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馬海峽以東的海面上,呼嘯的北風吹起高高的巨浪。浪頭起起落落,轟然作響,毫不惜力的展示着大自然的威能。天空中烏雲密佈,遮蔽了陽光,空氣中充滿了陰冷的氣息,連倔強的海燕都不見了蹤影,不知道躲到了何方。
一艘高桅帆船從波浪中穿了出來,堅定的朝着東方航行,船身搖擺起伏,劈出大片白色的浪花。
“值星官,你特麼能不能再確認一次緯度……我們到底在哪?…這個方向到底對不對?”一個光頭大漢衝着船頭方向大吼。
“這種天氣你讓我怎麼確認緯度?你特麼是船長還是我是船長?我只告訴你我的判斷,該往那個方向行駛那是你的事。”從船首方向傳過來一個模糊的聲音,讓光頭更加惱火。
船首繫着支索帆的帆索上,掛着一個半大小子,正在努力保持着單手抓索的姿勢,做威武瞭望狀。世子殿下對他們講過這個造型,叫做………“怒海爭鋒”。
“你個癟犢子,老子就不該聽你的,前一個錨地我們就該停船避風……管他什麼扶桑人的軍郵。”光頭船長看着這個幾個月前還對自己唯唯諾諾叫叔叔的小子,惡狠狠的埋怨吐槽。
值星官利落的跳到甲板上,在搖晃的甲板上如履平地,幾步跨到船長面前。他的個頭只能達到光頭的鼻子。他仰着頭說道:“殿下說過,做人要守信用,尤其是對屬下更要守信,他們雖是扶桑人,可現在正在爲殿下作戰,那麼就是自己人。既然我們接了他們的軍郵,自然就要按時送到。”
“你老沈家是世子的家臣,你不叫少主跟着他們叫什麼殿下?你爹知道了不打出你的軟蛋來……”光頭船長輕蔑的對着努力裝出大人樣子的值星官笑道。
“我…我是自由人…”值星官沈復弱弱的抵抗了一句。“自由人”這個詞是精靈們經常掛在嘴邊的,據說最早也是出於世子殿下之口。沈復把精靈族搬出來,光頭佬也要讓他三分,只要船上混的都不得不佩服精靈族的航海術。
“放屁,你想跟那些無依無靠的人一樣嗎?我們都是秦家的人,死了也是秦家的鬼…”可這次喬虎絲毫沒有妥協。在他的心裡,做了家臣就是有了鐵飯碗,主家會管自己一輩子的。
“虎叔……我沒說不是秦家的人……我只是……我現在是大人了…我是值星官…我可以有自己的主意,請你尊重我,喬船長。”沈復梗着脖子辯解,倔氣沖天。
“陸地……我看見了陸地……”桅杆頂上的瞭望手向着下面大吼……引起水手們的一片歡呼。也讓僵持的叔侄倆不得不分開來。
“嘿嘿…到了平戶,叔就給你找倆扶桑娘們,老子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長大成人了…”光頭船長低頭靠近小小的值星官,猥瑣的說道。
沈復心裡咯噔一下,不寒而慄,不爲別的,扶桑女子特別是扶桑藝伎,絕大部分都……好有特點。
臘月十五,春上二郎的老婆純子帶着女兒早早的趕到了平戶唐人町。春上二郎已經走了三個月了,按大夏人的說法,今天是薪俸發放的日子。
唐人町大員會館的外面一拉溜擺開了十幾張桌子,每張桌子旁邊都站着一個精明的夥計。他們平時都是負責聯絡平戶周邊買賣大夏貨物商戶的,今日都被召回來做翻譯。
十幾個大員武士從會館中走了出來,他們身上帶有明顯的軍人氣息,人人手捧一摞名冊,走到桌子後面坐定,示意翻譯可以開始。
翻譯立刻開始招呼堵在外面的人羣,按照自己家人所在的旅、隊排好隊,把大員當初發放的號牌交上。
“十七旅三隊井上武正…三卷松江布。”
“三旅五隊山下太郎…三卷松江布。”
大員武士按照號牌上的僱傭軍名字在名冊上找到對應的一欄,開出一張條子,後面早就準備好的夥計拿過條子,高喊出聲,把相應的貨物交給等待已久的扶桑人。
“真是太感謝了…”拿到薪俸的扶桑人都是喜笑顏開,對着大員武士作揖道謝。大員人只是擺擺手,示意他們不要擋着後面的人。
“一旅一隊隊正,春上二郎………怎麼沒有這人?”一個大員武士看着手裡的號牌,怎麼看怎麼不像是假的。又仔細看了看名冊,還是不對。
“不會是陣亡了吧!老吳,查一下陣亡名冊,看看有沒有叫春上二郎的?”年輕的武士衝着身後大喊道,然後憐憫的看了一眼。
純子看着嘀嘀咕咕的翻譯和大員人,心裡有了很不好的預感,她鼓起勇氣對着翻譯問道“請問……發生了什麼事嗎?”
翻譯看了看純子隆起的小腹,艱難的說道:“春上……可能……陣亡了。”
枝子腦中一片空白,癱坐在冰冷的地上,他的女兒崖子還非常小,沒有力氣,使勁的撐着母親,不讓她的大肚子碰到地上,小小的孩子無助的放聲大哭。
周圍的人全都收起了笑容,一個失去丈夫的女人,生活會變得多麼艱難,可想而知。他們都抓緊了自己手中的松江布………這些都是家人用命換來的。
“閣下,打擾了…我是春上二郎的大哥,既然他陣亡了,那麼他的撫卹……可以給我。”一個看着老實巴交的扶桑漢子出現在桌子前面,點頭哈腰的對着翻譯說道。
周圍的所有人都呆住了,春上陣亡了,可他的老婆還坐在地上呢,就有人來討要撫卹了,寡婦本來就非常艱難,這...也太過分了。雖然說按扶桑的風俗來講,死者的大哥確實比沒有兒子的遺孀更有繼承權,可這麼多人看着,真的是太失禮了。
“伯父,你太過分了,你把我們從家裡趕了出來,還搶走了我們的布,我們只好到外公家去過苦日子,你現在又要搶我們的東西,媽媽.....媽媽還懷着弟弟呢!嗚嗚嗚.....”小女孩崖子看到那個可惡的人又出現了,顧不得地上眼神呆滯的媽媽,使勁推了那個扶桑漢子一把,卻被漢子推倒在地。
“哄....”,周圍的人頓時喧譁起來,但是.....卻沒人出來制止,這是人家的家事,而且,按風俗這個漢子的所作所爲也讓人無法辯駁。
“弟弟,誰說她的肚子裡懷的就是男孩,呵呵,即使是男孩,那就要過繼給我,撫卹就更應該給我了,還有,以後崖子你可能也要叫我父親哦!哈哈哈。”扶桑漢子剛開始還是惡狠狠的對着小女孩說話,後來他的臉色變了,對着純子露出了色眯眯的笑容。
“我死也不會把孩子過繼給你的,你這個卑鄙貪婪的懦夫,你只會把我的孩子賣掉。”純子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看到春上二郎的大哥春上太郎,眼裡現出的濃濃的仇恨。
“純子,你已經無路可走,只有依靠我才能活下去....我會好好的對你的...嘿嘿”春上太郎臉色又恢復了那副老實巴交的樣子,好像剛纔那幅猙獰的面具和自己毫無關係。
“這是怎麼回事?”一個瘸腳的大夏老人走了過來,他的頭髮已經花白,但是腰桿卻挺得筆直。所有的大夏武士都停住了手中的事情,站起身來向他頜首行禮。
“是這樣的,劉校尉,這個女人的丈夫沒有在名冊上,但他有號牌,我們正在查陣亡名單,但是突然冒出個死者的大哥要領撫卹......,雙方起了爭執。”
瘸腳校尉聽了緣由之後就拿過了號牌,看着反面的兩個名字問道:“受益人是誰?這不是寫的清清楚楚,你們是做什麼吃的?以後這麼多人糾紛起來你們忙的完嗎?”
“是,劉校尉,我這就辦,我以爲入鄉隨俗.......這扶桑的習俗......”
“扶桑的習俗是扶桑的習俗,管我們大員何事,既然她男人給我們大員軍賣命,那她就是軍屬,自然按我們的規矩辦事。”劉校尉打斷了那名武士的辯解,不耐煩的說道。
“誰是純子?誰是崖子?你們兩個過來,拿着你們的撫卹.........特麼的老吳你找到名單沒有,她們該領多少撫卹?”年輕的武士對着後面吼道,剛剛被頭兒教訓了一頓,肚子一窩火。
“我把軍郵查看了五六遍了啊,沒有春上二郎啊,陣亡名單就一張,一共就幾十個陣亡的,怎麼回事?”後面的老吳比他還委屈,他資歷最淺,拳頭最軟,被分配到撫卹發放處,本來就委屈,現在又被埋怨,能不委屈嗎?
“去看看將領名單....唉!你們這幫小子啊,辦事怎麼這麼不靠譜!”瘸腳的劉校尉看着這幫手忙腳亂的小子,心裡嘆道:“少主啊,你非要說什麼不識字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看看這幫小子,即使識字了也還是大頭兵模樣,有啥用?”
“找到了,春上二郎,十一旅旅帥,真是的,竟然在這裡。”最遠的一張桌子後面的小夥子喊了起來,他那張桌子是專門發放高級將領薪俸的地方。那張桌子前排隊的人最少,但是所有人看過去的目光都是熱烈的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