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六 玉成雙 二百四十七 當是時
須卜伊魯皺了皺眉,還要再問,王恢手下的小吏已經殷勤地上前詢問起居瑣事,陳珏跟韓嫣趁機便搭伴告辭離開,等到須卜伊魯空出手來,早已經不見陳珏的影子,惱怒之下,他不由“咣”地一拳打在木案上。
兩人甫一出門,韓嫣笑道:“這須卜伊魯倒單純得很,誰說地圖一定要他親口告訴我們,山川地貌,那使館的僕從同他閒聊時就能問得差不多了。”
陳珏笑道:“說不定他還當我們拿他沒有辦法。”
眼看天色還早,陳珏兩人入宮復了命,隨後陳珏便邀韓嫣至武安侯府做客,韓嫣欣然前往,只是兩人前腳進門,後腳便來了平陽侯去世的消息。
韓嫣微微錯愕,向陳珏問道:“我們是不是該去弔唁一番?”
陳珏想了想,笑道:“你同平陽侯府有交情?”
韓嫣搖頭道:“我只在一些宴會上見過平陽侯,只是我們早年做侍讀的時候,平陽公主對我偶有照看罷了。”
陳珏哦了一聲,道:“我與平陽侯更沒有交情,只不過份屬親戚,雖是平輩,我明日也應去看一看。”韓嫣思索片刻道:“這種喪事,我們盡了禮數便可。”
陳珏笑着點點頭,韓嫣卻不知平陽跟陳家明面下的種種糾葛,他搖頭道:“平陽公主自去年起足不出戶,難道是照看病中的平陽侯了?”
陳珏聽了微微一笑,引着韓嫣入府賞景,跨過迴廊亭池,看過青草榮發花木相映,這才行至小亭吃筵說話不提,至於飲酒,陳珏和韓嫣想着死者爲大,倒沒有去碰。
差不多同一時候,平陽侯曹壽離世的消息傳到宮中。阿嬌把劉放出去玩鬧,對身邊的芷晴惆悵地道:“從來我和平陽要好的時候。也見過曹壽幾次,他既是俊才,人又溫和可親,這麼早去了卻是無福”
芷晴柔聲道:“阿嬌姊姊就要分娩。還是不要想這些讓人不愉快地事。”
阿嬌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吩咐了詹事給平陽府賜下幾樣恩恤之物。隨後又下令李青親自代她去請平陽公主節哀。
等到諸事安排妥當。芷晴微笑道:“阿嬌姊姊越來越有母儀天下地樣子了。後宮唐夫人也說。你有太皇太后從前地風範呢。”
阿嬌眉眼微彎。道:“你就知道在我面前說這些好聽地話。”
劉徹已經成爲君臨天下地大漢天子。不管從哪一方面來說。她都不能一直做一個不問世事地嬌嬌小女子。夫妻之間。從來沒有分處在兩個世界地道理。
阿嬌想着。命綺羅取出一對玉剛卯。笑道:“這白玉是外藩所貢。我前些日子見這玉色喜人。便命人刻了兩個玉剛卯。正好成了一對。”
芷晴從阿嬌手裡接過來看了看。只見一片白璧無瑕,玉質圓潤,外壁四側又陰刻了幾行小篆字,端地是一塊好玉。
阿嬌見芷晴喜歡,笑意更濃,道:“很好看是不是。這對玉剛卯你拿去一個給小陳桓做護身符,留下那塊我留給這個。”阿嬌說着,輕笑着摸了摸隆起的腹部。
芷晴心中喜歡,這邊謝過阿嬌之後,那邊侍女綺羅脆聲道:“皇后娘娘,掖**令求見。”
阿嬌笑意微斂,整了整坐姿,整個人的氣質一下自從隨意親和轉爲端莊高貴,芷晴那邊命隨行的阿意珍之重之地收好玉剛卯。亦是一臉的笑盈盈。
這日晚間。陳珏正在家中房,右手在一張展開的地圖上比來比去。手指來回劃了幾圈,陳珏就忍不住微微皺眉,就是這幅繪製的並不甚清楚地潦草地圖,已經是漢廷的機密之物。
這時的大河,也就是黃河的河道走勢與兩千年後的幾字形頗有差異,甚至還有一段在匈奴人的控制之下,陳珏看來看去,仍然不明白這水利究竟該怎麼建才合適。
所幸這地圖的重點並不在這裡,陳珏也用不着專研水利之法,經韓安國修飾過的這張地圖,真正的特別之處在於各個諸侯王國、侯國、郡國皆各有標誌,一眼看去,大漢天下各個勢力其封地的分佈一目瞭然。
陳珏看着周邊地空白處,忍不住提筆加了幾道簡單的輪廓,幾筆落下,大體上倒有了幾分東亞地圖的感覺。
正在興致盎然地時候,陳珏耳邊忽地想起“啪”的一聲輕響,陳珏擡頭望去,原來是燭心已快燃盡,陳珏略一思索,也不叫人去剪燭心,直接吹熄燭火推門而出。
行至臥房處,陳珏進門的工夫帶來一陣微風,引得最近的燭火忽明忽暗,芷晴眼波盈盈,正在逗弄襁褓中的陳桓。
陳珏上前幾步,颳了刮陳桓的小臉,手指劃過陳桓嘴角地時候,陳桓正好口水如注,陳珏擡手的工夫竟然不小心帶起一道兒涎。
陳珏哈哈一笑,心道童子口水總比童子尿強,他擦了擦手的工夫,正好看見陳桓身邊多出一個玉剛卯,隨口道:“這玉倒別緻。”
芷晴看了看,道“這是阿姊所送,說是跟她肚子裡的那個分享一對呢,本來應該帶在身上,只是我怕這玉剛卯四四方方的傷了阿桓皮膚,這才放在那不遠不近的地方。”
陳珏點了點頭,又逗弄了小陳桓一會,等到陳桓扁着小嘴眼看就要哭出來,陳珏才百思不得其解地住了手,他的孩子緣明明極好,劉和堂邑侯府那一幫都親近他,怎麼就在自己兒子這裡吃了癟?
芷晴在一邊沒好氣地斜睨了陳珏一眼,招呼侍女和乳母把陳桓抱出去照顧,口中道:“哪有你這麼做阿父的,這麼折騰兒子?”
陳珏見陳桓長得好,心情也好,開懷道:“我這才碰他幾下?”頓了村,陳珏一臉得意地道:“將來若是他敢不聽話,我非…”
風水輪流轉,多年前陳珏被老父追打着長大,這回若是陳桓真敢不聽父母的話。也該換他陳珏揍兒子了。
芷晴熄了燭火,又道:“萍兒昨日來看我了。她聽說了那個須卜伊魯地事,好像心裡很不快活。”
陳珏這兒已經寬衣上榻,聽了芷晴地話動作一頓,徐徐說道:“小女孩家的心思,等過一陣子就好了。”
芷晴在昏暗中默默地點點頭,嫣然笑道:“這樣也好。”
兩人耳鬢廝磨了一陣子,這才歇下了。
次日朝會。君臣之間說地正是外聯於單之事,陳珏對此事極爲重視,蓋因他記憶中可從來沒有這一回事,若是沒有這一回的陰差陽錯,於單本該在十幾年後被伊稚邪徹底打敗,這才降漢而來。
朝會上衆說紛紜,有一些人如王恢等看來能夠聯合於單是好事,哪怕幫了軍臣父子一把,但若能尋機斬獲匈奴控弦之士若干,亦不失爲一件好事;衛綰、韓安國等人則以爲此事雖可行。但實行之時務必小心謹慎,切不可中了匈奴人的圈套;還有一部分人雖沒有直言,但話裡話外的意思分明就是反對。
劉徹目光一閃。嘴脣動了動,他地視線落在田身上,想想這舅舅許久沒碰見出頭之機,惻隱之心一動,道:“田大夫有何見解?”
田有點兒受寵若驚,道:“臣以爲此事還有不妥。”
劉徹臉色一沉。田見狀暗道壞了,人是陳珏領進宮,他外甥幾乎對陳子瑜言聽計從,他沒事反對個什麼。
眼見劉徹沒好氣地把視線挪到旁人身上,田急中生智,道:“臣非是反對,國之大事,不可輕忽,那須卜伊魯雖自稱奉於單之命而來。然其區區一個未及冠的少年。究竟能做多少主,也未可知。”
陳珏看了看田。心道畢竟是能做丞相地人,怎麼說也不至於真的一無是處,想到這裡,陳珏道:“臣附議,長安此去匈奴有千里之遙,一來一回便是數月,中間變數太大,再者匈奴單于王**的於單能答應大漢多少有利的條件,朝中又該作何準備,此中種種皆需詳加商議,不可不慎。”
若是這個似盟約又非盟約的計議快速商定,最大的受益人本來是陳珏,他說一句話當然比田更有分量,劉徹略一思索便點了點頭。
竇嬰雖覺得貿然跟一個匈奴太子定約有些兒戲,但軍臣年紀漸老,但凡一代雄主年紀大了之後總會忌憚身邊正直壯年的能臣,大漢從中尋覓機會絕非難事。
思及此處,竇嬰也出言贊同了一句,竇嬰一說話便如同一杆大旗,殿上局勢頓時明朗起來,劉徹眼前此事大有希望,不由地連連點頭。
不多時朝議散去,大行令王恢得到了朝中君臣地全力支持,頓時走路都生風,風風火火地除了宣室殿,顯然便是要去尋須卜伊魯繼續聊聊。
陳珏後腳出了殿門,陳午和陳尚已經在另一邊等着他,族人同殿爲臣常見,父子三人同朝就不怎麼多見,但是有石奮萬石君一家,陳家這三位倒也不怎麼顯眼。
陳尚雖掛着太中大夫的名頭,但劉徹並不是很看重這個阿嬌的庶出兄長,陳尚自己雖在地方的細務上歷練過數年,朝中商議的全局大事他還插不上嘴,因而近日在朝上倒是成了悶葫蘆。
陳午正與陳尚說着什麼,陳尚連連點頭,一副受教的樣子,陳珏纔要走過去,耳邊聽得身後有人哈哈一笑,不多時,田便從陳珏身側快步追了上來。
田一臉堆笑,道:“武安侯,方纔真是多謝多謝。”從前王還在的時候,田最得意的時候在他面前也會擺長輩的架子,陳珏見他如此說話心中就一陣不舒服,他笑笑道:“田大夫言之有理,我當然不會出言反對。”
田跟着陳珏一起朝前走,飛快地道:“話不是這麼說,方纔我在殿上孤立無援,多虧武安侯仗義執言,若不是你幾句話,殿上那些人說不定怎麼袖手旁觀。”
陳珏不知田今日怎麼忽然跟他套起近乎,半敷衍半不耐地道:“田大夫說笑了。朝中能臣無數,你說得有理。哪裡會無人贊同?”
這會參加朝會的人已經散去不少,田換了一臉歉意,低聲道:“從前武安侯和我之間多有誤會之處,今日武安侯仗義執言,真讓我無地自容。我有意備一席家宴,武安侯務必賞光。”
陳珏心道田真是好厚地臉皮,他正要說話。陳午看見這邊的情形便大步走過來,陳珏心中一樂,暗道陳午來的及時。
田這會也瞧見陳午正往這邊走,當即道:“時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攪了。”
陳珏微微一笑,道:“田大夫請。”
田答應了一聲,往前走了幾步跟陳午錯身而過,仍是點頭笑笑,等到陳午走到自己身邊,陳珏看着田走遠。笑道:“田見了阿父,怎麼跟老鼠見了貓似地?”
陳午哼了一聲,還是忍不住笑道:“他心裡沒有底氣。當然見人就怕。”
陳尚看着田的背影消失在遠處,搖頭道:“田還真是能屈能伸,當年他依附於魏其侯,彷彿竇家門客一般,陛下登基後他自以爲得意,就疏遠了魏其侯。如今又把主意打到阿父身上了?”
陳珏笑道:“阿母曾經不留情面地拒了田家的提親,他是篤定了我們不會果真不給他留情面。”
案子三人正說笑着,御史大夫衛綰的身影在不遠處晃晃悠悠地出現,陳珏三人齊齊住了嘴,什麼陳家一門三傑,他們在老而彌堅地衛綰面前還算不上什麼。
衛綰笑呵呵地走過來,對陳午道:“堂邑侯還在這那?”
陳午略帶尷尬地頷首,道:“御史大夫這是有公務在身,我卻是閒來無事了。”
陳珏見了陳午的樣子心中好笑。宣室殿前地小便場上人影稀疏。本來安靜肅穆的宮禁之中,他們父子三人還在那裡說閒話。碰見監察百官的御史大夫自然尷尬。
衛綰跟陳午客套了幾句,目光重又落在陳珏身上,這小老頭臉上皺紋更深,輕嘆道:“前陣子老夫在家修養,子瑜愛子出世滿月都沒有親自問候。”
陳珏忙道:“我尚是您的弟子,陳桓小子出世,何足道哉?”頓了頓,陳珏關切地道:“恩師身體應當大好了?”
衛綰撫須頷首,道:“那日你來看望我,介紹的那位名叫義的女醫本事不錯,他給我用了個山野偏方,嗯,確實有效。”
陳珏欣慰道:“這就好。”
衛綰點了點頭,笑着對陳午道:“子瑜事師尚且這般周道,可見其孝,有子如子瑜,堂邑侯好福氣啊。”
陳午看了看陳珏,雖說臉上不露喜色,嘴上也不住客套,但那副得意的樣子還是瞞不過一臉謙遜地陳珏的雙眼。
末了,衛綰摸了摸花白地鬍子,道:“老夫近來多病,眼看就不能盡忠於天子,說不定何時尋到時機便要辭官致仕,子瑜無事時多來我府中幾回也好。”
陳珏訝道:“太傅爲何有心退隱?”
衛綰聽得陳珏心急之下叫出太傅,老懷大慰,道:“老夫以一車伕之卑微,積功至此,這一輩子還有什麼放不下地事?”
陳珏還要再說,衛綰長袖一拂,意味深長地道:“朝中能臣倍出,我這老頭子若佔着位置不肯讓,年輕人怕是要罵我嘍。”
衛綰說罷,施施然地朝宣室殿行去,長袍大袖綬帶在身,瘦弱的身體倒顯出幾分瀟灑,陳尚最先回過神來,驚道:“御史大夫者,一向進即爲丞相,不知建陵侯致仕後何人接任。”
陳珏聽得陳尚地話,心中卻在琢磨着衛綰指得“年輕人”是誰。
一路出宮,陳珏父子三人這才分道揚鑣,順路行到官署處理公務,陳珏在簿冊中發現黃河周邊兩天畝數逐年遞減,不由低聲自語道:“這麼早就開始水土流失了。”
文黨將陳珏的自語聽了一半,湊過來道:“自從移民一年比一年多,大河邊農牧之事也漸漸興起,一來二去,不佔地纔怪。”
陳珏翻了翻簿冊,感慨道:“募民實邊說的容易。這其中花費着實驚人。”
文黨一笑,道:“實邊農戶的耕牛農具、房屋田地哪樣不是我們管?”
陳珏點了點頭。他自從做了這個中丞,的確意識到從前他手裡過地收入都是小打小鬧,這裡纔是真正的花錢如流水。
不多時,文黨見陳珏看完一個簿冊,道:“子瑜先歇歇,前些時候不是查出太學貪墨的事嗎?今日總算查清了。”
陳珏停下手中地動作,問道:“結果如何?”
文黨神色微鬱。道:“還好只是下邊人的動作,沒有牽扯到什麼大人物,只是我們這裡要出不少空缺了。”文檔說着,數出陳珏幾個同僚地名字。
陳珏想起有人在太學的賬上做手腳,對於這些人落馬便沒有半分同情,道:“貪腐之人都是國之蛀蟲,早清除早好。”
話雖如此,大農令下屬一向是美差,陳珏已經預想到他家門口會有人盯着空位求官了。
文黨目光一閃,道:“子瑜是直性人。你且看看這個。”
陳珏略一伸臂,接過文黨遞過來地一封文,他仔細地看了一眼。脫口道:“南皮和章武還是在他們的計劃之中?”
文黨點頭道:“接近大河下游入海之處,總不能絲毫不動。”
竇陳素來親近,他也知道陳珏在儘量避免修水利地路線經過南皮等地,只是最省錢的法子就該這麼來,爲官之人,不可能因爲親疏遠近就決定大事。
文黨提醒道:“自戰國大舉修堤以來。大河下游又有決口之危,據報已有幾處縣城中,大河水即將高於平地,重新修堤刻不容緩。”
陳珏看出文黨的暗示,利落地起身,道:“既然這樣,仲翁與我一起報給大農令,稍後再稟報陛下就是。”
文黨神色一喜,他不問政治黨爭。一心關注民生。一直在極力促成此事,陳珏肯支持他。只要大農令韓安國再不反對,此事多半可成。
陳珏和文黨一起去韓安國處送了文,韓安國仔細看過之後,頷首笑道:“既然你們二人已有決議,我當然不會反對,稍後我親自進宮稟明天子。”
文黨接口道:“不如子瑜同去?”陳珏對天子的影響力,但凡有點兒眼力的人都看得出來。
陳珏側了側身,謙讓道:“此事一直是文中丞跟隨關注,若是由我進宮,萬一天子有問我答不上來就壞了。”
文黨連忙推拒,一番彼此謙遜之下,韓安國拍板道:“午後我們同去就是。”
午後晴暖時,宣室殿前一片靜謐,微風過處,宛如吹來鳥語花香,陳珏一行人才走到宣室殿外,侯在殿外地楊得意眼尖,看見陳珏後馬上迎上來,笑道:“真巧了,堂邑侯前腳才進門,武安侯後腳就來了。”
韓安國道:“既是陳少府在內,我們稍待就是。”
陳珏三人正等着的工夫,楊得意溜進去上了一回茶,出來就笑道:“陛下知道武安侯來了,請武安侯先進去呢。”
陳珏看了看未受召見的韓安國,正要婉拒,楊得意忙低聲道:“陛下有內事垂詢。”
陳珏心中嘀咕了一下,韓安國笑道:“想來陛下自有打算,子瑜自去就是。”
陳珏報之以抱歉的一笑,這纔跟着楊得意進門,他甫一入內,只見劉徹臉色變換個不停,顯然正在那生氣,陳午則對他輕輕點點頭。
劉徹瞧見他進門,一臉火大地表情,劈頭蓋臉就是一句:“掖**令可恨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