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劉辯回到茶館,依舊在研究手裡這份賬簿。
相對於尚書檯整理後給他的,這一份縱然有假,但也更真實,更接近現實。
劉辯目不轉睛,一頁一頁的翻着,手邊的手札上,記錄着一個又一個數字。
典韋蹲在不遠處,甕聲道:“陛下,將他們抓來,審一審不就知道了。”
劉辯默默搖頭,沒有說話。
他不是來查案的,而是想要透過這些數字,看透背後,以尋求解決之道。
皇甫堅長倒是更爲明瞭,雖然他掌握着皇城府,可以輕鬆打探很多事情,但‘戶丁、土地’這種耗時費力的事,他做不到。
甚至於,大漢朝廷也做不到。
趙雲站在門口,心裡想的則是劉辯的安全。
趙雲回過頭,看向皇甫堅長,道:“二公子,安排的人走了嗎?”
皇甫堅長無聲的啃着蘋果,聞言連忙道:“準備好了,司馬防等人,應該都在猜測陛下去徐州了。”
劉辯伸手拿起茶杯,盯着賬簿上‘祝阿’二字,道:“這祝阿有地一千頃,可人口只有八百戶,總數不過兩千人。”
皇甫堅長聞言,仔細想了想,感覺有些不對勁,道:“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劉辯喝了口茶,笑了笑,道:“他們隱瞞了人口,但這些地沒辦法一下子消失,所以,地實實在在是有的,但不用交稅。”
皇甫堅長頓時明白了,道:“用不了多久,這些地也會消失。”
劉辯潤了潤喉,點頭道:“應當是這樣。這平原郡隱瞞了近一半的人口,根據之前的數字,北方八州,至少還是有兩千到三千萬左右人口的。”
這兩千到三千,單位是‘萬’,差距是一千萬人!
而黃巾之前,大漢人口,還在五千萬以上。
這麼多年大戰下來,人口減少了一千到兩千萬之多!
皇甫堅長,典韋,趙雲對這些並不懂,只是聽着劉辯說話,扮演着聽衆。
劉辯沉吟一陣,忽然道:“盧毓呢?”
皇甫堅長道:“去城外了,說是尚書檯那邊來了奏本,他擔心暴露,所以在城外接收。”
劉辯望了眼窗外漆黑的天色,道:“那王成說是缺錢,好像有錢就能解決一切一樣。”
典韋剛接過皇甫堅長的蘋果,來不及啃,道:“陛下,不是嗎?”
他跟在劉辯身邊多年了,知道劉辯有太多事情,爲‘錢糧’二字所掣肘,爲了‘錢糧’二字,可以說是殫精竭慮,費盡心思。
劉辯笑了一聲,轉頭看向他,道:“是問題導致了缺錢,而不是因爲缺錢所以纔出現的問題。”
典韋啃了一口,以他的腦袋,明顯想不通。
劉辯也沒有與他解釋,起身來到窗前,道:“錢不會憑空來的,只有解決問題,纔能有錢,否則即便有錢,也解決不了問題。”
皇甫堅長隱約聽懂了,思索着道:“陛下的意思是說,即便有錢了,也會填進弊政的無底洞裡去,根本還是在解決弊政,而錢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劉辯伸手指了他一下,道:“還是二公子聰明。要下雨了,明天晚點去。”
皇甫堅長,典韋,趙雲都無所謂,看着劉辯佇立在窗口。
劉辯在眺望在南方,心裡轉念。
依現在來說,南方地廣人稀,諸多地方沒有得到開發,還是煙瘴之地。
能否將開發南方作爲解決北方土地兼併嚴重的一種手段呢?
而這時的南方,豫州南陽。
劉備,關羽,張飛三兄弟,來到了一處宅子前。
劉備整理了一下衣服,道:“你們在這等着,我去敲門。”
張飛,關羽很聽話,看着劉備上前敲門。
一個門房打開門,探出頭,道:“你找誰?”
劉備頓時滿臉微笑,擡着手,道:“還請通報諸葛先生,豫州劉備前來拜訪。”
門房一怔,道:“我家主人姓韓,並無諸葛。”
劉備面露疑惑,道:“不是諸葛先生的府邸?”
“你找錯地方了,請回吧。”門房說完,關上了門。
劉備還想再說,只能話到嘴邊又咽回去。
張飛上前,不滿的喊道:“大哥,那諸葛玄是不是故意哄騙於伱。”
劉備回頭看了眼,思索着道:“諸葛公不會騙我,想來是諸葛先生爲了避難,換了地方,我回頭再打聽,我們先回去吧。”
關羽,張飛對他們的大哥向來沒有二話,翻身上馬,急匆匆趕回豫州。
張飛看着劉備鬱結的神情,大聲道:“大哥,不就是一個諸葛亮嗎?天下大才多了去了,不用爲他煩心!”
劉備輕嘆一聲,道:“三弟,你不懂。諸葛公向來極少夸人,尤其是自家子侄,他說諸葛孔明有經天緯地之才,得之如龍遇水,扶搖直上。我有種預感,此人,與我相合。”
‘與我相合’,翻譯一下,就是有德者居之,他就是‘德’,而且是玄德!
張飛還想再說,關羽道:“大哥,聽說那那諸葛亮之兄已入仕吳郡,或許可去信問一問。”
劉備一聽就皺眉,臉上更加鬱結,心裡更是煩躁。
那孫氏,他之前就派人打聽過,是一個舞刀弄槍,脾氣極壞之女,相處那幾日也足以說明,此女不是良配。
‘須得另找地方安置。’劉辯心裡暗道。
安置在別處,眼不見心不煩,也能堵住孫家的嘴。
與此同時,身在相縣的劉繇。田豐遇到了一個麻煩——大規模匪亂。
豫州本就匪患不絕,加上平定董卓後,衆多世家逃散,又是臨近開春,無數飢腸轆轆的百姓上了山頭,大喊‘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他們並不沒有什麼主力,對豫州的統治沒有重大威脅,但匪亂太過普遍,不能用大軍征討,需要依賴各州縣自行努力。
這裡,又涉及兩個繞不過去的字:錢糧。
劉繇,田豐等人幾乎變成了和尚,四處化緣。
劉備此時,還在趕回去的路上。
作爲豫州將軍,他有着平賊的第一責任。平原郡,府衙。
直到臨近下班,‘劉波’還是沒有出現。
戶房內,陳邕坐在那,陰沉着臉,雙眼惡狠狠的盯着門口。
昨日他雖然醉酒,可還是聽清楚了那劉波的話——給他一個縣令!
這是他夢寐以求,用了無數手段而沒有得到的,心中唯一的遺憾!
他當時僅存的一絲清明在暗暗發誓,如果那劉波真的能給他弄來一個縣令,那麼,劉波什麼要求都能答應,別說錢財把握這些東西,哪怕是家裡正妻,也能洗乾淨送到劉波牀上。
但是,劉波到現在還沒有出現!
陳邕雙眼血紅,不知道是宿醉還是憤怒,咬牙切齒的道:“他住哪裡?我要弄死他!”
王成心裡一凜,不動聲色的微笑着道:“陳主事,劉主事來自洛陽大族,即便今天不成,還有明天,或許,對他來說,一個縣令,真的不是什麼大事情。”
陳邕冷笑一聲,道:“管他來自哪裡,在平原,他敢戲弄我,我就要他爲此付出代價!”
王成眼神凝重,還是勸說道:“陳主事,不是將來有志於去洛陽嗎?現在交好劉主事,將來會方便很多。”
王成知道陳邕是什麼德行,憤怒之下,真的可能弄死那劉波。
而劉波明顯來歷非凡,一旦死在了平原郡,平原郡將惹來大麻煩!
陳邕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直接抽出,雙眼注視着閃爍着寒芒的鋒芒,滿臉的殺意。
王成一咯噔,這陳邕,是真的動了殺意了?
這得趕緊通知府君,只有府君現在才能阻止陳邕。
他神色不動,一直悄悄給門口的陶二更使眼色。
陶二更接到目光,時不時探出頭,回頭又給王成一個‘沒來’的微微搖頭。
王成心中急的不行,對陶二更破口大罵。
陳邕握着匕首,輕輕在桌面上划着,血紅眼中的殺意越來越濃。
給了他莫大的希望,到頭來卻是一個笑話。
陳邕右手用力,桌面上發出吱吱的刺耳聲音。
王成忍不住了,直接道:“陳主事,下官出去一下,你稍坐。”
陶二更看不懂他的眼神,現在只能他親自去將崔鈞請過來了。
陳邕沒理會王成,自顧的划着,目光偶爾掃過門外,等着昨天那個劉波再來。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劉波’的臉,越想越覺得討厭,恨不得用匕首將他的臉給劃花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陳邕耐心漸漸支持不住了,猛的用力一劃,怒聲道:“我殺了你!”
“殺人?你要殺誰?”這時,一聲清亮又帶着笑意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旋即劉辯出現在門口,轉身進來。
陳邕看着這張厭惡的臉,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握着匕首,臉色猙獰,惡狠狠的大步衝向了劉辯。
劉辯笑了笑,手裡的文書慢慢擡起來,道:“拿去吧,填上你的名字就行了。”
陳邕腳步猛的頓住,雙眼怒睜,下意識的道:“成了?”
劉辯神色有些奇怪,道:“不就是一個縣令,有什麼難的?”
陳邕飛快搶了過去,打開看去,格式化的任命文書,名字是空的,尤其是最後那司馬防的大印,鮮紅刺眼。
陳邕腦子一下子轉不過來,一把扯過陶二更,道:“你給我看,這個是真的假的?”
陶二更睜大眼睛,眨了又眨,道:“小人見過幾次,有點像。”
陳邕心裡驚疑不定,看看文書,擡頭看看劉辯,而後又盯着文書。
他是吏房主事,是見過很多次司馬防的來往公文與大印的,可這會兒腦子好像壞了一樣,根本分辨不出。
“是真的?”
陳邕還是擡頭看着劉辯,道:“這一來一往,一天……不夠吧?”
他萬分渴望是真的,又有種明知的不可能,兩廂糾結之下,令他掙扎、難受,無法言說。
劉辯施施然走了進去,來到陳邕剛纔的邊上坐下,悠然道:“一個時辰前就到了,不過那家燒雞確實不錯,配合一點自釀的小酒,過於陶醉,有點忘了時間。”
陳邕急忙跟過來,猶自不死心,不甘心的道:“真的?”
“真的?”
王成這會兒回來了,見到‘劉波’好生生的坐在那,又聽到陳邕的話,心裡莫名一驚。
崔鈞滿臉威嚴,大步進來,淡淡道:“什麼真的?” ωwш¤ Tтkд n¤ ¢O
陳邕根本沒有與崔鈞見禮,如同見到救星,飛奔而來,遞過劉辯剛纔給他的公文,道:“府君,快,幫忙看看,這道公文是真是假。”
‘公文?’王成心裡且驚且疑,目光盯着劉辯。
劉辯自顧的倒茶,雖然着實很難喝,但是解渴,解酒。
崔鈞面無表情的掃了劉辯一眼,接過陳邕遞過來的公文,只是一眼,崔鈞就可以判定,這是真的!
他恰如其分的掩飾了眼中的驚訝與不可置信,繼而又深深的看了眼不遠處的‘劉波’。
這是真的。
就一天的來回,這‘劉波’真的拿到了司馬防的任命公文!
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是京中貴族,士族大戶,還是司馬家的人?
在崔鈞沉思不定的時候,陳邕正目光灼灼,充滿期待又忐忑的注視着崔鈞,見他久久不言,忍不住的出聲道:“那個,崔府君,是真的嗎?”
看着平日裡不可一世,連他這個太守都不放在眼裡的陳邕突然有了禮數,崔鈞心知肚明,面不改色的道:“是真的。”
陳邕一把搶過這份公文,如視珍寶的捧在手裡,臉角激動的扭曲,胸口起伏,氣息急喘,剛想要做些什麼,突然間兩眼一翻,軟趴趴的倒了下去。
“陳主事,陳主事……”王成嚇了一跳,連忙扶住他,沒讓他完全倒下去。
陳邕沒有昏厥,只是太過激動,脆弱的身體承受不住,艱難轉過身,根本起不來,直接爬向劉辯,臉色潮紅,雙眼熾熱的盯着劉辯,道:“那個,什麼,你,你今後就是我大哥,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絕無二話!”
劉辯將一衆人表情盡收眼底,微笑着道:“區區一個縣令,無足輕重。”
陳邕一把抱住劉辯的腿,大吼道:“小弟見過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