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0章 獵物,獵人
揚州北面百餘里外,後世高郵湖煙波浩渺之所在,如今還是荒草悽悽狐兔出沒的原野——黃河從宿遷、淮陰一線改道山東利津入渤海之前,宋末元初的兩淮地區,也即是後世的江蘇省,水域面積並沒有後來那麼大,洪澤湖深度、面積不到後世的三分之一,『射』陽湖、高郵湖還是一馬平川的陸地。
所以在未來的高郵湖區、現在的淮揚原野上,無數軍馬縱橫馳騁,正是徵南都元帥張珪駐節之地,三十萬元軍齊聚於此,各族武士們或騎馬『射』箭一試身手,或信馬由繮鬆鬆筋骨,或在池塘邊給馬兒飲水、梳理鬃『毛』,人喊馬嘶熱鬧非凡,直把個淮揚勝地,當作了塞北牧場。
中軍帳裡,張珪和阿里海牙正拊掌而笑。
如今漢軍駐紮揚州一線,元軍屯於百里之外的高郵,兩地之間雖有京杭大運河相溝通,漢軍海船卻萬萬不能進運河,就算天文大『潮』時也決不可能。靠兩條腿日行六十里,漢軍到高郵足足得花上整兩天,而兩天時間,元軍騎上馬再往北跑個三百里地,真正不費吹灰之力。
相反,各萬人隊出外燒殺搶掠,精銳輕騎沒有輜重,輪番作戰休息良好,可日行兩百餘里,清晨從高郵出發,中午到揚州城牆下面『射』幾箭,還能趕回來吃完飯!
漢軍也有騎兵部隊,但主要是配合步炮作戰,以及擊潰戰中追擊之用,四個軍十六萬雄師勁旅,各級建制配屬的騎兵加起來不過一萬餘人,根本不可能對呼哨而來、悠忽而去的元軍構成威脅,近幾天漢軍騎兵也嘗試着獨立和元軍作戰,可既沒有數量優勢,又失去了步炮火力協同,他們不但沒能抓住元軍,還吃了幾次小虧,全仗着手榴彈、火槍犀利才突出重圍。
“哈哈哈哈,楚賊既以護民爲要,張某便偏以百姓爲質,讓兒郎們在淮揚放手施爲,看到時候是他心急,還是張某心急!”張珪縱聲長笑,志得意滿之態溢於言表,現在的張珪張大帥,早已拋下了紫金山學派“天下一家”,救濟百姓的思想,爲了報仇雪恨,爲了飛黃騰達,他不惜把靈魂出賣給了魔鬼。
魔鬼給了他殘忍的心靈,和以百姓生命爲賭注的血腥手段。如今的局勢,就算瞎子也能看出個道道,漢軍打不着元軍,元軍卻能任意敲打漢軍,牢牢把主動權抓在自己手中,張珪如何不得意忘形呢?要知道,就算父親張弘範和老師伯顏丞相,面對漢軍時也從來沒有如此從容不迫啊!
張珪從失敗者的經驗教訓中得到了寶貴的財富,他明白了漢軍,這個盔甲堅固、武器犀利、組織嚴密、士氣高昂的空前強悍的對手,也有它致命的弱點:全火器武裝的部隊,對後勤的依賴更加明顯;步兵列陣三段擊能狂風暴雨般傾瀉彈丸,卻無法追上策馬奔馳的元軍騎士……
步騎炮密切協同固然強悍絕倫無可匹敵,但這也意味着各兵種一旦分離就會暴『露』他們各自的弱點,步兵需要炮火和遊騎兵封鎖側翼,以獲取寶貴的時間組成嚴密的陣列,騎兵單獨作戰時火力及不上炮兵、防守又及不上步兵,炮兵呢,離開步兵和騎兵的掩護,在鐵騎彎刀下他們會死無葬身之地。
過去一段時間的戰事印證了張珪的設想,脫離步炮協同的漢軍騎兵並不能對元軍構成威脅,而步炮兵的行軍極限是六十里……
阿里海牙笑得很開心:“反賊第一軍中,從遼東朱煥手上收的淮揚子弟爲數不少,兒郎們整整十天沒封刀,想必他們已軍心浮動了吧?”
張珪點點頭,“決戰的日子不遠了,咱們可得好好準備準備,替大漢皇帝接風洗塵吶!要是他還不心急,咱們就把淮揚殺成一片白地!”
殺,殺,殺!兩個惡魔狂笑起來,從古到今都是一將功成萬骨枯,老百姓嘛,只是大元帝國的區區第四等奴才,哪管的許多?
可憐無數生靈!
陽光從帥帳頂部的開口投『射』到帳中,更顯得帳中分外的黑暗,張珪和阿里海牙就像黑暗中靜靜守候的獵人,『騷』擾、激怒、試探着獵物,同時佈下了天羅地網,等着暴怒的獵物一頭撞進網中,就再也沒有機會逃出生天……
只不過,獵物會不會自投羅網?再者,淮揚戰場上,究竟誰是獵人誰是獵物,有誰能未卜先知?
南面百里之外的揚州城,雖然報經戰『亂』早已破敗不堪,處處“廢池喬木”,可城池壯麗輝煌,猶能看出當年的煙花繁盛、人煙輻輳。
“張珪、阿里海牙,老夫和你們不共戴天!”揚州原李庭芝帥府,文天祥拿着一疊戰報,儒雅之氣、長者風範『蕩』然無存,只氣得身子瑟瑟發抖,奮袖出臂,恨不得和張珪、阿里海牙面對面打上一架似的。
忙於從江浙調集物資轉運前線,又暫代揚州庶政,文天祥忙得不可開交,但得知元兵在高郵、天長、興化(南宋高郵軍興化縣,非福建之興化)一帶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百姓死傷枕藉的戰況,他登時氣炸了肺。
他實在不明白,蒙元既然號稱“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圖,四震天聲,大恢土宇,輿圖之廣,歷古所無”,以中華正統王朝自居,這淮揚百姓好歹也是它的第四等子民啊!納糧納捐、在皮鞭下替元軍收割牧草、服徭役疏浚京杭大運河,種種端端並沒有少它分毫,如何說殺就殺,把人命看得如芻狗一般?好生叫人不忍!
生『性』陰狠的李鶴軒也不由得心下慘然,“北元這般作爲,哪裡算得華夏正統?我呸,就是羣強盜豺狼!待拿住了張珪、阿里海牙二賊,若不招待他三天三夜才見閻王,李某人也無顏面做這情報司長!”
陳吊眼抖着一大疊布料,展開來看,竟是血跡斑斑的請戰血書!
“陛下,第一軍的淮揚子弟都快氣炸了,淮南籍的要替枉死的親人報仇雪恨,淮北的要殺上北方家鄉,解救鐵蹄下的父兄妻兒,弟兄們嗷嗷叫着要打高郵,還望朝廷早作決斷吶!”
狗日的張珪!楚風暗罵了句,畢竟蒙元南侵大肆殺戮,主要目的還是爲了震懾抵抗力量,若開城投降做順民,或者散居鄉村無所謂降不降的,最多不過搶掠財物、女子,還從沒有過現在這種不分男女老幼、不分是否抵抗,一律殺光的恐怖行徑!
“張珪這般作爲,目的很簡單,就是要『逼』我們北上決戰嘛!”楚風指着高郵,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淮揚百姓水深火熱之中,怎可熟視無睹?可北上決戰,就能解萬民於倒懸嗎?楚風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文天祥、陳吊眼只當楚風猶豫未決,齊聲催促道:“請陛下發兵,救淮揚百姓於塗炭!我第一軍健兒願爲前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文天祥德高望重倒也罷了,陳吊眼如此催促,就顯得有些不敬,陳淑楨不由得秀眉微蹙,低聲斥道:“大舉放肆!陛下自有決斷,豈容你妄自干預!?蒙元三十萬騎兵來去如風,咱們就算打下高郵,他們不會跑界首去?打下界首,他們還能退往更北方的寶應、山陽,淮南百姓是解放了,淮北百姓卻要遭殃!”
楚風點點頭,深以爲然:“是啊,只能穩紮穩打,對於元軍來說,他們根本不把漢地看作自己的土地,把百姓看作自己的子民,遊牧民族甚至沒有守護土地的概念,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逃……”
“不能倉促北伐!”滿頭大汗的侯德富闖進大殿,他剛剛從南方籌集軍械糧餉,用海船從閩廣運來,入長江口到揚州,聞得前方戰報,心急火燎的闖了進來。
“怒而興師,兵家大忌。張珪這王八蛋故意激怒陛下,試圖引漢軍突進北伐,若臣所料不差,他必定會放棄高郵,沿運河北上,樊良、界首、寶應、山陽節節抵抗,不斷『騷』擾我軍,而我步兵追擊敵騎兵,必然睏乏勞頓,再以沿途『騷』擾,我軍則苦不堪言,與敵精騎於數百里外爭利,必蹶上將軍!”
誘敵深入,佔機動優勢的騎兵輪番『騷』擾,最後再給以致命一擊,這就是張珪設下的陷阱!只要楚風怒而興師,元軍再故意加以挑逗,早已怒火沖天的第一軍必定急行軍追趕,可兩條腿怎麼跑得過四條腿?人困馬乏不說,在仇恨的驅使下急速行軍,跑起來一發不可收拾,還很有可能脫離另外三個軍,形成孤軍冒進的局面,落入張珪早已設下的包圍圈!
“啊,多虧侯部長提醒,否則咱們就中了張珪狗賊的『奸』計!”文天祥悚然而驚,冷汗出了一背心,看着侯德富的眼神也越來越“和藹可親”,只覺得這小子真是個乘龍快婿,老懷大慰啊老懷大慰。
楚風無奈的『摸』『摸』鼻子,心說只是你們攛掇而已,我本來也沒準備怒而興師啊!這老丈人真是偏幫自己女婿啊……
張珪,想吃掉我的第一軍?那麼,我就給你個機會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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