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看了看下面送上來的一些文獻,不覺有些頭痛。他自幼好武,對河工之事瞭解得不多,歷年來他雖然對大河水患有些重視,但因爲一年之中總有上報水患的郡縣,倒也沒有把澇災當一回事。
只是這次的情形有些特殊,就已知的狀況來看,大河干流自數年前決堤改道以來,還可以穩定一陣子,這回的隱患,倒是在幾處平日不顯眼的大河下游的支流交匯處,平原近海而地勢不高,河流中泥沙有不少,保不齊會鬧出什麼大事來。
劉徹在那裡默默思索,陳珏也悄然在心中做起了打算,平原郡距離雁門郡頗有一段距離,從眼下大漢的家底來看不是不能兼顧……
陳珏正想得出神,劉徹忽地問起安德等幾縣的糧倉之事。
安德本因黃河在秦時的舊稱“德水”得名,乃是平原郡要地,陳珏早已用心查過,當下順順當當地一一答了,他見劉徹面上的滿意之色,不由慶幸起自己的記憶力來。
劉徹點了點頭,目光扔着御案上的一處,好似有些失神的樣子,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道:“事情還得繼續辦,這河務的事朕和你都不怎麼懂,朝會再議罷。”
說話間,劉徹從御案後頭走出來,腳步停在陳珏身側,同陳珏聊起一些宮裡宮外的閒話來,陳珏知道他獨自當政以來壓力也不小,便也不說什麼勸諫勤政的話,只揀些輕鬆的事說了說。
兩人相談正歡,不多時楊得意秉奏司馬談覲見,陳珏便道:“陛下,臣今日本是奉大農之命入宮奏事,正應先行告退回去做事。”
劉徹微微頷,陳珏施了一禮便不疾不徐地退了出去,臨出門前聽得劉徹對楊得意道:“即日起,宮中的用度酌減……”
揮揮手示意楊得意告退。劉徹等着司馬談入內的工夫,又不由地陷入了一片沉思,又一會兒,劉徹自語道:“朕等了這麼久,眼看就能一雪白登之恥,萬萬不能有任何差池。”
二月的天比臘月時暖和了不少。但眠雪的千山開始重碧時,連場的春雨還是帶着絲絲春寒。這兩日烏雲齊聚長安上空,本已山雨欲來,陳珏的車駕行到堂邑侯府下車時,就碰巧迎來了一陣急墜的雨水。
待陳珏在下人地服侍下整理好形容。堂中幾輩人已大都到齊了。不只陳午和劉嫖在座。陳柔、陳須、陳尚幾家子都在。就連下一輩中久不在長安地陳和隆慮夫婦也赫然在座。
陳珏走進堂中。給父母兄長見了禮之後。才坐穩當便對陳道:“這次你們因太皇太后地大葬入長安。才待了不到兩個月便走嗎?”
陳和隆慮相視一笑。隨後道:“你在長安久了。不知那邊地好山好水。我們夫妻倆在外面自在慣了。也不怎麼願回長安。”
劉嫖皺着眉頭。道:“你們在外倒是悠閒自在了。可不知在父母身邊盡孝地道理?每次我們府中團聚。都單單少了你們。”頓了頓。劉嫖和聲對劉蘋道:“這長安城裡。除去我們一家人。你和兩個姊姊都是天子地骨肉至親。閒來就多回長安走走。”
陳笑笑。卻仍不說留下。只是道:“阿母身邊還有兄長和珏弟。平陽和南宮兩位長公主也在長安。哪就少了我們兩人。”說這話。陳眼一轉。道:“珏弟才從外面回家。想來乏得很了。怎麼還不開席?”
劉嫖定定地看了陳一會兒。也不再強求。隨後把注意力放在進門不久地陳珏身上。劉嫖蹙眉道:“這是怎地了。頭還溼着呢?”陳珏還未來得及答話。劉嫖便已開始責備下人服侍不得力。又命展眉拿了幾樣小巧地取暖之物。
陳珏連忙應對着劉嫖的關心,還抽空白了陳一眼,擺脫了劉嫖嘮叨的陳嘿嘿一笑。笑吟吟地對着陳珏眨眨眼。自去與隆慮公主說話,芷晴卻只移步上前。看着陳珏抿嘴微笑。
熱熱鬧鬧地團聚之後,天色漸暗,一家子女眷陪着劉嫖到內宅聊天,順便對幾個小娃娃評頭論足一番,陳午則帶着兒子女婿往內書房走。
父子幾人在內書房坐定,陳珏身爲老幺敬陪末座,陳午了一口熱茶,卻最先對陳珏問道:“就你看來,天子到底怎麼想的?”
陳珏擡了頭,正好對上父兄幾個道一致朝他望來的視線。陳珏回憶着劉徹的神色,道:“就我看來,陛下心中八成也有些遲疑。按說圍堵馬邑之事本就是行險,再加上平原形勢堪憂,這時又非匈奴人主動開戰,暫停計劃是比較合理的選擇。”
陳午點了點頭,陳珏所說不錯,他手下有兩丞之一便不大安分,想着上書勸天子真正答允派人和親,這樣便能一切平安。
思及劉徹這兩日的表現,陳珏心中更加有數,接着道:“只是陛下從小立志,這些年地執念豈會因爲風險消退?失信於朝臣重開和親,在陛下看來更會是奇恥大辱,絕不會答應。”
稍稍頓了頓,陳珏斷然道:“依天子的性格,就算明知會有些傷亡損失,消滅匈奴之患只此一次的天賜良機就在眼前,他也絕不會屈從。”
陳午略略頷,道:“當今陛下和先皇終究不同。”
陳須插口道:“我倒喜歡這樣地天子,這麼些年過去,大漢是該硬氣些了。只要我們這一代把事情做了,不就省得嬌嬌的寶貝阿睿將來再操心嗎?”
陳珏和衆人一起望向陳須,陳須笑道:“依我看,阿父、阿兄和子瑜就只管跟着天子走。”
給襁褓中的劉睿掙一個大好的江山,很好的打算,陳珏想了想,道:“其實近幾年各地收成不錯,糧倉充盈,就算有一場水患,若是處理得當也不會出什麼大差錯。”
東方鴻道:“子瑜說得不錯,相比之下,一旦放棄這次機會,今年和親之後不知又要忍上幾年。”說着,東方鴻看了看陳珏道:“以今上心智,一時猶豫或可能,但絕不會爲真正顧及什麼水患和百姓安危。”
陳珏聽着微微頷,劉徹絕對是一個能狠則狠的人,更別說這次還有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全力備戰是爲了讓大漢百姓安康這個更大的利益。
書房中一家人又商量了幾句,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說,衆人都傾向於全力支持劉徹,東方鴻淡淡一笑,道:“想來長安城裡也傳開了,周陽侯田一直不大讚成此事。”
陳珏道:“這個我知道,田在河岸邊有大批肥沃良田,一旦大量難民涌入,他的損失就大了。”稍稍停了停,陳珏輕笑道:“除非,他膽大到收編難民爲己有。”
幾人又說了一陣子,外面地雨也漸漸地小了,書房中一靜下來,連外間水滴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楚。
陳午四望一週,想起方纔几子和女婿都各有見解,他不由老懷大慰地道:“想我陳氏自大漢立國以來,起起落落至今,現在也算是聲名赫赫,眼看着你們個個都比別人家的兒子成才,我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
見陳午說着話便不自覺地輕撫腿部,陳珏擔心地道:“阿父,不如我去請一位……”
“不用了。”陳午笑呵呵地打斷他,道:“都是老毛病了,不礙事,”
几子關切的神情落在眼中,陳午老小老小,索性伸了伸腿,特意對衆人展示一切無礙,陳珏幾人均不由地笑起來。
笑聲中,陳午看着陳道:“家中的情形你們都清楚,兒不必掛記長安的事,只管和隆慮公主隱在外地,這邊怎麼樣都與你們無干。”
陳肅容道:“兒子記得。”頓了頓,陳道:“這次我回去,陳舉、陳弘幾個不是也要跟着嗎?久不見這些小孩子,我可希望他們多留幾個
陳尚笑道:“你若是不嫌他們調皮搗蛋,只管多收留幾日。”
說笑陣陣,待到夜色降臨,衆人才各自帶着倦意回房歇了,陳珏和東方鴻一路,才過了一道迴廊,東方鴻目光炯炯地道:“子瑜,你好像有未盡之言陳珏微微苦笑,道:“實在瞞不過你這雙眼睛。”
東方鴻一笑,陳珏輕輕舒了一口氣,緊了緊衣衫隔絕春夜雨後的涼氣,道:“我只是覺得有件事看着蹊蹺,只是怎麼個不對勁法,還得稍後驗證,到時候自會與你們說。”
東方鴻點點頭,隨後道:“記得你我初見面時,已是好幾年前的事,當時你憂心地是天子和太皇太后的矛盾,這幾年你做了不少努力,雖然也有走過些岔路……”
陳珏輕咳一聲,承認道:“仔細想來,我確實有些事做得還欠缺火候。”
東方鴻面上笑意一閃,道:“但大體情勢上還是好的。若非皇后和太子的緣故,幾家外戚必定是田一門獨大,縱觀朝中公頃百官,要害的位置上多有天子親自提拔的人,你們卻不曾安插幾個。最重要的是,此次一旦馬邑功成,必有一批身負軍功的人脫穎而出,入朝便是高官顯宦,這,便是一股與陳家無干的新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