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悠聽得獨孤泓說出如此生分的話來,心中忍不住一酸,眼眶亦是一熱,忙轉過身去,只是一身鎧甲,無法拭淚。
“甚好,本、本宮便告辭了!”韓悠忽然覺得自己無法正視獨孤泓,分開這麼久了,本以爲再見獨孤泓時會坦然一些。但是錯了,越是分別得久,越是心痛得無法呼吸。
“末將送送殿下!”平淡的語氣亦有些微顫抖,身後那股熟悉的白芷氣息漸漸靠近,令韓悠幾乎一醉。
不行!現在可不是顧及兒女私情的時候。韓悠心中對自己大喊了一聲。
驀然轉過臉去,對獨孤泓一笑:“其實,咱們不用這麼生分!”
“呃……是,謹遵殿下教誨!”
“阿泓,還是喚我阿悠罷。”
“嗯,阿悠,汝、還好麼?”
忽然發現獨孤泓系斗篷的帶子有些鬆了,幾乎是下意識的,韓悠走上前去,將帶子解開,重新系好。當年闖蕩江湖那幾年,這些原本是作慣的。
獨孤泓臉上一燥,柔聲道:“阿悠,你消瘦了!”
“有麼?”韓悠被他說話聲驚得一跳,方覺不妥,胡亂繫了個結,後退兩步,定了定神,方笑道:“有麼?阿悠自己倒覺胖了些呢!……我也該回了!泓,保重!”
深深地看了獨孤泓一眼,轉身便往外走。豈料卻差些與一人撞個滿懷,門外那人也唬了一跳,罵道:“哪個不長眼的,竟敢衝撞……咦,怎麼是阿悠?”
韓悠笑道:“怎麼?不認得我了麼?”
“阿悠披上這套鎧甲,直如換了個人似的,打眼竟沒認出來。”
“這套鎧甲好看麼?”
“好看!”
“改日教軍將們給阿芙也弄一套用用可要不要?”
韓悠不過開個玩笑,樂瑤卻當真了,急擺手道:“罷了罷了,我又不上陣打仗,要鎧甲有何用?”
“呃,也是,阿芙怎麼也來了,不知這裡如今危險麼?”
樂瑤卻道:“聽皇兄說阿悠亦要參加軍機大會,多日不曾見着,因此過來會一會!”
聽絃聽音,韓悠自認和樂瑤的情份還不至於幾日不見如隔三秋,樂瑤這是擔心自己和獨孤泓相處啊。心知肚明,卻不說破,還是早些閃人罷,免教某人放心不下。韓悠一笑:“阿悠亦想念阿芙,只是如今我也統率了萬餘人馬,軍中事多,不宜久留,先告辭了!”
樂瑤亦不多挽留,將韓悠送上神鵰,看神鵰騰空而去,便自回大帳不說。
韓悠乘雕回營,立即挑出千餘士兵,親自帶隊,行軍至上游五十里處,尋着那河口。將士兵分作兩拔,一拔伐木,一拔挖土掘石填裝麻包。那河口不過丈餘寬,千人隊伍輪番上前,不停歇地投下圓木沙包,不過半日便將河道阻塞了。那河道被阻了七八成水流,其餘皆積蓄在河口。韓悠不敢大意,生怕水位漸高意外沖毀河堤,又備下不少木料沙包備用,令士兵日夜巡視。
堪堪到了第三日,眼見距離約定時間只剩三四個時辰,韓悠派下百餘名士兵到點掘堤,率着其餘人馬奔回大帳。等水淹廣陵軍後,韓悠手上這一萬人馬,還將負責側擊潰軍之職。
卻說此時在廣陵軍大帳內,廣陵王亦與衆將在商議破敵之策。忽然賬外一名士兵闖進入,大聲稟道:“王爺,不好了,上游果然是教人攔起河堤阻塞了!”
廣陵王聞言大驚。
原來那河水驟然減流,士兵們起初並未在意,只道是連日未曾降雨之故。直至今日上午,廣陵王偶來到河邊巡視,方覺出異樣,急派士兵向上遊偵察。
廣陵王聽得這士兵彙報,立時明白了對方的用意,再也顧不得商議甚麼破敵之策,急令道:“速派出一支人馬去上游,阻止漢宮掘堤。三軍立即整頓,撤向高地!”
衆將此時亦明白了漢軍用意,廣陵軍紮營之處地勢頗,處在一個低窪處,若被洪水一衝,後果不堪設想。
只是對面便是虎視眈眈的漢軍,便是撤軍,亦不可胡亂後退,免教漢軍趁勢掩殺。那三軍隊伍二三十萬人,立時轟動起來,正在集結撤離時,忽然遠遠見到一道白線極快地向營地推進而來。
那道白線愈來愈近,待到眼見,衆將士才驚覺,那竟是數米高的巨浪。
二三十萬人馬此時只撤離了一半,剩下一半遭浪一卷,頓時折扣十之五六。短短一瞬間,數萬人馬被巨浪衝得七零八落,命喪河道。
巨浪剛剛捲過,漢軍先鋒部隊便渡過了河溪,縱馬掩殺過來。
所幸那低窪之處積水甚多,亦阻礙了漢軍衝突。廣陵王見大勢已去,只得率了剩餘二十萬人馬向後急退數十里。廣陵王一身冷汗,倘若不是偶然發現了河水乾涸得有些蹊蹺令人去查探的話,恐怕損失就不止十萬了。
廣陵王整頓隊伍,留下數千人斷後,率大隊暫且後撤。撤不過十里,忽見前面兩座山間夾着一條小道,地勢甚是陡峭,廣陵王知這谷喚作夾桃谷,有心派人查探,只是後面追兵不遠,只得咬牙硬闖了。
先鋒、前隊、中軍皆通過了,並無埋伏,廣陵王方放了心,率了剩餘數千人馬往山谷而行。
“獨孤泓小兒,畢竟年輕無謀,倘若是我,在此設下埋伏,本王今日可就插翅難飛了。”廣陵王哈哈長笑數聲,畢竟還有二十萬人馬,尚有繼續作戰的資本。
廣陵王身邊幾個從將正要開言附和,忽然兩壁一通鼓響,前後滾下圓石巨木,砸死砸傷無數。廣陵王臉色慘白,對方遲遲不動,原來是爲了等自己啊。擡頭看時,只見對方數員將領擁着位銀盔女將,率着數倍於已的人馬衝殺過來。
“韓悠!”
“神鵰女將!”
一頓掩殺,廣陵王只剩下不到千人護衛,而對方人馬似乎源源不斷地涌來。廣陵王不得不哀嘆一聲:“天亡我也!”
不料對方將自己圍定,並不立即攻擊。那白鎧女將拔馬近前來喊道:“阿悠見過舅父!”
“阿悠,果然是你!”
“舅父,恕阿悠不能拜見。今日情勢已判,舅父隨我入宮去見皇上吧!”
廣陵王臉色鐵青,實在難以接受一世戎馬,到頭來竟然落在一個初出茅廬、且是自己外甥女的女將手裡。
“舅父還猶豫甚麼?皇上念在與你叔侄情分上,阿悠可以擔負,必不會殺你!”
“哼,韓悠,我廣陵王何許人也,豈是苟且之徒。要拿我也容易,舍上數千條性命來!”
韓悠未料廣陵王如此冥頑不化,一片好心好意,一是少損傷士兵性命,二是顧全舅父與皇帝叔侄情分,豈料廣陵王並不領情,亦有些慍怒。
“舅父倘若冥頑不化,可休怪阿悠不客氣了。”
廣陵王長劍出鞘,哈哈笑道:“大漢無人了麼,竟教個弱女子來帶兵打仗,將士們,不過是個女流之輩,與我突出重圍去!”
韓悠身邊一將不忿道:“公主殿下雖是女流,卻是雄才大略,萬千男子不敵。王爺這水淹的苦頭還沒嘗夠麼!”
“原來這計策竟是出自你手!好、很好!”廣陵王臉色難看之極,這一場仗敗得可真夠丟人了!
“舅父,阿悠再問你一遍,可願隨我入宮請罪!”
“不!絕不!”
韓悠無法,人情也算盡到頂了,吩咐部屬:“儘量不要殺死廣陵王,活抓回去!”於是下令進攻。
廣陵王身邊雖止千人,但皆是死忠之士。韓悠所率近萬人馬亦要分出一部分阻擋先時通過山谷又返回救援的廣陵軍,因此將是持續了近半個時辰,方殺到核心。
眼看再不用一刻鐘,便可全殲頑敵。忽然看到隊伍後方一陣涌動,紛亂了起來,一個傳令兵急急趕來稟報道:“不好了,那十二路諸侯三萬先鋒部隊趕到了!”
韓悠一凜,如果不及時撤離,被這三萬生力軍一衝,自己豈不是要陷入兩面包圍之中。但是就此放棄,再抓廣陵王可就難了。猶豫了片時,還是果斷下令撤軍。畢竟事關萬名將士性命,豈能因已一念之差盡皆斷送了。
廣陵王殘部見韓悠率隊撤離,亦不敢追來。不過一刻鐘,夾桃谷裡除了留下數千屍體,雙方盡皆撤盡。
韓悠率部衆退了十來裡地,方與漢軍會面。
此一役雖未徹底擊潰廣陵軍,但亦擊殺十數萬,繳獲馬匹軍資無數。因得知十二路諸侯援軍到來,獨孤泓也不敢擅自進兵,仍退回河溪固守。
漢軍終於打了個大勝仗,將士皆歡欣鼓舞,山呼海嘯聲震盪原野。韓悠身邊幾個親隨,興奮之下,竟也忘了韓悠的女兒之身,將其擡起拋向空中,又接住,欽佩敬服之情溢於言表。
隨後皇帝賀旨亦到了,韓悠居首功,封爲神鵰大將,其餘將領各有加爵封賞,士兵們則按功勞賞金賜銀。一時戰場上歡聲雷動。
中軍大賬內,獨孤泓、韓悠等將領卻不得不冷靜下來。雖然打了場勝仗,但形勢卻更加嚴竣起來了。十二路諸侯竟然比預想的來得還要快,現在已方除了燕允那裡尚有不足萬人的援兵,燕芷仍脫不開身,形勢卻極端險惡。
那惡猛大將道提議:“不如退守京城罷,那裡城高牆厚,城內人員糧草皆足,抵禦個一年半載沒有問題,待燕芷加援,再裡應外合,一舉擊潰叛軍!”
有不少人贊成這個意見,以寡敵衆,如果有城牆的話,自然要好很多。這般野外作戰,人數劣勢將暴露無疑。
獨孤泓卻道:“此法聽來不錯。但本將擔心,若退守京城,必然轟動天下,各路諸侯皆會認爲我們陷入絕境。人心一失,不免皆倒向廣陵王,此種情況,卻比以寡敵衆利害得多。”
衆人一聽這話也有道理。況且還有一條,燕允雖未明說,但衆人均明白,倘若被廣陵軍圍在京畿,一旦有甚麼意外,皇帝連出逃的機會都沒有。
“退也不是,守也不是,那該當如何是好?”惡猛將軍跺足道。
“阿悠,你可有甚麼想法?”獨孤泓將目光轉向了韓悠。
經此一戰,再無人懷疑韓悠的能力,聽得獨孤泓如此一問,亦齊齊盯住韓悠。
“依悠之見,廣陵軍經此一戰,短時間裡不會再發動進攻。退守京畿萬不可行,只能暫且固守,再派出人去向燕芷求援!”
“向燕將軍求援?”惡猛大將急道:“燕將軍回援,北羢豈不長驅直入?”
“北羢乃外夷,據阿悠所知,北羢的真實意圖並非攻城掠地,奪我大漢江山,而是吸引燕芷,廣陵王纔是真正的威脅。等收拾了廣陵軍,平定諸侯,再以舉國之力還擊北羢,必能將其逐出大漢境內!”
此提意一出,衆將不免又是一番議論,只是這回卻比不得上次的水攻計謀,能很快達成一致。帳內這些大將,所考慮的,僅是如何利用手中之兵破敵,韓悠這一論,顯然更具戰略性,已然超出了這些大男人們的思考範圍內。
便是獨孤泓,亦未贊同韓悠之言,而是道:“調度燕將軍,非本將所能,此事須向皇上稟報。阿悠,泓亦覺廣陵王暫時不會反擊,你不如進宮一趟,將搬回燕將軍一事交與朝廷商議,如何?”
確實,讓燕芷回援,非是獨孤泓這些人所能決定的,韓悠點點頭,道:“也只能如此了。”
於是迴轉本部,安頓好一切,這才帶了諸葛琴,乘上神鵰,徑往漢宮而去。
因爲戰爭,昔日繁華的京城,此時從天空俯瞰,卻是人煙稀少了甚麼。除了官吏和貧苦百姓,那些有錢人早搬出城內,去鄉下避難了。韓悠好一陣感嘆,不承想漢室竟然羸弱至此,亦不知苦了多少黎民百姓。
神鵰落在漢宮浣溪殿院內,韓悠並不急着去見皇帝,而是想先回浣溪殿看看。
無論在外漂泊了多久,漢宮浣溪殿永遠是自己割捨不斷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