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長逯臉上的表情不由頓了頓，這個問題他本不應該忽略，但他卻又確實被他給忽略過去了。
此時被安冷月點出來，他突然有些不敢深思。
安冷月眼中的光亮一點點熄滅，眸中一片暗沉冰冷。
她的五官都不算十分精緻，搭配在一起卻十分耐看，尤其是一雙眼睛十分搶眼。
小的時候，她的眼睛看起來又圓又大，像是杏眼，如今慢慢張開了，眼睛的輪廓變的狹長了些許，纔看出來，原來是丹鳳眼。
丹鳳眼不笑的時候原本就顯得清冷，配上她此時的表情，更是讓人感覺有種徹骨的寒意。
“月兒……”安長逯的心不由咯噔了一下，沒來由地升起一股倉皇之感，似乎自己再不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就會失去一些很重要的東西一般。
但，他又一向不擅長言辭，最後也只是徒勞地喊了安冷月一聲。
安冷月只是深深地看了安長逯一眼，“父親若沒有別的吩咐，月兒便告退了。”
言罷，便直接轉身出了書房。
安長逯看着安冷月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亂如麻，良久才重重嘆了口氣。
“將軍。”秦叔不知什麼時候來的，看着安長逯的模樣，欲言又止。
“老秦啊。”安長逯此時也正想找個人傾訴一番，而秦叔無疑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秦叔沉沉地看着安長逯道：“老奴不知道大小姐做過什麼，但老奴相信大小姐既然做了，那必然事出有因。”
秦叔早年是安長逯的親兵，後來在戰場上受了傷，不能在打仗，家裡又無依無靠的，便留在將軍府做了管家。
安長逯長年領兵在外，反倒是秦叔一直照顧陪伴着安冷月長大，不是父親勝似父親。
“將軍別說老奴偏心，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是老奴看着長大的，一開始老奴對兩位小姐的心也都是一樣的。”後來的心爲什麼漸漸偏了，只能說日久見人心。
安長逯依舊眉頭緊皺，面上隱隱有薄怒之色，“就算靈兒不對，那也是月兒的親生妹妹，她怎麼能……”
秦叔聽了安長逯的話，臉色不由一變，看起來比安長逯還生氣，連聲音都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一截，“將軍這是什麼意思？您是把二小姐的死都怪到大小姐頭上了？”
“我……”安長逯條件反射地想要否認，秦叔卻根本沒給他說話的機會，便言辭激烈地道：“按理來說，死者爲大，又是家中主人，老奴作爲下人本不該議論。但有些話老奴憋在心裡很多年了，實在是不吐不快。”
以前，安冷月信任親近安靈兒和安趙氏，他不忍心破壞大小姐的好心情，總想着反正有自己看護着，那兩個人怎麼也不能害了大小姐。
等將來大小姐年紀大了，嫁了人，經過的事情多了，總會看清楚那兩人的真面目。
卻不想，那兩人根本不想給大小姐長大的機會，三分兩次地出手想要害大小姐。
秦叔一直覺得大小姐忍到現在才反擊，還是太心軟了點。
他一股腦兒地將這些年來自己知道的安趙氏和安靈兒暗中做的那些腌臢事全都倒了
出來，末了不客氣地道：“以老奴看來，二小姐落到如今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身爲局外人，他比誰都看得清楚。
那趙昶是安趙氏的侄兒，本應該在前院飲宴，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在後院？
而二小姐本應該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裡，爲什麼會突然跑出來，還那麼巧和趙昶湊到了一起。
關鍵是在此之前，大小姐剛剛差點被毛手毛腳的丫鬟弄髒了衣衫，雖然躲過去了，卻還是傷了手。
而發生意外的那條路，恰巧是前院通往大小姐院子的必經之路。
將這些事情前後一聯繫，真相是什麼已經昭然若揭。
若不是大小姐聰明，恐怕如今名聲盡毀香消玉殞的就是大小姐了。
“老奴言盡於此，將軍您自己好好想想吧。”說完，秦叔冷哼一聲，便轉身走了。
這些年自從成爲將軍府的管家之後，就算安冷月和安長逯從來不把他當下人看，但他卻一直緊守着作爲下人的本分，這還是第一次對安長逯這個主子使臉色。
安長逯的表情禁不住僵了僵，暗地裡思忖，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秦叔說的那些事情，也讓他震驚不已。
他之前知道了安趙氏和安靈兒的真面目之後，也只是覺得安冷月以前可能受了些委屈，卻不知其中竟有這麼多兇險。
若不是秦叔忠心耿耿，老夫人也暗中出手護着，自己的寶貝月兒說不定早就沒了性命。
而這一切，竟不止有安趙氏的手筆，小女兒安靈兒也沒少摻和。
難道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嗎？
這個家，還有家裡這些人的真面目到底都是怎樣的？
安長逯一個人待在書房裡良久，卻還是想不通，習慣性地便想到了老夫人。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母親是一個非常睿智的女人，以往遇到什麼想不通的事情，他便會到母親那裡去尋求一個答案。
這一次，依舊是如此。
但是，他卻沒想到，自己在老夫人那裡竟然會吃了閉門羹。
周嬤嬤笑眯眯地攔在門前，擋住了安長逯的腳步，道：“老夫人說了，她最近都不想見將軍。”
安長逯的表情禁不住有些愕然，不知道自己哪裡忍了老夫人生氣。
“還請周姑姑指點一二？”
周嬤嬤是跟着老夫人一起從孃家陪嫁過來的老人了，對老夫人的心思也大體知道。
看了安長逯一眼，便開口點了一句，“老夫人聽說大小姐從您的書房出來之後，臉色很不好。”
說完，周嬤嬤便轉身走了。
安長逯卻再次僵在了原地。
母親將自己拒之門外，竟是因爲自己惹了大女兒不開心？
雖然年紀一大把了，他卻還是禁不住油然生出了一股酸溜溜的感覺。
唉，母親有了乖孫女兒，自己這個好兒子也被拋到一邊兒去了。
但，心裡卻再一次深思起來。
他很清楚，母親並不是一個感情用事無理取鬧的人。
也不相信自己都看出了破綻，母親會沒發現。
但儘管如此，母親還是堅定地站在了月兒那邊，便只能說明母親認同了月兒的想法。
安長逯覺得，自己確實該好好思考一下了。
而安冷月從書房出來的時候，心情真的是十分糟糕。
但是，一出門就被紅棉圍着擔憂地詢問了好一會兒，沒走幾步，又迎面遇上了秦叔，得了一連串關切的問候。
那顆冰冷的心，不知不覺便融化了大半。
走到半路，又遇上了老夫人身邊的桃蕊，跟着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起初，她的心裡不是沒有忐忑的。
論精明，她爹十個加起來也比不上祖母一個，連她爹都能看出來的事情，祖母定然早就心知肚明瞭。
她爹的反應太讓她失望，她着實有些擔心，祖母這裡也是同樣的狀況。
重生之後，她心裡最重要的親人便只剩下了父親和祖母。
如果連這兩個人都是去的話，她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卻不想，祖母的第一句話便是，“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受委屈了。”
安冷月原本頂多是有點傷心，而這點傷心比起她前世經歷過的錐心之痛就根本不算什麼了。
但，聽了祖母的話，她的眼眶卻忍不住霎時一酸，眼淚不受控制地就滾了下來。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哭過來，大概從十二歲第一次上戰場，見識到了那血腥可怖的殺戮之後，回到自己的營帳狠狠哭過一場之後，就再也沒有哭過了。
她雖不是男兒，卻要肩負起比普通男兒更重的責任，所以早早便學會了堅強。
便是上一世，祖母、父親接連去世，她也只是傷心，卻沒有流過半滴淚水。
在她看來，悲傷與否並不是靠眼淚來評判的。
淚水只能代表軟弱，而她沒有資格軟弱。
“怎麼哭了呢？”老夫人一看到她流淚，頓時便急了，連忙上前將人攬進了自己的懷裡。
猶如幼時一般輕柔地拍撫着她的脊背，柔聲安撫道：“好了好了，有祖母在呢，誰敢欺負咱們月兒，祖母給你出氣。”
“哇”聽着老夫人的安撫，安冷月的眼淚卻並沒有停止，反而真正放聲大哭起來。
今生她終於不再是無依無靠的孤家寡人了，就算父親讓她失望，終究還是有人給她撐腰的。
在祖母的懷裡，她可以暫時變成一個普通的十五歲女孩兒，將自己所有的悲傷苦悶哭訴出來。
看着寶貝孫女兒哭成這樣，老夫人不由更心疼了，同時禁不住狠狠地遷怒了自家兒子。
這一會兒的功夫，她已經把事情的始末都給調查清楚了，得知安靈兒和安趙氏之前計劃的針對安冷月的毒計，老夫人頓時怒火中燒，連連道：“死得好。”
若不是那丫頭識相自裁了，她可不會那麼輕易就放過了那個惡毒的丫頭。
小小年紀竟然就能想出這樣的毒計陷害自己的嫡親姐姐，長大了也只能是個禍害。
聽着下面人來報，說兒子來了，老夫人想都沒想，直接讓人把兒子給打發走了，並且決定，最近一段時間都不要再見那不省心的蠢兒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