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楊彪如常的踩着點來到尚書檯,剛走進沒幾步,便聽到了一些竊竊私語。
“丁史君彈劾王太守,這州牧公然彈劾太守,恐怕其中問題不小!”
“這還用說,但凡有餘地,怎麼會鬧到朝廷。”
“是啊,朝廷正在對兗州不斷使力,這兩人鬧僵起來,最爲難的還是朝廷。”
“你們說?朝廷會怎麼辦?會將王太守調離嗎?”
“……難說。”
“一個是州牧,封疆大吏;一個是丞相心腹,怕是陛下都要慎重。”
楊彪聽了一耳朵,挺着肚子,故作威嚴的直奔他的值房。
沒走幾步,便看到王允從值房出來,見到楊彪,客氣的擡手道:“丞相來了。”
楊彪如常的微笑,道:“子師這是要去哪裡?”
王允神情不變,慣常漠然着臉,道:“去一趟御史臺,冀州那邊有些不像話。”
楊彪嗯了一聲,道:“子師辛苦。”隨後,他便進了值房。
王允注視着他的背影,面露疑色。
楊彪的反應太過平靜,對於丁原彈劾王朗,居然隻字不提。
王允聽到腳步聲,轉過身,繼續前往御史臺。
他走後不多久,二荀相繼出現在楊彪值房前,對視一眼,目中各有異色。
“下官見過丞相。”兩人進楊彪值房,擡手見禮道。
楊彪有些艱難的坐下,理着衣服,擡頭看着兩人,笑呵呵的道:“無需多禮,坐下說。”
荀彧,荀攸應着,分左右坐到兩旁。
荀攸臉上帶着探尋之色,他對楊彪這一大早見他們心生疑竇,尤其是丁原那道奏本。
楊彪呵呵一笑,道:“二位無需緊張,主要是一些事情,不得不定下來了。”
“丞相指的是?”荀攸下意識的擡。
楊彪看向他,道:“第一件事,是太學與鴻都門學的聯考,爲了體現朝廷重視,老夫決定親自監考。”
荀攸不動聲色,瞬間會意。
原本以爲楊彪的‘無爲’,聯考是由王允與蔡邕共同主持。
情知這是楊彪的反擊,荀攸思索片刻,道:“下官無異議。”
荀彧哪裡不明白,默默點頭。
楊彪見他們同意,胖臉笑容多了幾分,道:“第二,六曹很快要搬出尚書檯了,那麼政務要重新分配。老夫的意思是,所有奏本公文,由六曹等直接上到老夫這裡,由老夫再行分配。”
“這是理所應當。”荀攸道。他看的清楚,楊彪這是磨刀霍霍,完完全全的針對王允了。
不過,這件事,本身也應該這樣。只是以前楊彪‘無爲’,政務大部分是由王允處理,楊彪幾乎不沾手。
荀攸神色不動,暗暗心驚。
楊彪這兩手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但卻直擊王允要害。
沒了‘主考’的身份,王允聲望必然受到影響。而在尚書檯失去處理政務的權力,那失去的將是實實在在的‘權力’。
楊彪忽的擡頭看了眼門外,見王允還沒回來,有些艱難的起身,道:“二位尚書,老夫還有些事情,需要稟明陛下,一同入宮?”
荀攸,荀彧聞言,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是一個意思:這楊彪還要做什麼?
“下官遵命。”兩人沒有拒絕,想看看楊彪到底要幹什麼。
楊彪站起來,整理着衣服,胖臉上擺出威嚴色,大步流星的向外走。
尚書檯內來來去去的大小官吏,見着楊彪少見的領着吏曹、戶曹二尚書離開,不由得又湊在一起,議論不斷。
“你們說,丞相這是要幹什麼?”
“不會……是致仕吧?”
“胡說八道!丞相好好的,爲什麼要致仕?”
“對啊,丞相是什麼人,弘農楊氏,四世三公,威望隆重,一道彈劾王朗的奏本便能令他致仕?”
“可是那道奏本言之鑿鑿,若是王朗入罪,丞相難辭其咎吧?”
話音戛然而止,因爲王允來了。
一衆人做鳥獸散,飛快逃開。
王允還是聽到了不少,不由得皺眉,而後面無表情的回了值房。
景福殿內。
劉辯十分懶得的起了大早,陪着蔡文姬在散步。
而在他們邊上,還有劉辯的妹妹劉織。
這是漢靈帝糟蹋宮女,意外生下的女兒,封萬年公主。
因爲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毫無關係,寄宿在宮外。在靈帝駕崩後,大事一件接着一件,令所有人都幾乎忘了還有這麼一位公主。
也是因爲劉協大婚,蔡邕翻看翻查宗室碟譜,這纔想起來,還有這麼一位萬年公主。
劉織扶着蔡文姬另一邊,笑靨如花的道:“娘娘,我聽說,懷孕是要多走走,這樣生的孩子會健康的多,而且長壽……”
蔡文姬雙手抱着肚子,一臉的微笑。她懷孕接近八個月了,身上散發着逐漸濃郁的母性。
劉辯攙着她另一邊,道:“朕已經讓人將宮外最好的產婆都叫進宮了,你沒事與她們多聊聊天,生的時候少些辛苦。”
蔡文姬抿了抿嘴,看着劉辯微笑輕聲道:“不用那麼急,還早。”
“不早不早,”
劉織迅速接話,道:“我母親生我的時候,還不到九個月,陛下這是爲娘娘考慮,陛下真是心疼娘娘。”
蔡文姬聞言,笑而不語,只是悄悄拉住了劉辯的手。
劉辯餘光瞥了眼劉織,見她一臉笑容,難掩拘謹討好,心裡不禁道:皇家這碗飯也是難端。
劉織,是漢靈帝突然發情,將她母親,一個面容姣好的宮女,光天化日的按在牆角所懷孕生出來的。
當時所有內侍圍成一圈,將漢靈帝與那宮女圍在牆角,可以說場面十分不堪。
事後漢靈帝完全忘記了這回事,直到那宮女懷孕被發現,這才被查出來。
漢靈帝不願認,又不得不認,卻沒理會那宮女,只是將劉織交給董太后撫養了一陣,而後封了萬年公主,放到宮外寄養。
至始至終,這母女兩人十分透明,沒幾個人記得。
不遠處的潘隱一直注視着他們,等了一會兒,瞅準時機,悄步過來,在劉辯身後,低聲道:“陛下,丞相以及二荀尚書求見。”
劉辯擡頭,便見到門口楊彪,荀彧,荀攸站着,正眺望這裡。
蔡文姬停下腳步,道:“陛下,你去忙吧,有小妹陪着我,不會有事的。”
劉辯見楊彪等人這麼一大早過來,情知有事,頓了下,與劉織道:“劉織,你搬回宮裡吧。潘隱,找個合適的宮殿,好好打掃一下,讓萬年公主住進來。”
劉織大喜過望,連忙行禮道:“臣妹謝陛下。”
劉辯點點頭,又囑咐蔡文姬幾句,這才走向書房。
到了書房,楊彪三人坐定,見着劉辯小桌上擺放的兩碟小菜,一塊湯餅,一碗羹,神情微微動了動。
劉辯拿起羹喝了一口,道:“丞相有事?”
楊彪坐直,面色陡然肅色,道:“陛下,臣得到消息,那平虜校尉呂布,在彭城國與董卓近來交往日密。”
這話一出,荀彧、荀攸神情立變,吃驚的看向他。
之前,楊彪可從未說過這件事!
荀彧,荀攸對視,皆是沉色擰眉。
他們判斷不準,楊彪的話到底是真的,還是爲了對付王允。
那呂布是丁原的義子,如果呂布真的投靠了董卓,那丁原便是‘大罪’!
自然,丁原彈劾王朗的奏本,就是一個笑話,毫無作用。
劉辯正拿起湯餅,放到嘴邊還沒咬,聞言擡起眼皮看向楊彪,心裡頗爲驚異。
‘這就是四世三公的影響力嗎?朕纔是兩天前得到的消息。’
劉辯一口咬下去,咀嚼一陣才道:“卿家認爲當如何處置?”
楊彪滿臉肅容,道:“陛下,臣以爲,須將那呂布調離,命徵北將軍曹操南下徐州。”
劉辯面若思索,不可置否的道:“這件事,朕還須斟酌。”
楊彪躬身,道:“陛下,關於兗州牧一事,尚書檯醞釀有些時日了,兵曹劉岱,是爲適合人選,臣認爲,當在秋收之前,完成交替。”
劉辯有些意外了,放下餅,看向荀攸。
荀攸見楊彪字字句句不提王允,卻又時時刻刻針對他,思索片刻,擡着手,神情略微晦澀的道:“陛下,臣贊同丞相之言。”
楊彪沒有說謊,劉岱任兗州牧,確實是尚書檯早就商議好的事情,只不過因爲兗州諸事繁雜,並沒有立即下調令。
劉辯本就心有疑惑,見到荀攸的表情,頓時知道其中有事,微笑着道:“好,依丞相所言,此事由尚書檯去辦。”
“臣,領旨。”楊彪面不改色的擡手,沉聲道。
劉辯嗯了一聲,拿起筷子,用湯餅裹着小菜,咬了一大口。
楊彪等了一會兒,又道:“陛下,董卓身兼右僕射而不在京中,諸多事務堆積,臣認爲,應當以‘剿匪不力’爲由,奪了右僕射。既能警告董卓用命,也能騰出位置,爲尚書檯增加右僕射,分擔政務,加快處理速度,提高尚書檯理政效率。”
荀攸,荀彧二人不動聲色的瞥向楊彪,心裡暗驚。
這位不聲不響的丞相,不出手則已,出手這般驚人嗎?
這一番操作下來,王允在尚書檯將被完全孤立!
光明正大的——殺人不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