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處踏青的所在乃是其中一友人家的別莊,因聊得投機,不覺天色已晚,便在那別莊宿了一夜。”
說到激動處,薛子晉禁不住死死握緊雙拳,眼睛泛出一片血色,“怎麼也沒料到,第二天一早回到家,家門已被貼上了封條,家人蹤影全無。”
“多虧義父一直守在暗處等着我回去,及時制止住了我,纔沒讓我衝動之下暴露了身份。
義父是我父親的一位副將,而那代替我被抓走的人,也正是義父的幼子。他與我同齡,頗有習武天分,很得我父親的喜愛,經常在府中小住,跟隨父親習武。
那日,便被官兵當做我抓走了……”
後面的事情,不用薛子晉說,安冷月和凌軒也猜到了。
一直到薛家被斬首,也沒有人發現抓錯了人,只能是那被誤抓走的少年自願認下了這個身份,心甘情願地代替了薛子晉赴死。
“此二人當得忠勇二字。”安冷月感慨地嘆息了一聲。
薛子晉勉強地勾了勾脣角,笑容僵硬,眼神中溢滿悲傷,“如果阿澤在天有靈能聽到安將軍這番話,大概要高興壞了。那小子從小除了我父親,最崇拜的就是安大將軍了。”
安冷月的心裡也並不好受,薛家的慘案於她而言可以說是感同身受也不爲過。
一代忠臣良將,不是戰死沙場,卻是在皇帝的猜疑,小人的陷害中含恨而亡。
這是一種怎樣的悲哀?
而安家,如今也面臨着相同的局面,甚至在前世,安家最後也同樣落得了家破人亡的結局,雖說過程不同,結局卻是殊途同歸。
重生歸來,她最大的願望,除了復仇,便是保護好自己的親人。
沉默半晌,安冷月纔開口道:“你今後有何打算?”
雖然如今還不能確定這薛子晉的身份是真是假,但在確定之前,她卻也再興不起利用之心了。
“入宮刺殺並非明智之舉。”
薛子晉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你想要阻止我報仇?”
“蠢貨。”凌軒不屑地嗤笑了一聲道:“她是在救你。你以爲,經過上次的事情,你還能那麼容易混進宮裡?
還有這些天,若不是本王和冷月暗中幫你們掩飾,你以爲你們一夥人還能過得這麼逍遙?”
一連串質問讓薛子晉禁不住訥訥無言,頓覺自己剛纔的懷疑有些太過忘恩負義了。
羞愧地垂首道:“抱歉,是我太沖動了。”
安冷月輕輕搖頭,淡然一笑道:“沒關係,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你還年輕,這個年紀正是最容易衝動的時候,但是身爲領袖,這樣沉不住氣可不行。
你的身上擔負的可不止是自己的性命,還有你的兄弟們。況且,若是你出了事,還有誰會替薛將軍伸冤?”
薛子晉雖然努力板着臉,以期讓自己顯得老成一些,但從他尚有些稚嫩的面容還是可以看得出來他的實際年齡並不大,頂多二十左右罷了。
只是,薛子晉聽了安冷月的話,臉上的表情卻是禁不住有些古怪
。
被一個比自己還小五六歲的人說年輕,感覺真的很奇怪。
但是,更奇異的是,這番話從安冷月嘴裡說出來,竟絲毫違和感都沒有。
薛子晉甚至有種自己正在聽長輩教訓的感覺。
“咳,多謝安將軍教誨。”雖然有些不自在,但他卻並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還是誠懇地道了謝。
安冷月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對,見薛子晉肯受教,不由欣慰地點了點頭,“你能聽進勸告便好。當年,薛家一案最後下令的雖然是皇上,但這錯卻並非在皇上一人。
便是你入宮刺殺成功,當初那些陷害薛將軍的人依然逍遙法外,活得好好的。
你卻要背上弒帝叛國的罪名,將來若是你的身份暴露,薛將軍的冤屈怕是不但不能昭雪,反而要再蒙上一層污點。
你忍心讓薛將軍在地下也不得安寧,永遠冠上叛國賊的惡名,甚至被記載在史書上,遺臭萬年嗎?”
“我……”薛子晉從來沒考慮過這麼多,此時聽了安冷月這一番話,禁不住羞愧地滿臉通紅,腦袋都快要垂到胸口上了。
安冷月看着他的模樣,卻越發覺得不對勁。
此時的薛子晉表現的衝動而青澀,確實十分符合他現在的年紀特徵。
但,卻跟她在宮裡見到的那個成熟、狡猾、睿智的刺客頭領相差太大了。
要不是那一雙眼睛長得一模一樣,她不可能輕易認錯,她都忍不住要懷疑,自己見到的是不是兩個人了。
就在這時,薛子晉卻突然擡手,不緊不慢地拍了兩下。
擡起頭時,表情已經與方纔判若兩人。
他的脣角若有若無地上翹着,表情似笑非笑,眼神充滿了玩味,“安將軍的口才真是不錯,那小子從來都是一根筋通到底,就連義父都勸不了他,卻沒想到竟被安將軍三言兩語就說服了。”
他這番話說的莫名其妙,彷彿安冷月之前並不是在跟他說話,而是別的另外什麼人一般。
還有他前後截然不同的模樣,都讓安冷月不由一愣。
腦海中不由閃電掠過他前世聽說過的一件事,“你有顛狂症?”
前世,七年後京中曾發生過一起影響範圍很大的滅門慘案,兇手不是別人,正是那戶人家的一名庶子。
根據調查,那庶子平日裡表現一直非常懦弱,經常被家裡其他的兄弟姐妹們欺負。
誰也沒想到,他竟會突然變得這麼兇殘,將一家人全部殘忍殺害。
直到兇手落網之後,真相才最終大白。
原來,這兇手本身的性情確實十分懦弱,所以這些年來,纔會一直被其他兄弟姐妹們欺負。
但,懦弱並不代表着不會有怨氣。
這些怨氣積聚的久了,他本身又沒有能力反抗,就漸漸衍生出了另外一個瘋狂兇狠的靈魂。
平常無事的時候,出現的就是那個正常的懦弱的靈魂。
一旦被欺負,怨氣增強,瘋狂兇狠的靈魂就會出現。
一開始,還
只是用一些小花招報復回去,直到後來,怨氣達到頂點,才一怒之下,將全家全部殘忍殺害。
後來,經過太醫診斷,這人原是壓抑太過,以至於患了顛狂症。
也是從那之後,京中大戶人家的子弟們再也不敢像以前那般肆無忌憚地欺負家裡膽小懦弱的兄弟姐妹了,生怕他們哪一天也得了這顛狂症,把自己也給滅了。
不過,按照太醫的說法,顛狂症發作的時候,人一般表現的都不太理智。
薛子晉的情況似乎卻又有些不同,面前這個薛子晉雖然看上去邪肆了些,但眼神卻很清明,並沒有絲毫癲狂之色。
“顛狂症?原來這世上還有同我們一樣的人嗎?”薛子晉摩挲着下巴,眼中閃爍着興味的光芒,“你見過嗎?那人在哪裡?”
安冷月聳了聳肩,笑道:“我也不知道他現在還患沒患上病呢,不過你們之間的情況並不相同,我想你可能沒辦法和他找到什麼共同語言。”
她選擇了實話實說,前世那件案子是七年後才爆發出來的,她和那家人也不熟,若不是今日看到薛子晉的情形,也不會想起那件事,自然不知道那庶子現在是什麼情況。
但看薛子晉的表情就知道他根本不相信她的話,她也沒追着解釋什麼。
薛子晉盯着安冷月看了好一會兒,確定安冷月真的不打算再說些什麼了,才無趣地靠回了椅背上,“你這人真是奇怪,別的人知道我的情況,或多或少都會有些害怕,你竟然一點都不怕?”
就連他的義父第一次發現的時候,眼中都出現過一抹恐懼,雖然義父掩飾的很快,但他還是看到了。
而且,就算義父現在已經接受了他的病情,他卻依舊能感覺的出來義父對他的排斥。
他也知道,自己的性格確實不討性情耿直的義父喜歡,但心裡難免還是有些不舒服。
安冷月是他見過的第一個對待他和那小子態度完全一樣的人。
他的心情遠不如面上表現的這般百無聊賴。
安冷月幾乎一眼就看穿了這傢伙的色厲內荏,不以爲意地挑眉一笑道:“你覺得自己有什麼可怕的嗎?”
“不可怕嗎?”薛子晉反問,“我的身體裡很可能有兩個靈魂,說不定其中一個就是兇殘的妖魔鬼怪呢。”
“噗哧”安冷月忍不住失笑出聲,“如果妖魔鬼怪都跟你一樣,那降妖除魔的和尚道士們可就省力了。不用施法逼問,你就不打自招了。”
果然,顛狂症發作的時候雖然看起來像是兩個人一般,但內裡其實還是同一個人。
面前這傢伙雖然看着比之前那個性格成熟穩重很多,但內裡卻是一樣的稚嫩。
看着薛子晉沒有緊皺,臉色也有隱隱發黑的趨勢,安冷月忙及時斂了笑容,“其實,你這病症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她娓娓而道:“每一個人其實都具有兩面性,甚至是多面性,只不過大多數時候,大家都只表現出其中一面,其他面表現得並不明顯罷了。你這樣子,只能說兩面性格比較明顯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