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7章 今非昔比
腳踏着久違的家鄉土地,淮揚子弟們迎着敵人的箭雨,瞄準、發‘射’,雙手從來沒有此時此刻這麼穩定——甚至比七年前追隨李庭芝在揚州城頭力抗北元大軍的時候更加穩定,因爲他們現在已經明白了,這個世上有許多東西,值得用生命來守護。
元軍也非泛泛之輩,他們是‘女’真、党項、契丹、回鶻等等數十個馬背民族的‘精’銳,他們吶喊着,趁着漢軍炮火的間隔從大堤背面爬起,躍過大堤頂部,向登陸的漢軍猛衝,所有人都明白,惟有攪成一團成爲‘混’戰的局面,才能躲過漢軍天崩地裂的炮擊。
衝啊!當先一名眼珠呈灰綠‘色’的回鶻元兵,高高舉起曾在沙漠中留下不朽傳說的圓月彎刀,如霜華的鋒刃上還帶着大漠的凜冽寒風,他不遠萬里從黃沙漫漫的西域來到江淮,只爲了用寶刀斬下漢人的頭顱,替自己贏得武士的榮譽,還有那豐厚的戰利品,他堅信手中斷金切‘玉’的寶刀,定能達成飲血的夙願。
“砰!”姜良材叩響了扳機,一剎那間,擊錘落下引燃了‘藥’池中的火‘藥’,燃燒的火‘藥’氣體急速膨脹,推動彈丸在槍膛內飛速前進,當火槍槍口噴發出明快火焰的時候,鑄鉛彈丸也以每秒四百米的速度飛出槍口,在空中小幅度的翻滾顫動,沿着既定的彈道飛向它的目標,回鶻元兵的‘胸’口!
連環鎖子甲並不能抵禦以音速飛行的子彈,事實上,在回鶻武士看見槍口焰之後、聽到槍聲之前,超音速子彈就已經擊破了鎖子甲,侵徹到他的‘胸’腔內,灼熱的鑄鉛子彈將動能在他體內完全釋放,擊碎了肺和心臟。
回鶻兵前衝的身子突然一.頓,然後一個趔趄向地面栽倒,與此同時,鮮血和人體組織碎片從‘胸’口子彈命中處以及他張大的口中噴涌而出,無情的將生命‘抽’走,高舉的手臂軟了下來,霜刃耀目的圓月彎刀跌入江堤的茅草叢中……
炒豆子般的槍聲在岸邊不斷響.起,元軍士兵們則一邊‘射’出箭雨擾‘亂’漢軍‘射’擊,一邊快速衝向江堤下,試圖形成短兵相接的局面,在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之後,他們接近了這個目標,最近的士兵距離漢軍已只有十餘丈,因爲發‘射’角度位於登陸漢軍身後,迫於誤傷的可能‘性’,漢軍船上的炮口掉轉了方向。
弩機臨敵不過三發,槍彈的‘射’.速並不比弩機快,現在裝彈已不可能在敵人衝近前發‘射’了,而剛剛登陸的漢軍士兵們在元軍箭雨的‘騷’擾下,還沒能列成整齊的隊列,施展他們令所有敵人聞風喪膽的,能連綿不斷‘射’出彈雨的三段式排槍戰術。
有人扔出了手榴彈,可從大堤底部向高處扔是非.常不容易的,而大漢帝國還沒有高爆炸‘藥’,裝填黑火‘藥’的手榴彈爲了保證威力,重量偏大,這就進一步加大了投擲難度,更何況堤身的斜坡面,竟然讓手榴彈往回滾!
元軍士兵瞧出了便宜,悍不畏死的將手榴彈踢回.來!不斷響起的爆炸中,被炸死的元軍固然不少,但也給漢軍帶來了傷亡,組成排槍陣列的計劃受到了干擾。
元軍居高臨下,大汗彎刀和點鋼矛也比步槍刺.刀更善於‘肉’搏,一旦形成‘混’戰局面,失去了海軍炮火掩護和火器優勢,登陸漢軍就被動了,至少會在灘頭形成膠着的局面。
看着越來越近.的元軍,姜良材當機立斷:“龐老弟,你帶弟兄們整隊,一班二班跟我上!”
“是!”龐士瑞點點頭。
可就在姜良材邁開大步往前跑的時候,龐士瑞揮動步槍,沉重的槍托狠狠砸在了他的‘胸’甲上,巨大的震動令身材強壯的姜良材也‘胸’口煩惡,一屁股坐倒在地。
“這次我來。”龐士瑞笑了笑,對驚呆了的士兵們揮揮手,“弟兄們,跟我上!”
就在率兵衝向元軍如林刀槍的時候,龐士瑞還不忘回頭給了老朋友一個抱歉的笑容:對不起,你揚州北面鄉下的家裡還有妻兒生死未卜,而我的父母親人都已死在元韃子屠城的刀下,所以請原諒我先走一步吧!
迎面而來的一羣敵人,同樣是黃皮膚黑頭髮,但臉上帶着猙獰的笑容,橫向發展的身材和黃中帶着黝黑的皮膚也使人輕易分辨出,這是一羣吐蕃武士——自八思巴被封爲大元國師之後,吐蕃喇嘛僧人在中原橫衝直撞,此次忽必烈徵集天下各族戰士,於是許多吐蕃武士也投入元軍。
吐蕃戰刀彎曲如扭動的毒蛇,揮動之際從詭異的角度取人‘性’命,比毒蛇更加毒辣,龐士瑞手中的步槍刺刀一記突刺被吐蕃武士閃開,然後那柄恐怖的蛇刃就從意想不到的角度刺向了他的心臟。
吐蕃武士臉上已浮現出殘忍嗜血的微笑,然而急速劈刺的蛇刃、能刺穿犛牛皮甲的鋒利武器,竟然在龐士瑞的‘胸’口遇到了頑強的阻力,令人牙酸的金屬磨擦聲中,鋒刃在共析鋼鍛壓‘胸’甲上綻起了耀目的火‘花’,最終卻不能穿透,無法傷害到盔甲之後的身體。
這麼輕薄的鋼甲,怎可擋住如此勢在必得的一擊?吐蕃武士招式用老無法變招,他還沒來得及收回蛇刃發動再一次突襲,就驚駭的發現漢軍的刺刀刺進了他的左肋……
殺!漢軍士兵們三五名組成一個戰鬥小組,不停的突刺、收回,再突刺、收回,渾然不做任何格擋,任憑敵人的武器在自己身穿的鋼製盔甲上打滑,同時也任憑敵人將自己沒有盔甲保護的大‘腿’刺穿、胳膊斬斷、咽喉切開……
就像一粒水珠被滴入大海,二十名漢軍士兵對當面衝下的成百三千名元軍士兵來說不過是滄海一粟,只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漣漪,就被淹沒在了元軍的人‘潮’之中,後方的漢軍士兵們眼睜睜的看着龐士瑞的身體被五六種形狀各異的武器刺入、切斷、撕碎……
殺呀!元軍千戶官舉起了帶血的戰刀,他剛剛用這把戰刀斬下了那個最難纏的漢軍軍官的頭顱,想起他領着二十人就敢衝向千軍萬馬的氣概,就不由得一陣膽寒:就算在大元軍中,這樣悍不畏死的勇士,也算得巴圖魯了吧?
不過,再勇武又怎麼樣,還不是作了我的刀下之鬼?千戶又爲自己親手斬殺敵人成名勇士而自豪,那麼兇悍的軍官,至少也是位將軍!
他不知道,龐士瑞只不過是位小小的少尉副連長,投入漢軍還不到一年時間,當然,強盜永遠不會明白守護者的勇氣來源於何處。
殺呀,衝進漢軍陣中,用彎刀斬下他們的頭顱!千戶官和他麾下的士兵們齊聲嚎叫,像一羣惡狼橫衝直撞。
可千戶官的得意並沒有持續幾秒鐘,他的瞳孔忽然猛的縮緊:江岸邊的百餘名漢軍士兵,已列成了那種傳說中無懈可擊,令無數大元名臣宿將折戟沉沙的可怕陣型,許多黑‘洞’‘洞’的槍口,幾乎戳到了自己鼻子底下!
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千戶官視網膜上留下的最後場景,就是隨着指揮官吹出短促的口哨聲,對面漢軍步兵陣列第一排的士兵,槍口同時噴發出橘黃‘色’的火焰,然後是灰白‘色’的硝煙,再往後,他只感覺‘胸’腹部微微一涼,就失去了所有的感知能力……
龐士瑞犧牲自己,爲姜良材換來了集結整隊的寶貴時間,當一個連的漢軍士兵從分散的個人集合成一個小型方陣後,他們就不再是一百名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部嚴密、完整、高效的殺人機器。嚴苛訓練下‘精’確到每一秒的裝彈、瞄準、‘射’擊步驟,軍事技術優勝者的豐厚獎勵以及落後者必須承受的皮鞭,鍛造出的一部在軍官吹響口哨後就沒有任何‘私’人感情,完全依照生物體條件反‘射’行動的可怕的戰爭機器。
百名士兵發‘射’排槍,茲~茲~茲~口哨聲不斷響起,伴隨着口哨聲,士兵們把一輪又一輪的彈雨潑向迎面而來的敵人,哪怕第一排的士兵被個別衝近的敵人刺穿了咽喉,第二排的士兵仍然機械的重複着發‘射’動作,將步槍槍口伸到敵人鼻子底下,扣動扳機。
持續不斷的打擊使各族武士放慢了腳步,他們甚至開始有意無意的避開這段死亡區域,避開姜良材敢死突擊連的正面。
可更多的漢軍部隊在灘頭站穩了腳跟,一個又一個方陣逐步成型,加入了排槍齊‘射’的奏鳴曲,清脆的槍聲和江面炮船不斷響起的城悶炮聲互相應和,在大江上下奏響了戰爭‘交’響曲……
怎、怎麼可能!看着漢軍士兵悍不畏死,如飛蛾撲火般衝向數十倍的敵人,看着他們在垂死的時候拉響手榴彈和元軍同歸於盡,看着他們在箭雨下巋然不動,任憑戰友們一個接一個的死去,也毫不在乎的隨着哨音打出一輪又一輪的排槍,作爲第二‘波’反擊力量隨時準備聽令投入戰鬥的蕭達狸驚得目瞪口呆,喃喃念道:“這還是那羣素稱文弱的宋人嗎?我的祖先可曾搶奪他們的土地,建立了大遼?”
“他們不文弱,他們之中有張邦昌、秦檜,但他們也有岳飛、李庭芝……”党項鷂子細封步瀨的話音中已帶着些微的憂傷。
他看了看身後,張珪大帥蘇錄定戰旗飛揚的地方,那支天下無敵、橫掃萬里江山的怯薛軍團,準備什麼時候投入戰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