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 君道長(中)
韓嫣在邊關幾年,原先在太子宮跟着劉徹養成的奢靡習慣,早都丟掉九霄雲外去了,他見了武安侯府下人們備下的數道精緻小菜,便又取笑了一番養尊處優的陳珏。
早膳過後,陳珏從快馬回來的李英那得了信,聶壹此刻果然就在長安,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後便到。
天朗氣清,陳珏和韓嫣從屋中踱出來,在府中的小路上徐徐散步,韓嫣見陳珏神色,還道他也爲和親的事情煩心,心下不由也有些憋悶,卻轉移了話題道:“我有日子沒來了,你這府中的雪景倒更勝往年。”
陳珏回過神,道:“王孫,一會兒我這有客到。”
韓嫣一怔,問道:“以你今時今日的地位…來客很要緊嗎?”他知道陳珏的性情,兩人別後難得再見,別說陳珏本來就不願意跟閒雜人等多交往,陳珏既然選在這個時候舍他另外宴客,定是因爲有什麼必要的事。/
陳珏點點頭,道:“來人正是我昨日同你提過一次的聶壹。”
韓嫣微微皺眉,見陳珏的樣子不像要避過他,乾脆直接問道:“聶壹雖是做邊地生意起家的大豪,但在長安城中也算不上一號人物,他怎麼登上你的門了?”
陳珏引着韓嫣行到避風的一株梅樹邊站下,道:“此事說來話長,聶壹其人也有一片拳拳愛國之心,數日前通過侍中桑弘羊一家聯絡上我,想在險中搏一次富貴。/”
趁着時間還早,陳珏將聶壹所獻的計劃揀關鍵處說了一遍,從聶壹甘願做詐降入匈奴險地和軍臣談判,到最後漢庭取信軍臣單于之後可以在雁門馬邑設伏,此中種種一一解釋給韓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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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嫣聽後神色微變,眉宇間凝重之色盡顯。又過了片刻忽地急道:“子瑜,你這裡可有地圖嗎?”
陳珏才頷首,見韓嫣急切欲行,連忙伸手攔下韓嫣。失笑道:“你急什麼,我這裡就是有地圖,也遠遠不及你們手中的詳盡,只是還堪一看罷了。”
韓嫣點了點頭,不多時,陳珏和韓嫣已經站在內書房中,兩人的目光在鋪開的地圖上掃視了一小會兒,韓嫣倏地指向地圖上一點。/道:“若是聶壹之計能成,從武州塞往雁門郡,馬邑之地,正是絕佳的一條死通路,只要軍臣上當,他便插翅難
陳珏走上前。右手食指從地圖中部一點划向另一點,道:“軍臣入伏,漢軍即可由代地從後路包抄,又有上谷等地爲依,此事可成。”
“子瑜所言不錯!”韓嫣猛地轉過身來,難掩興奮地道:“究一戰之力,多半就可使匈奴人絕戶。介時乘勝追擊,深入北方不在話下…”
見陳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韓嫣說着說着就頓了下來,轉而苦笑道:“這卻是說遠了,此時我們還在憂慮和親之事如何處理。”
陳珏停在几案邊,道:“所以我準備將聶壹引薦給陛下。/平日裡匈奴人和我們小戰不斷。就是陛下果真按照聶壹的計劃設下埋伏,軍臣再自大也不會相信這其中沒有一點水分。”他之前暫時壓住聶壹。中間也有這個時機不對的原因。
韓嫣頷首道:“這話不錯,軍臣單于能在匈奴諸勢力中獨掌大權。又與我們交兵多年,絕不是會輕易上當之人。”
陳珏又道:“正是如此。今時是他強行要求和親,陛下若是不允,邊地各郡難免有一場浩劫。反之,若是陛下拖延一斷時日之後,假意答允送宗室翁主和親,軍臣多半隻會因爲逼得大漢天子低頭而得意,不會輕易對聶壹生疑。”
韓嫣右手握拳,用力擊在自己左掌中,道:“不錯,這正是天賜良機。/”
聶壹地計劃雖然還有不少疏漏之處,但大漢朝堂上才智卓絕之人衆多,稍後自然可以詳加研討,韓嫣興奮勁兒一過,關切地道:“此計雖好,但萬一不成,引薦聶壹的子瑜你不就首當其中?”
“好你個韓王孫,未算勝先算敗也不是這麼個道理,事情八字還沒有一撇,你就來泄我的氣是不是?”陳珏笑罵道,又過了一會兒才正色道:“不然難道眼睜睜看着陛下送人和親,看着北地軍民繼續受苦?”
韓嫣遲疑了一下,道:“只是這事還是風險太大,我真正與匈奴人打過戰陣上的交道,他們雖然無有教化,但卻不缺少野獸似地勇猛和敏感,就算計劃得再好,也難保他們不會察覺漏洞。/”
韓嫣本是與匈奴人不共戴天的主,這般優柔的樣子,全因爲陳珏打算,陳珏微微一笑道:“既然怕出岔子,介時佈局時把事情做圓滿,不就得了?”
韓嫣仍是眉頭微皺,陳珏見了道:“再者,我說由我將聶壹引薦給陛下,又不是一定要親自領着他上朝,只要及時讓陛下知道有這麼個人,聶壹只從常規之道上書也是可以的。”
陳珏話音方落,侍女已進門上了些熱漿子,韓嫣還要再說,陳珏已一掀蓋子,一陣熱氣與香氣撲鼻而來,韓嫣聞到這味道後心情也好了些,於是同陳珏一道飲了不少暖胃。/
聶壹和桑弘羊來到武安侯府門前時,已是陳珏得了信的小半個時辰之後,當真分毫不差,門房早得了家丞範同的吩咐,三人連馬車都沒有下就被順順當當地放行了。
聶壹半生來往於漢匈之間,臉上刻着的就是精幹與滄桑幾字,範同笑容可掬地引着兩人往外書房走,看着竟比聶壹和桑弘羊父子更像生意人。
武安侯府佔地甚大,範同帶着兩人七走八拐,有一會兒才將三人領到外書房,他退了出去之後,另外吩咐人給迴避的韓嫣上了些茶點。
聶壹見了陳珏,心中才堪堪一定,顧不得打量書房中地陳設,便同桑弘羊父子一起向陳珏問了安,陳珏坐在屋中正中的椅上,溫言讓聶壹不必多禮,這纔開始敘話。/
聶壹畢竟是馬邑大豪,他知道面前的陳珏是天子親信中的親信,沒有他試探的餘地,坐穩了之後便當先道:“侯爺,我聞匈奴單于已經再請和親,不知我上次向侯爺稟明之事?”
“你的消息倒也靈通。”陳珏笑了笑,道:“我上一次說不是時機,這回倒是個好時候,只是其中也有不少風險,就看你願不願迎難而上了。”
“不敢當侯爺之贊,聶壹一片赤誠之心,天日可表。”聶壹拱了拱手,毅然道:“若侯爺肯撥冗相助,我必當無所畏懼。”
事實上,陳珏若再不聯繫聶壹,聶壹說不定就忍不住另謀他路,聶壹是馬邑之謀最初地設定者,他更知道這份謀劃什麼時候最有價值。/
陳珏聞言又是一笑,道:“聶先生盡忠報國,又有膽有識,我又豈會不知?”桑弘羊雖是晚輩,卻是被桑父強行推過來長見識的,他神色間的苦悶與躍躍欲試盡入陳珏眼簾,陳珏略一思忖,道:“桑先生是馬邑大豪,算來必我年長不知幾許,我今日也不必多說閒話,就直說了。”
聶壹欠了欠身,道:“聶壹在此恭聽。”
陳珏微微頷首,道:“你的設伏馬邑之計,我今明兩日便可入宮向陛下提及,只是你需得知道,此策一出必有一番爭論,我若是直接將你引薦給陛下,將來再出來支持你的時候就多少會底氣不足。/”
聶壹連連點頭,道:“侯爺果然思慮周到,如此甚好。”
陳珏接着道:“因而你的計策,還是上書於陛下爲好,我與你擔保,你上書之後不必與他人的書稿一起等候數日,當日便可直達御案之上。”
聶壹聞言站起身來,鄭重地向陳珏行了一禮,陳珏已經答應把路給他鋪好,只要他走好了就是一條坦途,他也無可挑剔。
想着數月以來地謀劃即將呈於天子面前,聶壹心中也難耐幾分激動之情,待到他又與陳珏仔細說了幾句,覺出沒有什麼大紕漏了,這才又帶着桑弘羊一起離開。
衆人興致頗高,只桑弘羊大冬天的出門一趟,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撈着幾句,只在武安侯府用了些茶點,還礙於禮節不敢多用,神色便是一苦。
經過一番相處,桑弘羊父子也是一直逢迎,陳珏對桑弘羊印象頗佳,看他的樣子也不覺莞爾,桑弘羊年紀不大,但從他入宮爲侍中的那年算起,跟着劉徹的時候也不短了,眼下更是在丞相府歷練了幾個月。
陳珏看着桑弘羊地動作,直到書房門闔上地那一瞬,陳珏暗自打算着,明年便可以酌情引桑弘羊入大農令官署,至於之後的路就要靠他自己走了。
不多時,門扉上傳來一陣輕叩之聲,陳珏回過神,朗聲道:“進來罷。”
韓嫣推門而入,笑着道:“我方纔看了,那聶壹果然不是平平地商人,骨子裡就帶着邊地人的剽悍。”
陳珏也是一笑,聶壹既然敢冒着這麼大地風險搏一場盎貴,當然不是凡人。
韓嫣坐到右首,問道:“你今日就入宮覲見天子嗎?”
陳珏點了點頭,道:“此事宜快不宜遲。”頓了頓,陳珏瞄向韓嫣,笑道:“你不同我一起進宮?”
午時前後,陳珏的馬車不疾不徐地出了府,。陳珏原本尋思着馬車畢竟太慢,還想要騎馬而去,但思及韓嫣不好太張揚的緣故,最後還是坐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