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1章 上盧溝一望,正紅日、破霜寒
見到久違的大都城垣出現在東方的地平線上。一代天驕忽必烈的心頭,幾分唏噓,幾分感慨。
十六年前,剛剛登上蒙古大汗寶座的忽必烈,野心勃勃的想混一宇內,他讓有帝王師之才的劉秉中負責營建蒼天之主所居的“汗八里”,劉秉中沒有辜負他的期待,藉助漢地的豐沛人力、財力,馬可.波羅口中“猶如衆神所居之奧林匹斯山,精美猶勝巴比倫空中花園”的輝煌之城,終於矗立在一馬平川的華北平原上。
忽必烈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登上光天殿御座的情形,他身穿綃金織就的質孫服,一步一步登上權力的巔峰,他的身後,怯薛親衛按刀侍立,他的面前,蒙漢色目羣臣匍匐。
蒙古大汗、大元皇帝,前者讓忽必烈將上帝之鞭的柄牢牢握於掌中,後者則是傳承四千年的中央天朝之正朔,完美的雙重權力之巔呵,全世界任何蘇丹、國王、皇帝和教宗都無法望其項背!
數十萬人組成的“站赤”驛站。飛馬將他的命令傳遞到帝國的每一個角落,沒有任何人敢於違抗;他擁有強大的軍隊,那支軍隊被歐洲人驚恐的稱作“上帝之鞭”,所有已知世界的任何武力,都無法與它相提並論!
那時候的忽必烈雄心萬丈,他治下帝國的疆域,越了史上的一切偉大帝國,巴比倫、亞述、埃及、赫梯、波斯、馬其頓、羅馬,從古到今人類史上任何已知的帝國都無法與它比肩。
帝國的赫赫武功,在忽必烈心中早已達到了“秦皇漢武稱兵窮,拍手一笑兒戲同”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對巔峰:一萬五千名戰力驚人的怯薛軍對大汗忠心耿耿,他們的彎刀寒光閃閃所向披靡,他們傾瀉箭雨就能如烏雲遮蔽太陽,還有如沙粒般衆多的軍隊,如羣星般閃耀的將軍,隨時聽候他的命令,把反抗者通通的屠殺乾淨。
從東海之上的高麗到極西的多瑙河畔,從冰雪覆蓋的俄羅斯到黃沙漫漫的巴格達,無數民族震怖於蒙古帝國的赫赫兵威,顫慄着拜倒於大汗的腳下,親吻他腳下的塵泥,以第三第四等奴隸的身份苟且偷生。
選擇做蒙古大汗的敵人,無疑要有非比尋常的勇氣,或者在拜伏於大汗腳下的人看來,簡直就是非比尋常的愚蠢,因爲那簡直就是百分之百通往死亡的道路,絕無倖免。
不是嗎?金哀宗完顏守緒、大夏末帝李晛、阿拉伯帝國的哈里、花拉子模的摩訶末、基輔羅斯大公……這些強大的君主和他們稱雄一時的帝國。在上帝之鞭面前簡直就像紙紮泥塑似的不堪一擊!
做蒙古大汗的敵人,顯然是痛苦而且毫無勝利希望的,可偏偏有許多“蠢人”、“笨人”前赴後繼的投入戰鬥,用鮮血和生命來守護某些東西,來證明某些東西。
世界征服者的鐵蹄,在他們面前也不得不停下來,甚至在釣魚城下,一代天驕蒙哥大汗也不免折戟沉沙:李庭芝、張鈺、陳文龍、趙與檡……即便是失敗,他們絕不會像摩訶末那樣倉惶逃命,或者像西夏末帝李晛那樣跪地乞命,而是昂挺胸的走向死亡。
但如果沒有崛起於海東荒島的大漢,他們所付出的犧牲,固然成爲民族精神的結晶,現實中卻無力阻擋華夏陸沉,炎黃子孫淪爲第三等、第四等的奴隸,在黑暗中掙扎八十年之久,光明纔會重新普照這片大地。
“楚風,大漢!”忽必烈咬牙切齒,臉龐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搐着。
在這兩個可怕的名字出現之前,即便是堅固無匹的釣魚城,也被圍困而無力抗拒大元征服的腳步。即便是忠勇如李庭芝,也兵敗身死,即便馬步軍戰術高明如張世傑,也錯誤被放到水軍指揮位置上,遂有焦山、崖山之敗……
當這兩個名字傳到忽必烈的耳中之後,一切都變了,勝利是那麼的渺茫而不可捉摸,每當捷報頻傳,即將取勝之時,或日食、或海上運兵、或趁天文大潮越江、或以熱氣球封鎖,總是在關鍵時刻扭轉乾坤。
張弘範、伯顏、唆都、塔出,閃爍着燦爛光華的將星紛紛隕落,探馬赤軍、蒙古軍、怯薛軍、鞏昌軍,如恆河沙數的精兵化作戰場上的一抔白骨,不可一世的蒙古帝國,在接連不斷的打擊下不得不離開大都,退回草原腹地。
難道註定楚風是我今生的剋星?夜半無人之時,忽必烈也曾困惑的昂詢問長生天,但靜謐的天空沒有任何迴應。
“不!我是蒙古大汗、大元皇帝,‘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圖,四震天聲,大恢土宇’,蒼天之下所有土地和民族的惟一主人,長生天眷顧的一代天驕!”
忽必烈吶喊着,他要用行動來證實,漢元兩位皇帝,只有一位是真龍天子。
接到了六盤山大營用海冬青傳來的軍報,忽必烈還有兩個選擇:穩當派小說便是退守漠北。和後世末代元順帝一樣,以北元汗廷與中原政權長期對峙,之前的突厥、匈奴也都是走的這條路。
但忽必烈與之前的馬背民族的大汗們不同,他差一派小說兒就征服了整個華夏,距離完成了所有草原民族入主中原的千秋夢想,只有一步之遙,並且在燕雲之地建設了輝煌壯麗的大都城,雖未一統寰宇,也是個北朝帝王的局面,如何肯退回漠北草原去熬白災、喝西伯利亞吹來的冷風?
所以忽必烈選擇了第二條路:調古北口方面四個萬人隊,留本部兩個萬人隊,共計六個萬人隊繼續佯攻居庸關,本部整編出十三萬大軍,自居庸關以北向西運動,渡桑乾河從太行山脈北麓潛越入京畿!
對蒙古軍而言,實施這個戰術並不困難,騎兵的機動優勢讓他們能做大範圍機動,即使迂迴很遠也能保持戰鬥力,而金代長城年久失修,北元建立以來,蒙古草原上弓馬起家的忽必烈對自己的武力有着絕對自信,更不會花力氣去修長城,除了靠近京畿重地的居庸關、古北口、薊州等處有所修繕之外。其他地段早已破敗,漢軍也不會分兵駐守,破關而入是很簡單的事情。
只不過,戰役的最初階段,大都有第一軍駐守,西北方的居庸關是骷髏軍,東北方的古北口是震天軍,三個軍互爲犄角之勢,忽必烈要是從數百里外繞道輕裝奔襲,卻一時不能攻克大都,那麼兵鋒挫于堅城之下。居庸關、古北口兩軍回身一抄,豈不成了關門打狗之勢?
現在,形勢就不同了,連日居庸關下苦戰,忽必烈也是老於用兵之輩,早已看出漢軍從大都抽調不少兵力,那麼居庸關身後的大都城必然空虛,也就給了元軍乘虛而入的機會!一旦拿下大都,忽必烈就全盤皆活,北進與居庸關、古北口外各萬人隊南北夾擊骷髏、震天兩軍,完全有把握搶在楚風統西面行營大軍趕來之前底定戰局。
“該死的南蠻子,該死的楚風,大都百姓,統統該死!”越是靠近大都,忽必烈心頭仇恨的烈焰越是熊熊燃燒。
從太行山北麓和房山境內潛越,兵貴神,必須在被居庸關、古北口守軍識破之前拿下大都,這樣才能跑得快嘛!
一路上,忽必烈也想縱兵大掠補充糧草,順帶提高一下士氣,哪曉得燕雲百姓全都堅壁清野了,靠山的躲入深山,大都平原的避入大都城中,水井全都填埋、糧食帶不走的燒掉,忽必烈連一粒米、一尺布都沒有找到。
所以,蒼天之主非常氣憤:都是朕的子民,爲了朕的戰爭,讓你們“奉獻”一派小說又能怎麼的?那楚風剛來不到一年,你們就忘了朕數十年的深仁厚澤,你們這些百姓吶,豈不是狼心狗肺麼!
忽必烈在心中重複着誓言,以蒙古大汗名義下的誓言:“大都,朕的汗八里,拿下之後,一定要把城中漢人,這些可惡的叛徒,統統殺光、搶光。雞犬不留!”
昔日命劉秉中、郭守敬營建大都,現在,忽必烈又要親手毀滅這座城市,他距離實現這個目標僅僅有一步之遙了,橫亙在忽必烈十三萬大軍和大都城之間的,是永定河上的盧溝橋。
盧溝橋,始建於金大定二十九年(1189年),此時已有了近百年曆史,橋欄上千姿百態的石獅子,默默無言的見證了大金的衰落、大元的崛起,金中都/元大都的營建,以及漢軍雪夜入大都、驅逐蒙元出朔漠的百年滄桑。
早在戰國時代,永定河渡口一帶已是燕薊的交通要衝,兵家必爭之地,現在,漢軍一個團的兵力已沿永定河東岸、盧溝橋橋頭展開,步騎炮嚴陣以待。
憑藉熱氣球加高倍望遠鏡的遠程預警能力,北平守軍早已現了忽必烈的大軍,敵人突然潛越太行山北麓出現在北平城下,這樣突如其來的戰事,若是以前一定能打守軍一個措手不及,說不定忽必烈還會獲得用兵如神的美譽。
但自從熱氣球在軍事上大規模的應用,傳統版本的“神兵天降”就成爲了笑話,百十里外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戰略機動達成突然襲擊?簡直不可能。
趁晚上行動?呃~十幾萬大軍不舉火把,黑夜裡摸黑行軍,在古典時代這等於自殺,軍事史上也從來沒有過這種事情,因爲敵人只需要出動小股部隊隨便擾亂一下,自相踐踏就會導致這樣一支大軍的崩潰。
開府城中的大漢帝國陸軍司令兼東面行營統帥陸猛,得到熱氣球上傳來的消息之後,立刻派精銳偵察兵向北方兩關守軍飛騎傳報,然後命令轄下第一軍三師二團前出盧溝橋東,遲滯敵人的行動,拖延敵直接進攻北平城垣,給城中臨戰前的針鋒相對的調整部署、以及兩關守軍回援爭取時間。
城頭,陸猛鎮定自若的用望遠鏡查看着二十里外盧溝橋畔的佈防,沒有人知道,這位如泰山磐石般堅定的、被譽爲大漢帝國最純粹軍人之陸軍司令,心頭也有一絲隱隱的不安:“如果是擅長防守不動如山之釣魚城守軍,四川第二軍轄下部隊駐守此處,想必十二時辰之內可保萬無一失,但擅長進攻侵略如火之第一軍,用在此處,是否能圓滿的完成阻截任務?”
他全然沒有考慮過那一團將士的生死,以一團兵力憑河防守十三萬鐵騎,結果早已不言而喻,所慮惟有全盤之勝敗。
慈不掌兵!大漢皇帝楚風與侯德富、李鶴軒、法本等人常開玩笑互相戲謔,卻從來不會和陸猛開玩笑,這位嚴謹剛正、不苟言笑的陸軍司令,被皇帝譽爲“最純粹的軍人”,從不參與朝堂政爭,他的頭腦中軍人只爲戰勝而生,其餘一概免談!
“第一軍三師二團全體將士,出戰盧溝橋,爲全軍贏得時間,此任務絕非九死一生,而是十死無生!”出戰前,陸猛實事求是的告訴士兵們,“我要求、我命令你們必須付出犧牲!”
全團官兵,沒有一句怨言,因爲他們知道,陸猛要求別人的,他自己一定能做到,如果盧溝橋有失,如果北平危急,身爲大漢帝國陸軍司令的陸猛,一定會戰鬥到最後一刻!
兩位老戰友互相拍着肩膀:“兄弟,忠烈祠中再會!”
“炎黃廣場上見面!”
還有人談笑生死:“我若先犧牲了,就替你在忠烈祠先佔個位置哈!”
聽到的人立刻舉拳於胸:“謝了謝了!我若先過去,也替你佔好位置!”
士兵們互相招呼着,他們面帶微笑踏上征程,來到了盧溝橋畔。
血戰淮揚連連長姜良材帶着全連士兵駐守在盧溝橋東橋頭上,這裡必然是敵人攻擊的焦派小說之所在,全連一百二十六名將士,義無反顧的守在了橋頭上。
熱氣球爲漢軍贏得了相當充裕的預警時間,陣地早已構築完畢,副連長劉國泰笑嘻嘻的把幾片茶葉塞進嘴裡,就着水壺裡的涼開水嚼巴嚼巴,含混不清、也是滿不在乎的道:“看來,韃子不少啊!”
“是啊,也許他們的屍體,都能把永定河填平呢!”姜良材笑嘻嘻的,沒有一派小說兒臨戰前的緊張。
有什麼緊張可言呢?張珪、伯顏這些絕世名將,都敗在了漢軍手下,即便是忽必烈本人親自統兵前來,也不過如此了。
害怕,那就更不可能了,早已經歷了生與死的考驗,龐士瑞、王仁、李德義……許許多多的戰友已經魂歸忠烈祠中,萬世萬代受後人景仰,即便戰死沙場,也不過和早已等在忠烈祠中的老友們見面罷了。
視死如歸,老兵不害怕死亡,老兵害怕被遺忘,忠烈祠收攏了烈士的靈魂,他們永遠不會被遺忘。
慘烈的戰鬥開始了,忽必烈早已有了被熱氣球上漢軍現的覺悟,但這場奔襲徹底失去突然襲擊的意義,仍然讓他感到分外的惱火,看着盧溝橋畔一個團兩千多人的守軍,就恨不得將他們一口平吞,手中馬鞭狠狠的往下一甩:“進攻!”
一個百人隊,整整一百名親兵同時吹響了牛角號,三個萬人隊在寬大正面上展開,潮水般涌向永定河對岸的漢軍。
十倍以上的兵力!忽必烈第一次就投入了十多倍的兵力,他不準備和這羣小股漢軍糾纏下去,爲了兩千多敵人,耽誤十三萬大軍,則可不是個好主意。
儘快打過永定河,從而攻擊大都城垣,老於用兵的忽必烈,自然知道目前應該這樣做。
全線展開的蒙古士兵們,漠北諸王麾下的控弦之士、哈喇和林上都路應昌府各大營駐軍,其中有不少從來沒有到過漢地,見到地平線上,夏日正午陽光下瀰漫着黃金般光澤的大都城垣,立刻激了他們最原始最血腥的**,士兵們叫囂着,揮舞着彎刀和大弓,以山崩海嘯之勢衝向河岸。
漠北諸王們笑嘻嘻的看着這一幕,他們相信士兵們應該很快拿下這座石橋,嗯,單單是看石橋上那些精美的石獅子,就和漠北風物大相徑庭,想必橋後那座高大巍峨的大都城中,一定有不少值錢的東西吧?
“大汗,已經許了我們永不封刀啊!”弘吉剌部的族長,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嘴脣。
巴鄰部的長老,也嘿嘿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這座城市,咱們可是流了很久的口水,這次一定要好好讓兒郎們樂呵樂呵,方纔不負長生天的恩賜吶!”
衆人儼然已把大都城視作了囊中之物,因爲他們知道對面的漢軍數量不多了,瞧,如此重要的橋樑,防守兵力才兩三千人,不是充分說明了兵力的匱乏麼?
很快,灰白色的死亡浪潮就衝到了橋前,有些人從橋上衝過去了,跟在後面的人急着過橋,有些人被堵住想泅渡過河,一時間橋西地域集中了大批蒙古武士,人喊馬嘶擁擠不堪。
奇變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