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卻是想起了當年陳珏於他三問的舊事,正在芷晴不解的時候,他便把陳珏當年問過他的“殺威三問”原樣問了一遍,陳珏笑着一一答了。
芷晴心裡甜意滿滿,與答完的陳珏相視而笑,笑盈盈地道:“臣婦謝陛下。”
劉徹心中有事,礙於方纔是他自己要見芷晴,卻不好馬上改口,便與陳珏二人笑鬧了幾句,芷晴心思剔透,見劉徹時不時便往陳珏身上望去,猜測着他有事同陳珏說,便藉着張羅膳食的機會離開。
劉徹看着芷晴出了門,一改方纔笑鬧時的輕快,正色道:“子瑜,朕有事同你說。”
陳珏訝異地看了劉徹一眼,劉徹在他面前不怎麼藏得住事,既然方纔入府時沒馬上說出來,那便是後來纔想到的了,他也不急着問,先請劉徹坐下,才問道:“陛下請說,臣洗耳恭聽。”
劉徹道:“田上書,請朕遣列侯歸國。”
陳珏心中疑惑,此事趙綰當日就提過,劉徹不是早就放棄不提了。
劉徹想想也知道陳珏必定會有所不解,他解釋道:“列侯在朝中任要職的不算,那些只是因爲尚公主而留在長安徒惹是非的,朕也不大想留他們在長安。”
陳珏這回聽明白了,劉徹這是要揀軟柿子捏,只是話不能說得這麼直,他笑道:“陛下莫不是要分而治之?”
“子瑜知我。”劉徹點了點頭,微微前傾了身體道:“朕那個舅舅一非列侯,二來也沒有什麼大才幹,一聽朕要他去辦便沒了膽子,着實讓人失望。”
劉徹說到這裡。馬上想起田那副沒出息的樣子,嘴上便沒了下文,陳珏略一思索,聯想起劉徹方纔在正堂時破天荒地與陳午多說了不少話,哪裡還不知道劉徹這是有意想借陳午這把槍一用。
沒有了一羣儒生給劉徹前仆後繼地獻身。山不就劉徹,劉徹便自覺地去就山,四處尋覓之下終於發現他一直忽略了堂邑侯陳午…雖說排在倒數的位置。但陳午終究是開國功侯的後人,妻子是館陶大長公主。女兒是堂堂的椒房殿皇后娘娘,這個身份不容人輕忽。
堂邑侯陳家,粗略一看在朝堂上沒有什麼代表人物,陳珏勉強算一個,但官位和爵位都還低,然而近百年侯門,陳午雖說閒在家裡,但卻不是一點本事沒有地廢材。他平日來往的列侯和高官加起來,也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勢力。
“這事其實不能怪田大夫。”陳珏替劉徹斟了一杯茶,笑道:“陛下。請。”
劉徹方纔到現在說了好半天的話,確實有些渴了,一把接過來便牛飲乾淨,舒服地吐了一口氣,劉徹問道:“怎地不怪,他既然上了奏表,便應知道這事應該怎麼辦。”
陳珏一笑,道:“漢興之初。高皇帝大封天家宗親。有諸侯王遍及天下,開國功臣爲侯者近百。經過高祖呂皇后臨朝之後,列侯位次雖說有所變動,然則幾十年來,各家姻親往來無數,列侯尚公主者不在少數…”
劉徹坐直了,面色有點難看地打斷道:“朕知道,你的嫂子不就是周家地女兒?”
劉徹原想着揀些勢弱的列侯遣出長安,看情形再弄些大動作,但他卻忘了列侯間同氣連枝利益相關,平日裡斗的你死我活是有,但真正地要緊時候卻不可能坐視天子各個擊破。
陳珏點了點頭,權當作沒有看見劉徹的神情,認真地道:“正是。所以臣說此事怪不得田大夫,別說蓋侯如今也在長安安享富貴,就是換了任何哪一人,恐怕爲陛下主持此事時心中都會有顧慮。”
劉徹聞言有些心煩,想要宣泄火氣,但面前卻只有陳珏一人,他皺了皺眉,將朝中衆臣想了一遍,最後發現確實沒有哪個身份和能力都夠地人與列侯一點裙帶關係都沒有。
劉徹不由自問,他想做點事怎麼就這麼難?天下之大,想找出些毫不猶豫地把天子之意放在一家之利以上的人怎麼也這麼難?半晌,他的目光落在陳珏身上,道:“子瑜,那麼你家呢,堂邑侯能不能下得了這個手?”
陳珏心中一凜,劉徹這時候情緒不大穩,這句話問出來雖說未必有什麼特別的意思,但他一個答不好難免會讓劉徹留下心結。
沉吟了一下,陳珏起身離座,在劉徹身前以朝會制度行了一禮,道:“陛下,臣一家蒙受皇恩,其深若海,不敢不鞠躬盡瘁以報。於公,陛下是天下之主,臣父是漢臣,自要惟陛下之命是從,於私,列侯同陳氏更親不過陛下與臣等…”
“這就行了。”
劉徹也離座而起,爲人者試圖爲至親謀利乃是人之常情,劉徹從太子爲人君,還不至於理想化到連這點都看不透。至於方纔,他也只不過是一時鑽了牛角尖,劉徹聽着陳珏把話說得實在,心裡的彆扭也慢慢地沒了。
只是陳珏點出這其中的難處,劉徹也有點不好意思打陳午這悠閒了多年的姑父的主意,多年不爲官,一出來便是爲天子將親朋得罪個遍,這怎麼說也不是個道理,就是劉徹貴爲天子,他還得好意思見阿嬌和陳珏不是?
又心煩了一會,劉徹想起另一事,道:“子瑜,淮南王要來長安獻書你知道吧?”
陳珏笑道:“臣雖然怠惰,但究竟是天祿閣校書之人,這麼大地事又怎麼會不知道?”
劉徹點點頭,淮南王暗中做的手腳,雖然一直沒有明確的證據,但天子警惕宗室幾乎天經地義,他坐回原處,道:“朕已經想好了,等這位淮南王叔進了長安,朕便好吃好喝地款待着他,該有地宮宴結束之後,他還是馬上回他的淮南國。”
當日東方鴻曾言,田與一個宗室貴女私會,陳珏這邊仔細地派人盯着,確實發現了他與劉陵之間的些許蛛絲馬跡,今日田無端給陳午帶來個不大不小的麻煩,他卻也不想就此作罷。
“陛下。”陳珏輕快地一笑,道:“淮南王畢竟是長者,爲王數載於治國自有心得,他的學問也極好,陛下還是不要因他事而一概否定,待淮南王來長安之後,多問計於他也是好的。”
劉徹皺了皺眉,道:“子瑜,朕知道你是出於公心爲朕着想,但這位整日煉丹的淮南王叔朕是看透了。”
陳珏笑而不語,劉徹自己在那裡想起遣列侯歸國之事,忽地眼睛一亮,興奮地道:“子瑜,你可提醒了朕。”
陳珏一臉不解,道:“什麼?”
劉徹笑道:“朕這回就聽你的話,好好問一問淮南王叔,朕該拿這些囂張跋扈地列侯怎麼辦。”
列侯於長安城中常有不法事乃是事實,淮南王若是反對此議,他地賢名恐怕多少要打些折扣,然則若是不反對,列侯的怒氣不敢衝劉徹發,怕是要集中在淮南王身上。
又過了片刻,陳珏才鬆開眉宇,神色恍然地道:“陛下英明。”
劉徹解決了心上地兩件大事,眉宇間便鬆快了許多,這時芷晴也帶人在正廳上了晚膳,陳珏引着劉徹出門,不多時來到席邊,劉徹坐好後胃口大開,樂呵呵地好似吃不夠一般。
芷晴見了先是有些訝異,隨後看着陳珏有條不紊的動作便皺了秀眉,心道他怎麼吃的比陛下少那麼多。想着夫妻之間無避忌,芷晴乾脆便給陳珏夾了小山似的一堆各色菜餚,隨後定定地看着他,陳珏笑了笑,倒也慢慢地將之吃了個一乾二淨。
晚膳後,陳珏陪着劉徹逛了逛堂邑侯府的園子,等到天色全黑幾乎什麼都看不清,心情正好的劉徹才意猶未盡地出來。
“子瑜。”劉徹忽地想起一事,正色對陳珏道:“朕差一點忘記了,姑父無實職在身,過些日子卻有些不便。”
陳珏眨了眨眼,有點明白劉徹的意思,劉徹與阿嬌感情尚好,應該不會真的把岳父趕出長安。
丙然,接下來劉嫖和陳午等人送劉徹到門口的時候,劉徹滿面春風地道:“姑姑姑父,子瑜,今時那位少府本來就不合朕的心意,如今他正要告老還鄉,這少府一職,便由姑父來做罷。”
陳午一旦成了在朝之人,自然就跟閒散的列侯不在一類,遣散列侯出京也就不關他的事。然而少府位屬九卿,按理說這是極重要的正事,但此時劉徹心中得意,面上沒有半分莊重,反而顯得意氣風發。
天子開口,若非昏聵至極,此事便再也沒有改變的可能,陳午有些怔愣,劉嫖在底下捏了他一下,陳午纔回過了神,帶着一家老小大禮拜倒,叩謝陛下天恩。一家人謝恩的時候,陳珏回想了一會,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陳午是否應該被封爲少府。
劉徹哈哈一笑,扶起陳午道:“姑父怎地還同朕多禮。”
陳午笑着不答話,心裡卻不把劉徹興頭上的話當真,他看了陳珏一眼,陳珏對着陳午微微頷首,陳午便心中有了底,位列九卿,無論如何都不是一件壞事。
一家送走劉徹,看着天子和一衆隨從護衛的身影消息在茫茫夜色中,陳午顧不得想明日是否會有人彈劾堂邑侯府,帶着陳珏回到書房,急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