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家令,掌刑法、飲食、倉儲~婢等事,陳珏既然在其位,就要謀其政,經過了半個來月的交接過程,陳珏也到時候接管太子宮中分屬於他的諸項事務。
劉徹身邊的雜事自有太子洗馬和親近宦官楊得意管着,雖然名義上陳珏可以接手過來,但他並不想去強插一腳平白樹敵,畢竟太子宮中最值得他注意的是阿嬌身邊的諸事。
在陳珏面前站成兩排的是一溜太子宮中的宮僕,年輕的不過十幾歲,但年紀大些的也有四十許,這些人無不恭謹地低着頭,等待陳珏訓話。
陳珏任他們站了半晌,一個一個地從他們身上看過去,纔開口道:“承蒙陛下看重,命我接任太子家令之職。我年紀尚輕,擔此重任心中也沒什麼底氣。各位都是太子宮老人,這些年來早就與我熟稔了,想必也知道我的性子不算嚴苛,若是日後有什麼做的不對或是不合規矩禮法的,你們只管提出來。”
衆人心中想法各異,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連交頭接耳都不敢,陳珏畢竟是太子侍讀、太子妃之弟,一旦發火絕不是他們這些爲人奴婢之人抗得住的。只有陳珏送進宮中的兩個廚子和李青心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
陳珏見無人說話,又話鋒一轉,道:“只是醜話說在前頭,無規矩無以成方圓,我只是一個小小家令,總要按國家法度辦事。若是有誰仗着這些年在太子身邊伺候有功或是與我相熟,犯了什麼違反宮規之事,我也饒不得他。”
陳珏說到這最後一句話時聲音一冷,衆人想起楚服和太子妃宮中幾個刺頭的下場,俱是一抖,連連稱是。
陳珏微微點頭,笑道:“好了,我也沒什麼其他好說的,太子身邊離不開你們伺候,都去忙自己的罷。”
衆人轟然應諾,見陳珏揮了揮手,才魚貫而出,只李青留了個心眼,雖是和人羣一起出了門卻不曾走遠,等這些人都三三兩兩地離開了,才重新朝陳珏所在之處走去。
天氣炎熱,太子宮中的宮人早就爲劉徹以下諸人預備了溫涼的開水,陳珏舉盞淺淺啜了一口誰,只覺得周身上下清冽舒爽,那股子燥熱之氣總算也去了點。
李青進門時施了一禮,道:“小人李青拜見公子。”他卻是在太子妃身邊這段日子,常聽太子妃的親信宮女綺羅叫陳珏爲公子,便也跟着喚了一句,以示親近之意。
陳珏喝水的動作停了停,隨後又一飲而盡,李青的意思他也明白,無非是想讓陳珏這個上司更信任他一些,陳珏放下手中的盞,笑道:“太子宮裡哪有什麼公子不公子,你叫錯了。”
李青心中微圍望,口中道:“是,陳家令。”
陳珏淡淡地說道:“聽說你最近這段日子在太子妃面前出了不少風頭?”
李青心中一凜,知道重頭戲要來了,忙道:“陳家令明鑑,小人處置得都是些刁蠻無狀在外敗壞太子妃賢名的惡奴。”說到這裡,李青又苦着臉道:“出不出風頭小人更不敢想,自小人跟在太子妃身邊得罪了不知多少人,若是不是太子妃錯愛,小人早就被人挖個坑給埋了。”
陳珏聽他說得可憐,心中好笑,當下道:“那我怎麼聽說昔日怠慢李公公的宮人不少都被趕到掖庭去了?”
李青撲通一聲跪下,道:“小人只是聽從長公主和太子妃吩咐,絕不敢攜私怨報復。”他這話說的卻是事實,因爲劉嫖對他說的話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一番清理之下還留在阿嬌身邊的宮人確實不多。
李青整治阿嬌身邊的宮人正是出於劉嫖的授意,陳珏當然不會對此說什麼,水至清則無魚,李青借阿嬌的勢趕走一些勢利之人也沒什麼大不了,陳珏敲打他一句也就作罷,道:“你用不着緊張,太子妃對我說你是個得用的人,我看也是。你雖然年輕卻是宮中老人,見多識廣,太子妃主僕有什麼不瞭解的地方,你也得多提醒着點。”
李青聞言頓時心中一喜,他自知之前能在太子妃身邊做事是暫時的,如今有了陳珏這話他才真的算是太子妃身邊人,如何能不喜,忙道:“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陳珏又聽李青說了些阿嬌身邊的事情,開始還問李青幾句話,後來就只是嗯了幾聲,李青見狀機靈地馬上告退,陳珏點點頭準了,看李青的身影遠去才忍不住輕輕用力揉了揉眉心。
…
休沐日。
陳珏起了個大早,剛過辰時便穿戴得當,和李英郭遠二人一起在堂邑侯府門前等待着,他卻是和劉徹以及周謙兩邊人都說好了,在堂邑侯府集合之後再一起騎馬往鎬池去。
辰時二刻,一身勁裝打扮的周謙打馬而來,勒馬之後輕鬆地一躍而下,見陳珏身邊只有他的兩個隨從和幾個僕役,便對陳珏道:“你說的那幾人還沒來嗎?”
陳珏心知劉徹是個急性子,就算此時未到八成也已經在路上,笑道:“周世子稍待。”又命家僕將早就準備好的糕餅和茶水端上。
周謙不理糕餅,接過茶盞一飲而盡,砸吧了一下才道:“近日連連有雨,今天總算天公作美停了雨,可看這天色說不定什麼時候又要下,你那親戚怎麼還不來?”
陳珏微微苦笑,因爲劉徹叮囑他要封口,是以他並不曾告訴周謙來的人是當朝太子,正要解釋時便聽得一陣凌亂的馬蹄聲傳來,陳珏轉身一望,一馬當先的那少年不是劉徹是誰?
劉徹今日是去打獵,尋思着人多些更熱鬧,除了韓嫣之外還帶了幾個平日裡看得上的舍人和楊得意等幾個親信宦官,一人一騎,這聲勢也算不小了。
“陳小弟,這就是你的親戚?”周謙指着劉徹,轉頭對陳珏問道。
陳珏見正要說話,卻見劉徹對他搖了搖頭,隨後劉徹笑吟吟地道:“我正是陳珏陳子瑜的姐夫。”
“原來是陳小弟的姐夫,那你也是我朋…”周謙哈哈一笑,他生平最愛武勇之人,見劉徹長得壯實心裡也願親近,當下就要去拍劉徹肩膀,所幸他還不糊塗,陳珏的姐夫是誰他還是知道的,他把伸出去的手停在劉徹肩上三寸之處,愕然地問陳珏道:“陳小弟,這是你嫡親姐夫?”
陳珏忍笑道:“正是。”
周謙哎呀一聲,訕訕地收回手,對劉徹道:“太…”
劉徹搖了搖手,道:“今日一起遊獵,只看誰的獵物最多,不看身份尊卑。”說到這裡,劉徹又轉頭對韓嫣楊得意等人道:“你們都聽着了,只要有人今日的戰果能勝過孤,孤重重有賞。”
不管是真激動假激動,總之衆人齊聲應諾,陳珏見士氣正旺,對劉徹道:“太子殿下,夏日天氣變得快,我們還是早去早回爲好。”
劉徹最近已經在宣室殿跟天子學習處理政務,近日長安周邊的晴雨記錄他是看過的,頷首道:“你說的沒錯,這就啓程吧。”
此時離巳時還遠,長安城的街道上行人還不算太多,陳珏一行衆人不快不慢地打馬向前,朝城門口處行去。
劉徹與周謙第一次見面,對這個留侯周亞夫之子也有幾分好奇,拉着他說個不停,陳珏和韓嫣隨在他們二人身後齊頭並進,楊得意等人身份較他二人還低,只得跟在他們身後。
一行人行至城門前不遠處,韓嫣忽然取出一個彈弓上了彈珠,閃電般地射出一個散發着金色光芒的小球,落在一個拾柴的小童身邊,那小童見了小球,欣喜若狂地撿起來,咬了一口才飛奔走遠。
陳珏見狀一怔,低聲道:“王孫,你這是幹什麼?”
韓嫣收回彈弓,衝陳珏一笑道:“你不是見到了,我在送他金子。”
陳珏一聽,訝聲道:“你那彈珠真是金子做的?”
“那還有假。”韓嫣面有得色地一笑,“我有次打出金彈珠之後,見撿起彈珠的人衣衫襤褸喜不自勝的樣子,覺得那些貧民也很可憐,所以就時不時地送兩顆金子出去。”
陳珏皺了皺眉,輕聲道:“你聽我一句勸,你是太子身邊人,不知被多少人嫉妒。你若有心救濟窮人便私下去辦,這樣隨意拿金丸送人的事傳到他人耳朵裡,難免會有人說你仗着太子恩寵炫富。”
韓嫣聞言一怔,面上的得意之色也消失不見,忽地想起祖父韓頹當臨終前私下對他所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