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當日劉徹說得斬釘截鐵,好像萬斤重擔就要由陳珏一肩挑一般,陳珏乍一聽還以爲劉徹想要派他出一趟遠門,徑直去富產鹽的地界查證清楚,他稍後才知,劉徹的意思是讓他主持京中人員的調配和處理大漢上層貴戚功侯間的關係。
天下之下,經營私鹽的人絕不可能只是一家一戶。各地官衙怎麼查那是他們的事,劉徹希望陳珏負責的正是所謂的“背後黑手”----大漢政策對商人再寬鬆,各種限制法令亦是源源不斷,若是沒有官面上的靠山,這麼短的一段時間之內,私鹽販子頂多在窮鄉僻壤走一走,做不大。
時間一晃,匆匆一個來月就過去了。
自從劉徹下命調查私鹽之事以來,因爲事關吏治清明,御史大夫、廷尉、大農令手下均派了人出去,半隱秘半公開的調查行動就開始了。
十二月末的一個下午,田找來的時候陳珏正在自家房門裡逗兒子。
近日正房中養了幾條小魚,陳珏想嚇唬陳桓,一個勁地把陳桓的小腦袋往水面湊,再提起來,陳大公子卻一點都不怕,還在那一直咯咯地笑個不停。
田一到,正事不忙着說,先是向陳珏訴了許久的苦,又表了許久的功,大說特說他這一個月以來的辛勤疲憊,又感謝了陳珏碰到在天子面前立功的機會也沒有忘了他,又飲了一大口茶潤了潤嗓子,這才仔細說事。
“我們查訪的這時候距歲首不遠,又正在大冬天,那些人都以爲能夠高枕無憂,哪知我們一路順藤摸瓜,成功地把不知道多少人都堵了個正着。”
陳珏早已經把陳大公子交到了侍女手裡,他點了點頭,問道:“查有實證的有多少?”
田皺眉算了算。道:“約有六成,實實在在的認證物證擺在那裡,他們想賴都賴不掉。”頓了頓,田又笑道:“話說回來,鹽鐵得利之大,就連我看着也怦然心動,怨不得那麼些人鋌而走險。”
陳珏微微點頭。六成是個不小的數目,但這麼容易被抓住的人又怎麼會是大販子,據他所知。有幾戶不太乾淨的人家就在短短的半個月把自家的痕跡收拾得差不多,更聰明地根本從頭到尾都沒有浮出來過。
“無論是採集還是曬鹽。僱傭他人做工倒好辦,雁門耳目的法子多得是,但若是想佔用土地的話多少要買通當地小吏,至於上路運輸,若想一路平安這順下來的關卡就多了……”
田侃侃而談了好一會兒。擡頭見陳珏還在那裡時不時地點頭微笑,這才取出一份薄薄的名單。道:“連着廷尉那邊查出來的東西,全都在上面了,武安侯看看還有什麼錯漏之處,稍後也好一道呈給陛下御覽。”
陳珏淡淡一笑,接過那份名單仔細掃了幾眼。天下熙熙人皆逐利,這話倒也不錯。那些人在長安稍微活動活動人脈,就抵得上私鹽販子們求爺爺告四處懇求,這伸手拿孝敬自然也拿地心安理得。
田有點緊張地道:“武安侯看看,這上面可有你與之相熟,深知其秉性的人受了冤枉嗎?”
陳珏放下那份名單。似笑非笑地道:“我相熟的倒是沒有。只不知田中丞在這份單子上勾掉了幾個名字。”
田臉色微變,好半天才嘿嘿道:“我兄弟田勝腦子有些糊塗。這才受人矇騙做了蠢事,我這做人兄長地自然想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陳珏搖頭道:“這中間參與地人手衆多,你堵不了每個人的嘴,就在這名單上動手又有什麼用處?不瞞你說,這次若是你我立下功勞,我還想在陛下面前進言,也好助你求個……封侯?”
田大喜道:“此話當真?”
不多時,田自己又沮喪地搖了搖頭,道:“長樂宮太皇太后病勢將愈,我哪有機會封什麼侯?”
陳珏笑道:“孝景皇后不遠,田中丞既然是他的親弟,過去幾載便只不過暫時的示意罷了,你怎麼就不能封侯?同樣在朝爲官的人,門第之分雖然並不明顯,但卻始終都存在。
從靠着做後宮美人地姐姐王那得到第一份差使開始,田心裡那股子悶氣已經憋了大半輩子。他猶豫了一下,方下了決心似的道:“多謝武安侯指點,我那弟弟沒有什麼大出息,整日裡就知道惹是生非,陛下親自給他一個小教訓也罷。”
陳珏笑着點點頭,出於尊重又與田討論了一會兒名單上地人物,最後才確定出一份漸漸明朗化的名單。
田嘴上不住地嘟噥着客套話,陳珏並沒有怎麼仔細聽,他送走田回到自家的書房之後,這才從案上的幾卷文書中找出張湯所送的另一份名單。仔細比較過一樣的白紙黑字,兩分名單中間一些細微的不同清楚地映在陳珏的眼簾之中。
陳珏筆尖輕點了些墨,袖子一挽,開始伏案抄寫那幾份經過了不斷潤色修改的名單,不多時一式三份的名單就新鮮出爐,陳珏好整以暇地吹乾了墨跡,坐回椅子上揚聲招呼李英進門。
不過片刻地工夫,李英已經走進門站在案几前不遠處地空地上,陳珏遞給李英一封書信,道:“李大哥,派人把這封信送到廷尉張歐府中,我過幾日想找個時候去拜訪他。
李英答應了一聲,踏着沉穩的步伐越走越遠,這會兒陳珏慢悠悠地走到院中散步,忽然聽得外間婢女驚道:“不得了,小公子又哭啦……”
陳珏失笑,舉步朝聲音傳過來地方向走去。
太皇太后竇氏纏綿病榻幾個月,近日總算是好利索了,整日奔波在兩宮間的阿嬌也總算能閒下來,安安穩穩地住在自家的椒房殿中。
陳珏看出阿嬌的下巴有點尖了,不由關切地道:“阿姊近日可消瘦了。”
阿嬌摸了摸自己仍然豐潤的臉頰,道:“我倒沒有覺得瘦,想來是這陣子忙得厲害,因而憔悴了點兒。”
綺羅在那邊收拾一些陳珏帶進宮來送給太子殿下劉睿的小物件,陳珏道:“再忙總能抽出一些時間來,阿姊仔細些身體總沒有錯。”
阿嬌展顏一笑,道:“知道啦,明日義進宮爲我號脈,我同她商量商量怎養一養身,這下你放心了吧?”
陳珏和阿嬌之間聊天時總遠離朝事,倒更有些家的感覺,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一個說侯府裡的點滴趣事,一個講一雙兒女的成長,小半天的工夫很快就消磨過去了。
午睡後的劉睿被人抱到姐弟二人面前,好一副乖乖巧巧的樣子,只可惜底下那雙不斷亂蹬的小腳丫表明了劉睿骨子裡的活潑。他身邊有幾個小籃子,中間放着五顏六色的各種小東西,陳珏伸出手撓了撓劉睿,心道:你阿母在這未央宮裡可就靠你了。
自從劉徹把查私鹽的事情交給陳珏,陳珏就放下了當時手頭的一些公務,轉而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追查私鹽上,近幾日來雖說上交到劉徹那的名字數目不斷增加,只不過都是一些小魚小蝦,並沒有什麼實際上的重要人物。
陳珏查走私查得認真,他自己身家清白兩袖清風,又有本事不畏強權,再加上他查的還是一些往常的貪官污吏,聲望倒是在無聲中增加了不少。
宣室殿,劉徹坐在御座上,身前的御案上頭零零碎碎地擺着幾封奏表,緊急的政務早在朝會上就商議完畢,眼前的這些奏表大多來自於侍御史,其中內容也多爲彈劾進諫之類的話。
劉徹隨手翻開一封,看着面前一臉嚴肅的陳午,忍不住笑道:“今日這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竟然把朕的姑父變成這個樣子?”
陳午神色微鬆,規規矩矩地行了大禮,這纔到一邊去等候着,劉徹目光落在手中走表上,溫和地道:“你稍後,朕這裡還有幾封侍御史的奏表,朕看完就與你商……”
劉徹的一個“議”字還沒吐出來,說話的聲音就戛然而止,半晌才哈哈大笑着道:“子瑜道德有虧,耽於女色……他虧什麼了?”這位不知名侍御史彈劾的是陳珏的作風問題,雖說大漢風氣開放,男女之間並不太避忌,但處在陳珏這種位置上,若是還有這種名聲在外,就算不會影響劉徹對他的信任,朝廷和陳珏自己面子上也不太好。
陳午在底下苦笑不止,劉徹這會兒也回過味來,這些奏章陳午這個御史大夫本來早就一一看過,這有人彈劾自己兒子的德行,陳午能自在了纔怪。
劉徹好不容易停住笑,單手捏起那封奏疏,另一隻手指着左下角的一處道:“義,朕是知道的,挺好的一個女醫,知進退懂分寸……但是卓文君,這卓文君不是司馬相如之妻嗎?”
行止不當和勾搭有婦之夫可不是一個概念,陳午聞言差一點跳起來,猛地一擡頭道:“卓文君早不是那司馬相如之妻了!”
劉徹怔了怔,好一會兒又是一陣大笑,道:“這個,這件事朕都沒有聽說,姑父竟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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