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冷月擡頭看向凌軒,久久凝眸。
桌上的蠟燭突然發出“嗶啵”的一聲輕響,燭花爆開,濺起點點火星。
她纔有些倉促地收回視線,掩飾般地起身將燈罩取下,拿起剪刀,裝作專心修剪燭芯的模樣。
又轉移話題道:“殿下深夜來訪,可是有什麼事?”
“嗯。”凌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點頭道:“我收到消息,父皇找了理由,將靜嬪禁足了,老四那邊也接到了訓斥的口諭。”
安冷月的動作頓了頓,纔將剪下的燭芯小心收到了旁邊的小碟中,重新罩上燈罩。
明滅的燭光,將她臉上的神色映照的越發莫名。
“看來皇上對這兩母子真是寵愛非常。”
母親疑似給他戴了綠帽子,兒子卻是紮紮實實地給他戴了綠帽子,而且還不止一頂,這樣都能忍下來,也是愛之切了。
凌軒卻是不以爲意地笑了笑,道:“我倒是覺得,父皇大約更多的是不甘吧。”
畢竟,寵愛了這麼多年的女人,心裡原來竟一直裝着別的男人,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挺傷自尊的,何況他父皇還是九五之尊富有天下呢。
“不管父皇對靜嬪的愛到底是出於什麼原因,這麼些年下來,大約也已經習以爲常了,甚至他自己已經深信不疑地認爲自己深深地愛着那個女人了。”
凌軒臉上的表情充滿了嘲諷,“至於老四做的事情,在父皇心裡大概並不算什麼吧。大約在他看來,男人風流些原不是什麼大問題,林婕妤也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妾而已,並不值得爲此傷了父子情份。
略加訓斥一番,適當地展示一下作爲父親的威嚴,讓兒子日後不敢更加肆無忌憚也就罷了。”
“你呢,在你的眼裡,女人又算什麼?”安冷月突然開口問道。
現下男人是如何看待女人的,她很清楚。
大約在他們的眼裡,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庸,只能依附着男人而生。
他們喜歡了,便捧在手裡逗弄一番,不喜歡了便棄如敝屣,看都懶得看上一眼。
對於這件事的結果,她早有預料,並不覺得意外。
只是,卻依舊難免心寒。
林婕妤本正值女子最美好的年華,卻都葬送在了這骯髒的深宮中,葬送在了這無情的父子二人手中。
凌軒又是怎麼想的呢?他的想法是不是也和自己的父親兄弟們一樣呢?
“在我看來,男人女人,除了身體上的不同,再無不同之處。”凌軒正色道:“我從來不會小看女人,把女人當傻瓜的人才是真正的傻子。”
生活在皇宮那樣的地方,從小到大,他見過太多手段狠辣的女子。
他父皇自以爲自己高高在上,將皇宮乃至這天下所有人都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卻不知,單單是身邊的女人們他都沒有看透,說是被玩弄的團團轉也不爲過。
“只是現狀如此,大多數男人並不將女子看在眼中,而世上聰慧的女子雖不少,但,在大環境的影響下,也大多都失了抗爭之心
。”凌軒遺憾地搖了搖頭。
安冷月聽了凌軒的話,禁不住有些出神。
暗道,她自以爲重生之後,大徹大悟,實際上卻依舊沒有看清楚事情的本質。
如今凌軒這一番話,無異於一語點醒夢中人。
世上女子可不便是如此,便如前世的她,縱然聲明赫赫,被稱作“女軍神”,人人敬仰,心內卻依舊拘泥於那些條條框框。
忠於君,忠於夫。
最後落得那般下場,固然是被感情矇蔽了雙眼,未能及時看透石凌君和安靈兒的惡毒算計所致。
但,其中至少小半的原因卻也是因她被世俗所累,很多時候選擇了不作爲而導致的。
她不由點頭道:“你說得對,女子本就處在弱勢,如今竟連頭腦裡的想法都要被人給控制了,若要解決問題,並非是靠一兩個男子的覺悟能夠做到的,根本上還是要先讓女子本身能夠自強自立起來。”
凌軒聞言卻是搖頭道:“這條路怕是很難。”
他大概從小便不太合羣,很多想法都與周圍大多數人格格不入。
他曾經跟着師父走遍了大江南北,看的多了,想的便也更多了。
前朝時,民風可謂十分開放,女子爲官者並不鮮見。
但到了本朝,卻不知從何處颳起一股子歪風,開始鼓吹起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還有什麼“三從四德”之類亂七八糟的。
偏偏那些達官顯貴們還都覺得這些言論頗有道理,紛紛跟着效仿起來。
如今,整個京城的名門閨秀們若是穿上同樣的衣服,再遮上面紗,拉出來看看,大約除了身形高矮胖瘦不同之外,基本上都是如出一轍。
簡直是泯滅天性,更是極大的浪費了許多人才。
可身在其中的大多數女子卻並不覺苦,反而樂在其中,甚至互相攀比,誰更加賢良淑德。
其實,從有規定,這皇位抑或是家中產業只有男子有繼承之權,將女子完全排除在外之時,便註定了女子在男女關係中處於弱勢的地位。
千百年來,潛移默化,纔到瞭如今這樣的局面,想要翻覆,又豈是一朝一夕之事。
“在民間,大多數家庭中,女子也能撐起半邊天,甚至當家做主,本王以爲甚好。”凌軒含笑望着安冷月道:“俗話說,獨木難支,夫妻合力經營,家中才能越來越興旺。若來日本王娶了妻子,定不會限制其發展。無王妃想要做什麼,本王都鼎力支持。”
他只慶幸,自己遇到了安冷月。
紅顏易得,知己難尋。
人生何其有幸,能尋到一個可與自己並肩同行的賢妻。
對安冷月月來說,不得不說,凌軒這番話真的十分合她的心意,她的臉上也禁不住多了幾分笑意,“今日之話,殿下可要牢牢記得纔是。”
凌軒饒有深意地笑道:“若能娶到心上那人,便是讓本王對娘子言聽計從都行。”
“噗哧”安冷月禁不住被逗得笑出聲來,睨着他道:“王爺不怕被人說是耙耳朵嗎?”
這人的臉皮怎麼能這麼厚,居然光明正大地表示自己日後願意聽妻子的。
若是讓外人聽了,八成會給安上一個懼內的帽子。
凌軒卻搖頭道:“本王這可不是懼內,是疼愛妻子呢。”
真是越說越沒個正型了,尤其這人說話的時候,眼神卻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安冷月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忍不住暗地裡啐了一口,開口逐客道:“殿下可還有事?爲祖母壽辰忙活了這麼些日子,我也着實是有些乏了。”
示意自己想要休息了,沒事就趕緊滾蛋。
“嗯,還有一件事。”凌軒道:“於兆國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同意將思嘉公主嫁給老六了。”
“總算那些人還沒蠢到家。”安冷月撇了撇嘴,對此並不意外。
於兆國這一次所謂的出使顯然不懷好意,雖然虞子洲性情狂妄自大,經常看不清現實,但狂妄之人本身往往都有一顆聰明的腦袋。
畢竟,狂妄也是需要資本的。
也許一開始,他會被固有的狂傲心理矇蔽心神,但一旦有人讓他冷靜下來,他定會很快看清局勢,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雖然早已料到,但安冷月依舊忍不住有些遺憾。
若是這些人能蠢到底就好了,這樣她就有藉口把這些人都給永遠留在東裕了。
真是太可惜了。
但聽凌軒又道:“於兆人要趕在落雪前回去,所以婚禮大約就在這半月之內了。”
安冷月不由挑眉一笑道:“如此大概還有一場好戲可看。”
皇室婚禮自來繁瑣,這麼短的時間之內,根本不可能準備完全,必然要精簡許多。
那位思嘉公主本事雖沒幾分,但眼裡的野心卻是赤裸裸的,這般慢待怕是接受不了,況且她本來中意的便不是六皇子。
“本王倒是擔心,她懷恨在心,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這些時日你若出門的話,需暫且小心些。”
人在瘋狂的時候,誰也料不準他究竟會做什麼,尤其那個人原本就不甚聰敏,更不會明白什麼叫三思而後行。
但,往往有些聰明人偏就栽在了這種簡單粗暴的手段之下。
所謂亂拳打死老師傅,就是這個道理了。
“放心好了。”安冷月哼笑一聲道:“怎麼說我也是死了妹妹,就算只是個還未及笄的庶妹,這些日子怕是也不好出門亂晃的。忙活了這些日子,正好趁機歇上一歇。”
凌軒怔然一瞬,隨即莞爾道:“你倒是尋的好時機,索性最近也沒什麼事,你便好好歇歇吧。”
“那你是不是該走了?”安冷月歪着頭笑看着他。
凌軒一時無言,半晌搖頭無奈一笑道:“倒是本王沒眼色了,這便告辭,還請安將軍海涵。”
言罷,低笑了兩聲,便起身翻窗而去。
安冷月又在桌邊坐了片刻,便起身拆了髮髻,梳洗一番,躺到了牀上。
睡去之前,心中卻不禁劃過一個念頭,暗道:“也不知這平靜日子還能再過幾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