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暑氣未消之時,三朝名臣,歷經數朝的御史大夫衛綰以老病爲由,正式向天子劉徹請求致仕回鄉。
衛綰雖說無甚治國的長才,但他看着劉徹長大,從小到大數年的朝夕相對,衛綰又從來不曾與劉徹有過什麼不快,劉徹對於衛綰這個太傅真的頗有感情。
這日午後,劉徹遣了小黃門召陳珏前來,陳珏走到宣室殿門前,方要走進去,便聽得劉徹的聲音朗聲道:“朕年紀尚輕,還要時時聽從太傅教誨,爲何太傅一定要離朕而去?”
陳珏進門就要行禮,劉徹揮揮手示意免了,道:“子瑜,你也幫朕勸勸太傅。”
陳珏的視線落在衛綰身上,衛綰鬚髮如銀,曾經高壯的身軀已經老弱傴僂,盡顯老態。
不等陳珏說話,衛綰已經掀袍矮身,向劉徹御座行大禮拜倒,皺紋深刻的臉龐徐徐貼近紅漆的地面,再擡頭時已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衛綰似乎情緒激動,連連咳了數聲,好像要把肺裡的氣咳盡一般,道:“聖主恩遇,臣方能苟以車伕之身,位列公卿功可封侯,臣萬一不能報,只可惜天不容人,臣眼看大限將至……”
劉徹心中一急,對陳珏道:“子瑜,還不扶起太傅?”
劉徹那邊話音方落,陳珏早已經站到衛綰身邊,就要扶這倔強的小老頭起身,衛綰卻堅辭不受,道:“臣行將就木,然皇恩未報,不能不拜。”
劉徹定定地看了看衛綰,知道這個看他長大,又一直不動聲色跟竇嬰並立的老臣留不住了。
親自下階扶起衛綰,劉徹重重地一嘆。道:“太傅有志,朕不能一意孤行,哎,這加封和蔭及子孫,太傅卻不能再拒絕朕了。”
衛綰淚流滿面。想要大禮謝恩卻又是一陣咳嗽。劉徹下旨召了太醫。有是好一陣子安撫。陳珏這才扶着衛綰往偏殿候診去了。
出了正殿不遠。衛綰已經順了氣。他花白地眉一動。道:“子瑜。我這一致仕。你有何打算?”
陳珏怔然。笑道:“我能有什麼打算。怎麼說。我也接不成太傅地班。”
衛綰搖了搖頭。莫測地道:“你接不成。堂邑侯能行。”
御史大夫。一向就是丞相地預備役。陳珏想起陳午那一遇國家大政就沒有分寸地樣子。忙道:“家父不……”
衛綰放開了陳珏攙扶他地手。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道:“這世上地事。誰能說地準呢?”
陳珏苦笑一聲,心道:“太傅這是幫我加籌碼。只是他也不明白我的心意,我從沒想過弄權之事,然而以我的身份,還有椒房殿裡的太子,誰能信我?”衛綰地身影漸漸遠去,陳珏躬身輕輕一揖,權當送別,再擡首時老人家已經消失在迴廊拐角處。
清風徐來,陳珏緊了緊衣衫。秋將至,卻是起風了。
椒房殿外,或嬌媚或婉約的各色女子在風中娉婷而立,一個妍麗過人的少女咬了咬脣,道:“怎麼皇后娘娘只許王氏進去,偏要我們在外面等?”
旁邊神色怯怯的女子拉了拉先前那人的衣襟,道:“七子有孕在身,自然跟我們不同的。”
另一個秀氣的少女不服氣地道:“別說只是有孕,就算她生了皇子。難道能比得上太子殿下嗎?她王七子可不是真妻子。跟我們這些人擺什麼架子?”
劉徹的年紀擺在那,後宮中自然都是年輕的女子。這些女孩七嘴八舌地嘰嘰喳喳,直至椒房殿們吱呀地拉開,一個二十許地秀麗女官走出來,不喜不怒的目光掃了衆人一眼。
見未央宮中最有影響力的女官出來,少使、長使們立刻安靜下來,齊齊脆生生地道:“綺羅姊姊。”
綺羅露出一個微笑,道:“你們都是陛下地妃嬪,將來說不定就有誰和裡面那位王七子一樣育有天子血脈,這聲姊姊我可擔不起。”
綺羅引着歡天喜地的後宮新秀們走進椒房殿,長相妍麗和秀氣的少女已經報了姓名,一個名叫李玉容,一個叫張桂蓮。
一行人走近椒房殿,李張二人見綺羅一直溫言細語,自以爲和皇后近身女官關係融洽,雙雙挺直了腰板,正見皇后陳娘娘坐在軟榻上,膚光勝雪,明麗中帶着幾分與生俱來的貴氣,讓人心折。
有孕的王七子是唯一有座的人,自然難免招來衆人嫉妒的視線,眼神交錯之間,衆女間已經殺機無數。
阿嬌心中百轉千回,似笑而非笑地一一問過諸女姓名,等到她看見一個怯弱的女子站在人羣后發呆時,便問道:“綠衣的少使,你怎麼了?”
女子似是嚇了一跳,旋即低聲道:“我,我沒怎麼,只是看皇后娘娘……好像比我年輕好多,這才忍不住呆了一下。”
綺羅皺眉道:“你在皇后娘娘面前稱我?”
阿嬌揮揮手,和顏悅色地道:“你叫什麼名字?”
女子眼簾飛快地擡起又落下,小聲道:“這……”
阿嬌正了正身子,笑問道:“怎麼?”
那女子捏了捏衣角,垂首道:“我叫周秀。”
阿嬌心中一動,周秀嗎,竟然跟愛女當利公主地名字同音。
七月的天還帶着絲絲熱烈,尤其是每日中午的時候,總是熱得讓人心煩氣躁。
陳珏翻看各地重修水利的相關文書時,怎麼也想不出這世間還有撒錢撒不出去的道理。長安這邊劉徹和韓安國一條心,太皇太后竇氏也不加以反對,諸事都好好的,只是到了地方上卻阻礙重重,無他,時人做事的效率實在太慢了。
陳珏雖然不喜這般拖拉,卻也知道慢工出細活的道理,更何況山高皇帝遠,他的手再長,也管不着地方上地事,只得借了陳家一些在外舊識的關係,加快工程的開展。
這日公務清閒,官署裡的人早早就三三兩兩地離開,陳珏起身活動了幾下,林伯威已經上前替陳珏整理桌案上的文書,這個樑王舊臣,今時今日已經一心跟着陳珏。
又過了一會兒,陳珏跟同僚一一作別,忽地看見一個眼熟的灰色身影閃過,他上前幾步高聲道;“仲翁怎麼不跟說一聲?”
文翁停下腳步,轉身笑道:“子瑜,你還沒交差?”
陳珏微微一笑,道:“這幾日都沒什麼事。”頓了頓,陳珏的眼神落在文翁收整好的匣子上,道:“仲翁何時走,我也好去送你。”
文翁連連搖手,道:“我就是怕見這送行的場面,這才挑這個時辰來收整行裝。”
陳珏但笑不語,文翁這種溫和親切、愛民如子地性格,本來就不適合在朝中久待勾心鬥角,今次外放倒不失爲是一件好事。
文翁看了看官署地輪廓,輕嘆道:“幾年沉浮,如今終於要走啦。”稍稍頓了頓,文翁堅定地道:“旁人如何我不管,我已經修書好友,儘快實行修築堤壩和水利的事,希望能幫上你和大農令。”
陳珏聞言一喜,立刻道:“這太好了。”
陳珏又跟文翁聊了幾句,不多時,官署中一向與文翁交好又未走地人紛紛涌上來,陳珏讓出空間供給他們交流,同文翁打了個手勢才離開。
陳珏想起文翁方纔的話,心中仍然感動,不是他着急,實在是他隱約有印象,漢武窮兵黷武,黃河氾濫餓殍無數,他這個位置上能做事而不做,實在有愧於良心。
兩日後,雖說文翁不願故舊相送,但陳珏還是親自送文翁到了灞上。
送別之後,陳珏不疾不徐地打馬回了府,又立時從芷晴那得到了天子劉徹召見他的旨意,陳珏只來得及換了一身着裝,這便重又回到宣室殿。
宣室殿上,主父偃一身嶄新的官袍綬帶,人到中年的頹氣散了許多,反而顯得神采奕奕。
劉徹見陳珏走進來,哈哈哈笑道:“子瑜來得正好,主父偃雖然胸有錦繡,但在某些方面,你比他在行的多,你今後還須多指點他幾句纔是。”
陳珏笑道:“臣也只是任中丞不久,若非大農令和先前文中丞無私相助,恐怕至今不知如何處置公務。”
劉徹破格提拔主父偃,轉眼間他在名義上已經跟陳珏官位平級。這就是陳珏年紀輕的不好之處了,哪像田那樣年紀資歷都夠的人,改日直接做了丞相都沒有人會說什麼。
主父偃在劉徹的注視下,鄭重地向陳珏躬了躬身,劉徹笑道:“主父偃前幾日給朕上了一道奏表,講的是鹽鐵之事,朕看這事大有可爲,改日子瑜你把韓安國也叫來,跟朕一起考慮考慮。”
陳珏順聲答應了,看着主父偃神色平靜,心中卻是一動,鹽鐵之利甲天下,經過文景兩朝的放之任之,劉徹終於忍不住動一動這塊肥肉了。
只不過若論劉徹對主事臣子的信任程度,陳珏已經在中丞的位置上,劉徹又調了主父偃卻是何打算?
這兩天看新聞,宜修忍不住想起自己的高考了。
不知道有沒有高考的書友,如果有的話,預祝金榜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