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二起與伏

二百五十二 起與伏

竇嬰答應了竇彭祖,心下卻也有點不是滋味,接下來兩日間皆是愁眉不展的樣子,竇琬年紀不過九歲多,卻已經曉事,乖巧地問道:“阿父,這幾日不高興麼?”

竇嬰苦笑了一聲,抱起竇琬道:“阿父不是不高興,只是朝事太忙,有些累了。”

竇琬輕哦一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道:“累了就不要做了。”

竇嬰聽了竇琬的童語笑了笑,世間哪有盡如人意的事,他看了看竇琬,忽地發現一貫大咧咧的女兒今日梳了個他從沒有見過的小發髻,訝道:“你怎麼這副打扮?”

竇琬摸了摸頭頂,嘻嘻笑道:“這是武安侯府裡傳出來的呢,我也見武安侯夫人這麼綰過發。”頓了頓,竇琬眨眨眼,低了聲音道:“聽說這是武安侯親自給他夫人梳過的方呢?”

“胡說。”竇嬰笑着說道,“武安侯何等身份,豈會做這等事?不過是你們這些女兒家在背地裡頭胡亂傳說罷了。”

竇琬吐了吐舌,嬌笑着落回地上,道:“我就是喜歡。”

語畢,竇琬蹦蹦跳跳地跑走了,留下竇嬰一個人納悶,暗道陳子瑜果然受女人青睞,他這女兒纔多大啊?

“侯爺,南皮侯和大農令都到了,正在堂上等候。”管事壓低了音量說道。竇嬰回過神來,嗯了一聲,旋即大步朝正堂走去。

竇嬰並未讓韓安國和竇彭祖久等,韓安國才飲了半盞茶,竇嬰已經昂首闊步迎到堂上,韓安國起身相迎,等到好一番客套之後,兩人才重新落座。

竇嬰明示暗示了一番,韓安國只笑不語。半晌才道:“丞相,恕下官直言,此事早有定議,若是加固河道。修築堤壩,必定要經過南皮一地。”

韓安國懂裝不懂。竇嬰也拉不下臉直截了當地說出來。這一束手束腳之下。眼看時間一點點地過。竇嬰卻拿韓安國一點辦法都沒有。

竇彭祖終於忍不下。道:“千里長河。必須經過南皮不成?”

韓安國嘆道:“不瞞南皮侯爺。我也曾特意問過這點。若按最省時省力之法。非過南皮不可。”

竇嬰揮手製止了還要說法地竇彭祖。擡手道:“韓大人忠於王事。老夫佩服。”

韓安國笑着接受了竇嬰地誇讚。心道魏其侯終於忍不住了。想起宮裡才滿月地太子殿下。韓安國就忍不住微微而笑。彷彿得了什麼好處似地。他跟着陳珏走還真沒錯。

自得地想要摸一摸鬍子。但在竇嬰這樣年紀資歷官位都在他之上地人面前。韓安國只得作罷。正色道:“不敢當丞相美言。只是陛下早已看過草圖。我這裡再怎麼做也瞞不過天子地眼睛啊。”

竇嬰一聽,淡淡地給了竇彭祖一個眼色,竇彭祖卻心中不甘,乾笑道:“你我也是多年的老相識。爲何竟苦苦相逼?”

韓安國今時今日的身份仍對竇嬰有禮,但對竇彭祖就沒有那麼遷就了,當即笑道:“雖說我與南皮侯相識甚久,但也不能置天子於不顧,況且。”韓安國笑了笑,意味深長地道:“五年之前,我以樑孝王使臣身份入長安,南皮侯害得我好苦。”

竇彭祖略一思索,馬上想起當日他幫着劉徹誑韓安國於長安郊外地事。道:“當日各爲其主。與今日又怎能相提並論?只要韓大農仗義相助,我必不敢或忘。”

無論竇彭祖怎麼說。韓安國仍是婉言相拒,竇彭祖心中怒氣漸起,出言譏道:“陳子瑜當日出計誑你在先,你怎麼還相助於他?”

竇彭祖雖非治世大才,在一衆列侯中也稱得上不錯了,只是陳珏的殺子之仇鬱結在心,久之竟然養成滿腔怨氣。

竇嬰聽完馬上瞪了竇彭祖一眼,韓安國則訝道:“此話何解?”

竇彭祖將當年陳珏出主意拖住韓安國的事說了一遍,韓安國聽了面無表情,心中卻感慨不已,他本不知當年的舊事,這一聽之下初時有些許不快,隨後便是滿心地欣賞。

竇嬰看出竇彭祖情緒不穩,亦知今日目的難成,他又出面與韓安國客套了幾句,這才親自相送至門口處。

韓安國的車駕漸行漸遠,竇嬰轉過身,沉聲說道:“韓安國一心追隨天子的心意,你還是老實些,藉機將南皮的攤子收一收也好。”

竇彭祖心中一急,卻又反駁不出什麼話,傷的又不是竇嬰的利,他當然不急。

竇嬰皺了皺眉,道:“韓安國也是九卿之一,不想竟然甘心依附於陳子瑜。”

竇彭祖大驚,道:“陳珏雖說舉薦了韓安國,但這幾年也並未聽說他們之間有甚往來啊?”

竇嬰看了看竇彭祖,眉頭緊鎖。

大農令韓安國不肯出手相助,竇彭祖在接下來地幾日簾愁白了幾根頭髮,直至派出去勘查工況的官吏們傳回消息,確認可行,劉徹終於下旨重整大河水利。

夏六月,太中大夫田上表,獻出自家位於大河邊的幾處莊子,劉徹大悅,雖不曾加官恩賞,但態度上已比過去和氣了許多。

“武安侯,提點之恩,我就不言謝了。”田滿面春風地道,他熱心地替陳珏斟了一杯酒,仍然難掩激動之色。

陳珏微微一笑,道:“我對田大夫哪有什麼恩…”

田剛嚥下一口酒,忙道:“武安侯不知,陛下賜我的錢物,早就把那兩處莊子抵回來了。”轉念想着他可能很快就不用再做個太中大夫,田頓時喜上眉梢。

陳珏看着田笑容滿面,道:“我這裡卻有兩個不情之請,望田大夫能相助一臂之力。”

田痛快地一口答應,道:“何事?”

陳珏笑道:“我聽說田大夫交遊廣闊,同考工室令亦有些交情?”

田坦然道:“有這麼回事,那人…”田呵呵一笑。心道:“算是個酒肉朋友。”

陳珏微微頷首,道:“天工府楚原,近日正鑽研先秦工學,據說考工室內有簿記專門記載技藝。我希望田大夫能設法讓天工府和考工室化干戈爲玉帛,也好讓楚先生盡情閱書。”

“這有何難?”田還當陳珏請他辦的是什麼難事,這心情一輕鬆下來,他馬上道:“我即日就去安排,武安侯只管等我的好消息。”

陳珏笑道:“那我就替恩師多謝田大夫了。”

田擺擺手,道:“這不算什麼,武安侯還有一事爲何?”

陳珏放下酒盞。含笑道:“家兄陳尚,任太中大夫不過半載,還請田大夫盡心襄助。”

田哈哈一笑,道:“我也不是什麼能人,只不過這同僚之間的相處之道嘛,我還是知道些的。”

說着,田又倒出大半盞酒,帶着幾分恭維說道:“陛下新封太子,武安侯起羽林,興太學。今又盡心於民事,威望也是如日中天,正是人心所向啊。”

陳珏被田灌了幾盞酒。腦子卻清醒得很,他跟田應付了幾句,直至黃昏前後,這便各自回府。

田送陳珏上了馬車,隨後晃了晃微微昏沉的腦袋,興高彩烈地招呼車伕道:“回府。”

才走出不幾步。街對面的酒肆中出來一夥人,領頭地看見田眼前一亮,這不是最近重得天子之心地田大夫嗎?

“田大夫慢走…”領頭之人快步趕上,這外戚之流,一旦對了天子心意,前途便是不可限量。

田轉身一看,旋即在對方臉上看出許久不見的奉承之色,一時間,他虛榮滿足之心高漲。

夏火炙人。長樂宮中茂林修竹。難得地一片清涼綠意,陳珏輕挽着竇太后在園中散步。聞得鳥語花香,只覺神清氣爽。

變了一會兒,年事已高地竇太后簾乏了,陳珏攙着她行至一處小亭,竇太后便就地歇了口氣。

竇太后飲了一口宮女備好的清茶,道:“陳珏啊,哀家聽說你近日又做大事了?”

“太皇太后說地是哪件事?”陳珏話音方落,馬上自答道:“莫不是說大河水利?”

竇太后點了點頭,空茫的雙眼轉向陳珏,道:“王孫年輕時都不像你這麼能幹,風風火火的一件接一件。”

陳珏笑道:“太皇太后面前,臣今日就不自謙,自從臣長子出世,臣就一直想給他做個好樣子,將來不教他看輕父親。”

竇太后呵呵一樂,道:“這確是長大了。”

陳珏笑而不語,竇太后又道:“哀家也聽說,你跟南皮侯之間有點不快?”

陳珏誠懇地道:“區區小事,不過是見解不一而已,臣今日才上了奏表,奏請陛下佔用之地儘快另外補給吏民。”

竇太后面露讚許之色,道:“彭祖跟你有心結,你卻還知道退讓,是個懂事的孩子。”

陳珏對於竇太后稱他孩子已經習慣了,他微微一笑,道:“太皇太后,臣哪還是孩子,椒房殿裡地那兩位殿下才是。”

竇太后笑着連連點頭,道:“說的是呢,你也跟哀家說說,太子長得是像天子多些,還是像嬌嬌多些,外甥似舅,還有人說長得肖你,他們說什麼的都有,哀家就信你地話啦。”

陳珏笑笑,道:“太子殿下,他長得…”

微風拂面,等到竇太后回宮午睡,陳珏才步出長樂宮外,他走在樹影斑駁之中,心中卻起了另一番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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