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陳珏認真地問道:“太子殿下如今是何想法?”
劉徹握起拳頭“咣”地了一下桌子,才帶着幾分不甘之色道:“孤原本想就算拼着被父皇和皇祖母責備,也要上了這道奏表,只是聽你這麼一說,孤覺得皇祖母也有她的難處,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了。”
劉徹雖然少有大志,但是因年齡所限,在真正的國家大事上也只是似懂非懂,他在處理一些小事時或者已經有了身爲太子該有的水平,但在顧全大局這方面就絲毫比不上天子。說得不好聽一些,現在的劉徹還只是一個整日做着伐匈奴夢的空談之輩。就像現在,他只憑着一腔熱血就要上書天子除諸王國,卻沒有仔細想過這件事將要帶來的巨大影響,有可能連天子都控制不住。
陳珏沉吟了一下,緩緩道:“本朝開國至今不過百年,之前所封諸王與功侯早就在封地根深蒂固、經營多年,一些王國更是連鹽鐵和授權之權都掌握在手中,儼然是國中之國,就是區區諸侯,也常有魚肉鄉里之事傳來長安。但諸侯之事畢竟只是一時,若是七王之亂再來一次,必傷及我大漢根本。是以太子殿下說要去除諸王封國,臣也深以爲然。”
劉徹聽了大感意外,猶疑道:“陳珏,你剛纔不是還反對孤直言的嗎?怎麼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又說孤的想法是對的?”
陳珏哭笑不得地道:“這事情雖對,但怎麼樣去做可是大有學問了,殿下忘記樑王的事情了嗎?”
想起樑王之事,劉徹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道:“不除樑國就不好對其他王國下手,若是除了樑國皇祖母那邊又定然不會同意,這事真是麻煩,難怪父皇這麼多年都沒有做成。”
陳珏身爲臣子,不好在太子面前評價天子的所作所爲,只得輕咳一聲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此事應緩緩圖之,太子殿下大可不必心急。”
“豆腐,淮南那邊的豆腐?你這句話有意思。”劉徹想到這裡笑了一下,隨後又道:“陳珏,你有什麼辦法沒有?”
陳珏心道:出出小主意我還行,但景帝一輩子想要削減諸王勢力,到頭來都見效甚微,我能有什麼辦法?就算有,主父偃和晁錯的例子還擺在那呢。
思及此處,陳珏剛要否認,卻正看見劉徹期待地看着自己,心中一動,便將到了嘴邊的“沒有”兩個字嚥了回去。
…他雖然一直想着要改變陳家覆滅的命運,也只是侷限在怎樣避免阿嬌徹底失寵於劉徹,同時儘量和王皇后打好關係,弄小發明和幫助王信提早封侯都是基於這種想法。陳珏這樣想是對的,但是他忽略了劉徹其實只有十來歲,還沒有被竇太后及諸多外戚逼得一腔抱負都不得施展。
如果,他能讓劉徹所要做的一切都更加順利些,不受外戚和諸王掣肘,劉徹還會將陳家趕盡殺絕嗎?更重要的是,劉徹現在的年紀正是可塑性最強的時候。
是不是史書上那個殺伐果斷又刻薄幣恩的漢武帝形象侷限了他的思維呢?陳珏反思着,在這一瞬間,他忽然覺得展現在他面前的天地竟然是那樣廣闊。
陳珏心思電轉之間,劉徹只見他臉上忽晴忽暗,不悅地道:“陳珏,你怎麼不回答孤?”
陳珏一笑,道:“容臣想想。”
陳珏並不是什麼智慧超羣的人,自然只能在他知道的歷史中尋找答案,但是他想了半天也只對推恩令有印象,然而眼下卻沒有哪個有分量的封王去世,就算他說出來劉徹的急性子可等不了。
正在着急的時候,陳珏腦海中忽地靈光一閃,笑道:“殿下,臣有一個法子,雖然不能做得徹底,但是要諸王元氣大傷還是很可能的。”
“快說。”劉徹大喜。
“分權。”陳珏緩緩說道,“太子知道臣子尚公主,必有家令隨之嗎?”
劉徹雖然性子急,卻也知道陳珏不會在這時候說什麼無關緊要的話,便回想着道:“我知道,平陽阿姐就對我說過那家令煩人得很,怎麼了?”
陳珏這時胸有成竹地道:“家令權利雖大,但是在臣家中卻只和尋常管事一般,殿下可知道爲何?”
“爲何?是因爲父皇給姑姑做主麼?”劉徹疑惑地道,頓了頓他又沒好氣地道:“陳珏,你就別和孤賣關子了。”
“那是因爲臣的母親將府中財權掌在手中,又命另一個管事負責管理奴婢,獨闢一院供那家令居住,只是每月按時把俸祿發給家令。久而久之,整個堂邑侯府中再沒有幾個人把那家令看在眼中了。”
“你等等!”劉徹忽然打斷了陳珏的話,一臉興奮地跳到地上,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圈才轉身道:“陳珏,你說如果父皇把諸王都召回京中,朝中另外派人管理他們的封地,每年一次發放他們應得的農稅,諸王國的問題不就解決了?”
陳珏忍不住愣在當場,這,劉徹在中央集權方面真的能這麼舉一反三?愣神歸愣神,陳珏還是仔細想了想劉徹的話,道:“殿下,這樣做雖能讓樑王一世富貴,但是對其他諸王來說實在與直接除國無異。”
“那你說怎麼辦?”劉徹道。
“既然說是分權,當然是由朝廷選人分薄諸王處理事務的權力,讓諸王不必再勞心治國,安心在封地享受。”陳珏乾淨利落地說道。
“這…”劉徹的想法一連被陳珏否定了幾次,這時忽然謹慎起來,道:“諸王在封地經營多年,會把權力放給朝廷委任的人嗎?”
“當然不會。”陳珏斬釘截鐵地道,“但是至少名義上,朝蛻去的人治理各國纔是妥當的,諸王絕不敢直接抗旨。”
劉徹又思索了半天,才展顏一笑,喜道:“孤明白了,孤會重新寫一份奏表給父皇,爲你表功。”
陳珏聞言一驚,忙道:“微臣不比太子身份尊崇,若有心人知道是微臣在太子面前建言,難免遭人忌恨,所以,表功就不必了罷。”
劉徹定定地看了陳珏一眼,他自幼生長在勾心鬥角最激烈的未央宮中,爲政的本事或許還差了些,踹度人心卻是最爲擅長的,當下笑道:“你的意思孤明白了,孤會保護你,不讓你處在風口浪尖之上。你也要好好的,將來與孤做一世明…明主賢臣!”
陳珏不置可否,躬身道:“微臣遵太子命。”
這時劉徹忽然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怎麼到了這時候,太傅還沒有來?”說罷劉徹高聲叫道:“李青,進來。”
一直在門外不遠處的李青馬上打開門走了進來,飛快地道:“小人不敢打攪太子和陳舍人敘話,剛纔宣室殿來人說今日朝議,衛太傅午後才能來太子宮。”
劉徹聞言撇了撇嘴,然後對陳珏道:“昨日新來了一匹好馬,你是跟孤一起去看馬,還是看看你姐姐去?”
陳珏想了想,道:“臣去看看阿姐罷,大婚之後臣還從來沒見過她呢。”
“那你先去陪陪她,孤過些時候就去找你們。”說罷,劉徹又指了指李青道:“讓他帶你去吧。”
陳珏點點頭,等劉徹的身影消失在遠方纔轉身對李青道:“走罷。”
走出不多遠,李青忽然低聲對陳珏道:“陳舍人,館陶長公主剛從長樂宮過來,如今正在太子妃宮裡呢。”
陳珏先是一怔,隨後欣然一笑,在無人處塞給李青一小塊金子道:“多謝你了。”
捧着金塊的李青見陳珏一臉真誠,絲毫沒有瞧不起他的神色,心裡只覺說不出的舒服,小跑幾步跟上陳珏,繼續爲陳珏講些太子妃入宮之後的事。
“你說,皇后對太子妃極好?”陳珏輕聲重複着他方纔聽到的話,向李青確認道。
“正是。”李青在宮中多年,知道皇后與陳家聯繫密切,又蹦豆似的說了一大串話,“皇后待太子妃簡直比對隆慮公主還好些,每隔三五日便有人送東西過來不說,皇后娘娘怕太子妃吃不慣宮中的膳食,還特意叫椒房殿那邊的食官長選了個精通廚藝的女廚子來,日日爲太子妃研究膳食,連負責太子飲食的廚廄長丞都沒她那麼用心呢。”
這麼好?
陳珏聳了聳肩膀,心想:只可惜他送給劉徹的兩個廚子了,居然沒有派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