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聞言,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原本輕撫着小骯的雙手也移到了腰側,眉宇之間頓時染上了幾絲惆悵。
“阿弟。”阿嬌緩緩地開口道,“這大半年來,你當日對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時常想起,仔細地思索過。”
陳珏一言不發,靜靜等着阿嬌接下來的話。
“李青告訴我,後宮裡的娘娘一旦有孕,總是把自己身邊美麗的婢女或者可以信任的女子送到舅舅身邊,這叫借力固寵。比如皇后,她就把自己的親妹妹推到了舅舅身邊,可是就算像她這樣賢惠又能怎麼樣呢,到如今還不是要處處心機?”
“就像你說的那樣,其他女子的出現終究不可避免,我不知道我能把握徹兒多久,也不知道徹兒自己能對我一心一意多久,我只知道,有生之年我都不會像那些人,把其他不相干的女子送給徹兒。阿弟,你明白嗎?”
陳珏輕輕點了點頭,道:“我明白。”陳阿嬌,到底是這個時代女子中的一個另類。
阿嬌笑笑,又道:“本來這些話我是想說給阿母聽的,誰知今日忍不住都對你說出來了。”
陳珏輕咳了一聲,轉而道:“阿姐,其實你大可不必太在意太子身邊的那些事情,除了太子,你身邊還有阿父和阿母,還有我們這些兄弟。”頓了頓,陳珏又道:“還有這個剛剛開始成長的孩子,它纔是阿姐血脈的延續。”如果阿嬌不那麼全心全意地在乎劉徹,將來也許就不會太過傷心。
“是啊。”阿嬌笑得眉眼彎彎,道:“原先我整日裡都掛記着徹兒,這兩日卻總是把他拋在腦後,一心只想跟人研究怎麼才能把身體調理好。”
陳珏心道:阿嬌如此關心這個孩子,還不是因爲孩子的父親是劉徹?
餅了片刻,陳珏想起這數月來阿嬌一些行事上顯而易見的變化,他又覺得自己的思想工作沒有白費力氣。
韶光易逝,轉眼半月匆匆而過。
這日陳珏結束了午前的課業,將李青和綺羅二人叫到身邊,他詢問了這兩日的一些情形之後,綺羅忽地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陳珏看了看綺羅的臉色,道:“綺羅,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綺羅看了身邊的李青一眼,狠狠心咬牙道:“公子,小婢覺得這太子宮中似乎…似乎有鬼。”
有鬼?
陳珏神色一肅,道:“綺羅,這種話可不能隨便亂說。”
在皇宮之中,最忌諱巫蠱與鬼神之事,夢見紅日入懷白鶴起舞之類的吉兆還好,未央宮中有鬼之事確實不能堂而皇之地宣之於口。
綺羅急道:“公子,小婢自幼便跟在太子妃身邊,什麼時候胡說八道過?這些日子以來,每每天色黑下來的時候,就時不時地有些怪聲出現,小婢每日都伺候太子妃入睡,確實是聽得一清二楚。”
這時李青也開口道:“陳家令,怪聲之事小人也聽得清楚,那聲音就像是活人在受刑時忍不得痛一般,半夜裡聽着滲人得很。”
陳珏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道:“此話當真?”
綺羅點頭如蒜搗,她仔細看了看陳珏的臉色,又猶豫着道:“永巷那邊有傳言說,這是楚服要回來報仇。”
自陳珏母子三人處死楚服至今已有將近一年的時間,當日楚服身死之後太子宮中來了一場大清洗,李青就是因爲這次清洗才得以成爲太子宮中最有分量的宦官之一。
因爲當日正是他爲了謀求陳珏的好感而指揮宮人笞斃楚服,李青心裡比綺羅更多了幾分慌亂,道:“陳家令,傳言裡還說,楚服這次回來便是衝着太子妃腹中的皇孫,定要害得…害得太子無嗣她纔會罷休。”
聽得楚服的名字,陳珏心中頓時一怒,輕喝道:“荒謬透頂。”
李青苦笑道:“陳家令,此事雖然荒唐,但任它流傳下去總是不好。”
陳珏沉吟了片刻,淡淡地道:“究竟是哪些人在背後傳這些亂七八糟的閒話?”
綺羅仔細回想了一下,道:“這謠言有關太子妃,既然能傳到李青和小婢這裡,想必後宮與太子宮這邊已經傳得無人不知。”
陳珏唔了一聲,說道:“這件事情我會去查,你們倆只管看好太子妃身邊的人,別讓哪個亂嚼舌根子的驚到了太子妃,明白嗎?”
李青和綺羅放下心來,齊聲應是。
陳珏又道:“這次的事情你們做得對,以後若是再有這樣奇怪的事也統統報給我知道。好了,時候也不早,你們先回到太子妃那邊去吧。”
李青和綺羅各自行了一禮,方纔回頭轉身,快步朝阿嬌寢殿的方向走去。
望着李青二人的身影漸行漸遠,陳珏不由冷笑了一聲:這偌大的未央宮內,被後宮夫人賜死的宮人絕不在少數,就是太子宮內這年餘也不是隻死了楚服一人,這傳言偏偏就選中楚服之死來編排,說背後沒有什麼貓膩,他絕不相信。
傳言自後宮而起,看樣子像是王皇后所爲,然則王皇后最近一直深居簡出,她總不至於剛剛對陳家示了弱便又重新對阿嬌做什麼手腳,再者楚服一事再次被宣揚出來於她自身也沒有好處。陳珏想到這裡,眉心緊緊地擰在一起,只覺得頭痛不已。
楚服麼?
陳珏暗自哼了一聲,涉及家人,說不得他只好人擋殺人,鬼來降鬼了。
等到午後陳珏和劉徹韓嫣一起練習弓馬時,陳珏找了個機會將劉徹拉到一棵樹下,道:“太子殿下可知宮中最近在流傳些什麼嗎?”
劉徹聽得陳珏的問話微微一怔,道:“子瑜,這些年你什麼見我對後宮裡的事情瞭解過?”
陳珏道:“太子殿下是國之儲君,自然不必理會這些後宮閒事,只是這事情與太子妃有關,殿下總不好一無所知。”
劉徹神色一整,看了陳珏一眼才道:“究竟是什麼事?”
陳珏將事情的前後說了一遍,之後道:“太子殿下,這事還沒有傳到太子妃耳中,只是臣擔心這事若是拖得久了,一旦被太子妃得知,難免影響心緒。”
劉徹重重拍在身邊的樹幹之上,道:“當日若不是楚服先死,孤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想不到如今竟然還有人敢拿這個罪奴說事。”
陳珏又道:“太子妃剛剛被太醫診出有孕,隨後便有了楚服鬼魂報仇的傳言,爲今之計,只有請太子殿下下令嚴查,還太子宮一片清平。”
劉徹點點頭,道:“這件事要怎麼查都隨你,只要記得一點,別讓你姐姐聽說這回事。”
陳珏躬身稱是,嘴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他是外臣,就算身爲太子家令也不好在宮中做什麼大動作,若是能得到劉徹的支持就再好不過。
劉徹這時忽地回身,低聲對陳珏道:“子瑜,有一件事情怕是要委屈你。”
陳珏一時摸不着頭腦,奇道:“太子殿下,爲何這麼說?”
劉徹徐徐道:“成陽共王與汝南王薨,父皇有意續行樑王叔那時的推恩之策,只是這件事情不好由你來說,依父皇的意思,是由孤上書。”
陳珏這才恍然大悟,推恩令本來就是個得罪人的政策,他當日是被劉徹趕鴨子上架纔在竇太后和天子面前提了幾句,如今劉徹這個太子願意接過去這個燙手山芋再好不過。
想到這裡,陳珏輕輕一笑,道:“太子殿下盡避上書就是。”
劉徹也是一笑,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道:“陳珏,要是孤身邊像你這樣的人再多些該有多好。”
陳珏說道:“太子殿下說笑了。”
劉徹正色道:“孤可不是說笑。你陳子瑜是功臣之後,能文能武又擅出奇謀,假以時日必不輸留侯半點。”
陳珏苦笑道:“太子殿下,微臣慚愧。”
劉徹搖了搖頭,指着陳珏的鼻尖笑道:“你啊你,就是個銅鐘一般,不敲不出聲,一敲還得震得人手疼。”
語畢,劉徹昂首離開,回到校場上再次拉開手中的弓弦,留下陳珏在原地無奈不已。
第二天一早,陳珏方要帶人把那鬧鬼之事弄清楚時,阿嬌突然派綺羅傳話要他到長樂宮去一趟。
陳珏蹙着眉頭走在路上,轉臉對綺羅問道:“太子妃有沒有說究竟是什麼事情?”
綺羅一臉的笑意,道:“太子妃說了,如果公子問起小婢便只說兩個字。”
“什麼?”陳珏愕然。
綺羅忍笑道:“相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