!”
劉辯掃了他一眼,問向曹操,道:“卿家說的有趣在何處?”
曹操面不改色,依舊微笑着道:“陛下,有趣在,袁紹未請旨,擅自發兵征討交趾。而士燮居然能抵擋住,沒有向朝廷求援。反倒是荊州劉表,益州劉璋,紛紛上書朝廷,請求朝廷調解。據臣所知,劉璋,劉表都已經調兵遣將,蠢蠢欲動,欲要瓜分交趾。若是這時,陛下明旨,袁紹爲逆臣,亦或者詔喻孫策,發兵丹陽,局面將變得異常好看。”
劉辯雙眼微睜,想想那個混亂的場面,不由得笑了起來,道:“曹卿家所言,確實有趣。鍾卿家,這件事,由伱操刀。”
鍾繇心裡已經在飛轉了,道:“臣一定仔細籌劃。”
劉辯點點頭,與曹操笑着道:“與劉玄德相處如何?”
曹操當即道:“劉將軍乃不世君子,臣與之共事,甘之如飴,受益匪淺。”
劉備調任右司馬,成了曹操的右手。
劉辯微微一笑,道:“那就好。三羌那邊,也要籌劃籌劃,不動則已,一動便要功成!”
“臣領旨!”曹操沉聲道。
劉辯深吸一口氣,而後長長吐出一口酒氣,有些搖晃的站起來,道:“事多繁雜,但也就這麼多事,抓重點就變得簡單。時間差不多了,諸位卿家早些回去休息,回不去的,就在宮裡休息吧。潘隱,你來安排。”
“是。”潘隱應聲。
“臣等恭送陛下。”朝臣們紛紛擡手,目送劉辯離去。
等劉辯走了,一衆人坐回去,各有表情。
緊繃的神情放鬆,強壓的酒勁上涌,一羣人皆是睏倦疲憊。
荀彧強打精神,與衆人道:“諸位,年底將近,明日且到尚書檯,再仔細商議一番,總結今年,計劃明年,呈報陛下。”
“遵丞相之命。”衆人應着,搖搖晃晃起身,三三兩兩離開。
熱鬧一散,只剩下荀彧,鍾繇,荀攸三人了。
鍾繇神態輕鬆,喝着濃茶,道:“諸事皆定,我等可以鬆口氣了。”
太子一立,國本在位,再大的風浪,他們也無懼無畏,彷彿有了底氣。
荀彧若有所思,道:“你們對曹操怎麼看?”
荀攸一怔,道:“他有什麼動作了?”
荀彧道:“沒有。說說你們的看法。”
鍾繇倒是明白他的意思,道:“曹操入京之後,極其低調,謹言慎行,從未有逾矩,認真回想,這不是他的個性,要麼是真的修身養性,要麼是有所圖謀。”
荀攸根本不信曹操那等人會‘修身養性’,目光陰沉道:“我看他是有所圖謀,近來的一些調遣我都仔細看過,殊爲可疑!”
荀彧看到了兩人清晰的態度,若有所思的道:“曹操……暫且不用擔心,先觀察着。”
能夠轄制曹操的,只有宮裡,便是尚書檯也是力有未逮。
尤其是曹操現今是大司馬,今時不同往日,過去用來對付他的手段,而今不能再用了。
鍾繇也知道,道:“可以找皇甫尚書談一談,統兵之權在兵曹,不在大司馬府。”
荀攸道:“皇甫那邊,我去說。剛纔他與陛下的諫言,是否有包藏禍心?”
曹操的意思很簡單,挑動南方叛逆內鬥,朝廷坐等漁翁之利。
鍾繇道:“我沒有看出來。但陛下將徐州張遼,豫州劉備調入京,明顯是故意給袁紹等人相鬥的機會,曹操,或許就是應合陛下之意罷了。”
荀攸皺眉,道:“不要將曹操想的那麼簡單,此人有大志,覺不可小覷,更不能掉以輕心。”
荀彧坐直了一些,道:“且走且看。眼下,我們還是要與他和睦相處,‘國政’第一,不能起內訌。”
這句話,明顯是說給荀攸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