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你成癡

因你成癡

回到未央宮的時候,皇上剛剛沐浴。穿了一襲寬大的睡袍,臥在榻上,流年正在爲他拿捏。

我輕輕朝流年擺了擺手,她便悄無聲息地退出去。我提衣上榻,跨坐在皇上的腰臀,兩手撫上他的肩膀,指尖用力。皇上舒服地嗯了一聲,說:“回來了?”

“回陛下,霍去病說,他再也不穿白衣服了。”

皇上擡起身子,我便從他身上滑下來,躺在一邊。他轉向我,支起手臂,擎着腦袋,指尖把玩着我的一縷髮絲。

“除了朕的嫣兒,誰能襯得上那傲雪顏色?”

我枕着自己的雙臂,一眨不眨地覷着他:“皇上爲何對他另眼相看?”

“你是說霍去病?”

我點頭。

“不覺得他很特別嗎?”皇上的手順着衣襟,滑進懷裡,揉搓着我的腰腹。

我莞爾:“特別囂張。”

皇上靠過來,舌尖舔過我的脖子,一點一點往下蹭去。我微微往上昂起下巴,配合着他的動作。

“把腿分開。”他在我身上呢喃。

我卻夾緊了,笑着說:“延年還沒有沐浴。”

“不嫌你髒。”皇上一把扯開我的雙腿,欺身挺入,蠻力衝撞。

我閉上眼睛,雙手緊緊抓住他支在我身旁的手臂。每一次都會流血和疼痛,我的身體永遠都無法習慣那種掠奪和粗野。但我的心,已經習以爲常了。

皇上的時間特別長。

他依然像最初那樣,貪婪卻不動聲色,猶如一頭華麗的野獸。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被汗水浸溼的臉龐,身體顛簸着,像被巨浪撕扯的小舟般,無處躲藏。

皇上伏下身子,在我肩頭蹭了蹭滿面的熱汗,喘息着說:“時至今日,你依然像一個處子。”

我想我一定凌亂地有些可憐,用我破碎了的聲息說:“不好嗎?”

他咬了咬我的鼻尖,用力搗進最深處,顫抖着說了句:“好極了!”

一股熱流淹沒了我。

粘稠的潮溼,順着雙腿,緩緩洇開。

我躺着,疼痛和疲憊讓我一動也不想動。散亂的長髮鋪在枕邊,堆雲砌霧般,混合着歡好過後的體味,散發出花開荼蘼的蒼涼。

“陛下,延年要恭喜您。”我幽幽地說。

“怎麼說呢?”每次完事兒,他都會格外溫和,有疼惜之色。

“近日,延年聽說,民間已爲太子建立生祠,已期他將來即位,可做仁君。”

“太子纔多大啊!”皇上甕聲甕氣地說。

“太子年齡雖小,但已名聲在外。玩彈弓的時候,連一隻小鳥都不忍射殺,羣臣和百姓私下裡都誇讚太子仁德。”

“連一隻小鳥都不能殺的人,能做皇帝嗎?”皇上驀然睜開眼睛,神色凝重。

我輕輕撫摸着皇上的胸膛,注意看着他的臉色,繼續說:“大將軍已經是名滿天下,衛皇后又賢德有加,將來太子即位,皇上是沒有後顧之憂的!”

皇上微哼一聲:“就是這樣,朕才擔心!太子無能,衛氏鼎盛,將來這江山若是放在他手裡,還不知道姓劉還是姓衛呢!”

“皇上好像對太子不滿?”我適時說。

皇上一笑,拍了拍我的屁股:“朕又不止他一個兒子!將來李夫人若產下龍子,你也可能是皇帝的舅舅哦!”

“李家可沒有這個福分!”我淡淡說,“我們一門倡優,沒有半分政、治才幹和軍、事才華,無法幫助新皇穩固江山。一定會被人嘲笑是最沒用的外戚!”

皇上哈哈大笑:“越沒用的外戚,朕越喜歡!天下人都那麼能幹,還要皇帝做什麼?”

我的指尖在皇上胸膛輕輕劃弄,不語淺笑。

“覺得霍去病怎麼樣?”皇上突然問。

我輕輕搖頭:“看不出。”

皇上雙手枕到腦後,略有所思地說:“他有一雙像野火一樣霍霍燃燒的眼睛……”

“皇上想重用他?”

“那還談不上,朕得再看看,先把他發往北軍效力。”

“皇上,您最近天天泡在宣室殿裡,朝廷是不是要有什麼大舉動?”

“這些日子緊鑼密鼓,朕打算集結大軍,給匈奴最後一擊,讓他們永無還手之力。”皇上沉靜地說,“將已點好,依然任衛青爲帥,公孫敖、公孫賀、李廣兵分三路!”

我心頭震撼:“什麼時候出發?”

皇上捏了下我的鼻尖:“小東西,那麼性急?你以爲大軍出征是那麼容易的事嗎?這次戰線會拉得很長,單指望漢廷兵將,根本不現實。朕要聯盟藩屬小國,一同抗擊。以保證後方和供給。”

“難怪皇上邀請烏孫國王獵驕靡來京,許以細君公主,原來是想結盟。”

“在烏孫,國王可不叫國王,而叫昆莫。”

“聽起來有點奇怪。”

皇上伸過一條胳膊,將我攬在懷裡:“今晚宴請烏孫昆莫的歌舞都準備好了嗎?”

我點頭:“已準備妥當。”

“朕的延年親自獻藝嗎?”皇上有些戲謔地看着我。

我垂下眼簾:“烏孫昆莫是皇上的貴客,延年自當獻醜!”

皇上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肩頭:“上次在御花園,趙丞相爲難你父親,你生氣了吧?”

我搖頭。

皇上嘆口氣:“不論趙周有哪些不當之舉,你都原諒他吧。他也是個可憐之人。”

我不解地看着皇上。

皇上垂眸凝視着我:“他十八歲那年,爲情所傷。從此心智停留在十八歲,遍訪名醫而不治。所以直到現在,他都快四十了,言談舉止還是個輕浮的少年。好在平時也看不大出來,只可惜了一個博學廣聞的俊才!知道的人,無不背後惋惜!”

“這麼說他……”我震驚地說不出話,想起他對父親說,沒有你我連長大都做不到。那竟是真的!

皇上點頭:“沒錯。他是個病人。爲情所困的瘋子。”

我不知心裡是什麼滋味,只覺得眼睛澀澀的,像着了火。

“哦,對了,”皇上突然想起什麼,“遣人去長秋宮傳話,讓皇后帶上霍去病。這孩子朕喜歡,讓他見見世面。”

“諾。”

皇上起身更衣,我也回樂坊梳妝。管理妝奩的小宮女樂似彎腰梳理我的長髮。

四年了,我一次也沒有剪髮。長長的頭髮像一襲烏黑流麗的錦緞,從肩頭垂下,直至腿側。恰似我對公子綿綿不絕的思念。

我的臉型婉約如一枚小小的玫瑰花瓣兒,原本就偏於秀氣,淨身之後,膚色更爲純淨清透,下巴更加尖俏柔和,長髮披灑的模樣就像個絕色的姑娘。而一旦挽髮束冠,又像美女扮作男裝,別有一番文彩飛揚。

樂似放下梳子,雙手掠起我的頭髮:“公子今天要梳什麼髮型呢?”

“你看着辦吧。”

樂似看看鏡子裡的我,笑笑說:“依奴婢之見,公子舞時,長髮飄飛的樣子最動人心絃。”

“你是懶得幫我梳頭吧?”我似笑非笑。

“奴婢怎麼敢?奴婢是肺腑之言!”她從旁邊拿起一個白色橘梗花編成的精緻花環戴在我頭上,鏡子裡的人影頓時如仙如幻。

“舞衣送來了嗎?”

樂似拍拍手,兩個小宮女託着長長的舞衣走了過來。透人心魄的冰藍色,柔軟若無的絲紗料子。我走過去,張開雙臂,任她們將我裝扮成舞花的飛天,凌波的仙女。

晚宴在太液池畔的鳳棲臺舉行。

漫天繁星和萬盞宮燈將這個夜晚裝扮地璀璨透明。酒過三巡,已年屆六十的烏孫昆莫,捻着已然泛白的稀疏鬍鬚,被大漢朝的醇酒美色晃得五迷三道。但對聯盟抗擊匈奴一事,卻隻字不提。

皇上隱隱不悅,衆臣惴惴難安,表面上一團祥和。

該我出場了。

撐一杆竹篙,踏一葉扁舟,劃破寧靜的水面,嫋嫋而來。輕啓丹脣,飄渺的聲線,如風中游移的蠶絲般,明亮而悠遠。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

喧譁靜止,夜鳥不啼。天地間只剩下我的歌聲,穿透迷茫夜色,劃破一湖春水,浩淼無依,無邊無際。

歌聲隨風止息。

突然間,樂聲大起。我撐杆躍上團團蓮葉,像一隻輕盈的蝴蝶般,翩躚起舞。一片蓮葉,支撐不了多少重量。我想立於水面,就需要在片片蓮葉間,不停遊移迴旋,每一片葉子都點到爲止。

月亮照着我,一抹冰藍的倩影,在盛開的芙蓉花中,忽隱忽現。沒有什麼比跳舞更自由了。只有這一瞬間,我的靈魂和我的身體緊緊擁抱在一起。我纔是我,才感到幾分由衷的輕鬆和歡樂。

公子,若有來生,我必腳踏蓮花。於佛前,於月下,許你三世芳華。

最後一個音符,升至高處,幽幽滑下。

我拋出長長的舞袖,纏住廊柱,輕盈一躍,飛上鳳棲臺,款款下拜。

掌聲雷動。

烏孫昆莫眼睛瞪得銅鈴兒一般,還嫌不夠看,揉了又揉,似乎想確定我到底是不是仙人下凡?

“好!”皇上大喝一聲,“不愧是朕的音律都尉!來人,賜酒!”

我接過宮女手中的酒盞,一口飲盡:“延年謝皇上賞賜!”

我長揖而起,正欲退下,突然聽到身側傳來一陣刺耳的大笑。

烏孫昆莫捻着鬍鬚站起來,朝皇上一拱手:“果然是□□大國,人傑地靈!獵驕靡長見識了!皇上,本王願意與你朝結盟!烏孫軍隊,枕戈待旦,隨君調遣!”

“哈哈……好!”皇上大喜,舉起酒杯,“識時務者爲俊傑,朕敬烏孫昆莫!”

獵驕靡滿飲一杯,一把抹去鬍鬚上的酒漬,目光掠向我:“但是,本王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你儘管說!”皇上笑言。

“細君公主,本王不要了!”獵驕靡擡手指向我,“本王要他!”

我渾身一震,看向皇上,皇上臉色鐵青。席間鴉雀無聲。

獵驕靡哈哈一笑:“大漢皇帝不必緊張,這等絕色的寶貝,本王若帶走,你肯定捨不得。本王也不奪人之美。本王只要他陪本王一夜!明日一早,便與你朝簽訂盟約!”

“烏孫昆莫放肆!”衛青陰沉沉地站起來,“音律都尉,是我大漢朝的臣子,秩爵兩千石的高官!又是當今聖上愛妃李娘娘的胞兄,位尊國舅,豈能任你肆意□□!”

衆臣發出附和之聲。

烏孫昆莫不在意地笑笑:“大將軍,這位美人若真像你說的那麼尊貴,又怎麼會在這裡以舞侍宴呢?”說罷,又轉向皇上,抱拳道,“大漢皇帝陛下,我烏孫雖是小國,但若沒有我軍的協助,你們想直搗龍城,萬萬不能!不瞞您說,在本王來貴國之前,匈奴王也遣使臣前來,欲將匈奴公主嫁與本王!本王可以與大漢結盟,也可以與匈奴結盟。而今,我不過是要個美人,而且是區區的一夜,這種條件放眼天下,您再也找不着了!孰輕孰重,皇帝自己定奪!”

烏孫昆莫說完,毫不客氣地坐下,大口吃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衛皇后朗笑幾聲,柔和說:“昆莫莫急,我們皇上怎會是輕重不分之人呢?皇上,請您拿主意吧!”

有個素來與衛家親近的大臣站起來:“陛下,眼前大戰在即,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望陛下好生取捨!”

皇上放在案上的手,緊緊握起。

衛皇后嫣然道:“若是皇上舍不得李都尉,也就罷了。沒有烏孫,也可找別國結盟,只是要派使臣過去,來回遊說,需要時日。再多等個三年五載也未嘗不可啊!”

另一個大臣站起來:“皇后陛下,萬萬不可!準備一場大戰,耗費幾年的精力!而今,萬事俱備,怎可輕言放棄!皇上,李都尉身爲大漢的臣子,哪怕是爲國捐軀,又豈在話下?對不對,李都尉?”

我知道我不能再沉默了,雙手加額,長揖道:“烏孫昆莫看得上延年,是延年的福氣!皇上,臣願往!”

皇上長嘆一聲:“烏孫昆莫,你好好看清楚,延年雖然國色天香,卻是個男兒身啊!你若喜好美色,朕有萬千佳麗,任你挑選!”

獵驕靡一擺手:“見了他,本王才知道大漢皇帝爲什麼好男風!我們烏孫若有這等姿色,老子早就好男風啦!哈哈哈……今日,不管是男是女,本王要定他了!”

我面帶微笑站在那裡,從未像現在這般清晰地知道,我就是一個玩物——不論披上怎樣珍貴的外衣。

皇上似有不忍,慢慢別過臉去。

我揖了一揖,轉身默默往外走。

只聽,耳邊咔嚓一聲。

我回過頭,看到霍去病硬生生捏碎了酒杯,手掌上鮮血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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