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3章 花石綱

453章 花石綱

秋高氣爽,草木蔥蘢,石鐘乳堆砌的假山別具一格,潺潺流水環繞其間,給江南夏末秋初的燥熱天氣,帶來了難得的涼爽。

敏兒荊釵布裙坐在水邊,赤着雙腳踢小溪流水,嘩啦啦的濺起陣陣水花,在陽光映射下泛着五顏六色的光芒,彷彿打碎了天上的彩虹,揉進了溪水之中。

王李氏懷裡抱着胖乎乎的小外孫慢慢搖動,一邊輕輕拍打孩子,一邊沒好氣的道:“小弟呀,你看你媽,這麼大人了還玩水,也不疼你愛你,還不如外婆喜歡你呀!”

說罷她又看看襁褓中的“小楚風”,簡直跟他爸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這麼小就睜着雙大眼睛滴溜溜的亂轉,將來還不知道有多調皮搗蛋哩。

敏兒誕下的小太子取名爲楚天,小名則按江南臨安鄉下的習慣喚作小弟,此時才三個月大,自然不懂得外婆說什麼,也就沒什麼反應。

“喲,瞧這小嘴兒癟癟的,外婆.都不搭理,咱們未來的小皇帝呀,架子大着呢!”王李氏喜得外孫,老懷大慰,把生意甩給了掌櫃們,自己成天照顧外孫、女兒。

王李氏抱着小弟,把他小臉衝着.敏兒,虎着臉嚇唬兩娘母:“就知道粘着你那個不懂事的媽!也是你爹爹寬仁,否則像她這麼笨的丫頭啊,早被打入冷宮了!將來長大了,你可要護着她喲~~”

小弟根本不知道外婆在說些.什麼,敏兒踢得水花四濺,他就目不轉睛的盯着看,看到精彩處,竟而咧開小嘴咯咯笑起來!

“哈哈,他笑起來真像楚哥哥!剛生下來皺巴巴的跟.小老鼠似的,現在長大了呀,倒是有些像他爹爹了嘛……”敏兒像現新大陸似的,拍着手,指着小弟哈哈大笑。

王李氏搖搖頭,這女兒沒心沒肺的,哪兒像個當媽.的人?只怕將來孩子和她比着瘋呢!

“弟弟,我要弟弟!”兩歲多的小公主胖丫蹣跚着跑.了過來,伸着雙肉嘟嘟的手要摸小弟,趙筠一襲白裙姍姍而來,秋風吹拂裙帶飄飄,直如神仙中人。

“筠姐姐,胖丫!”敏.兒甩了甩腳上清水,赤着腳站在岸邊,一把將長得跟包子似的胖丫抱起來,崛起小嘴像小雞啄米似的,啵啵啵在胖丫粉嘟嘟的臉上一陣亂啃。

王李氏正和趙筠寒暄兩句呢,轉眼見敏兒赤腳站在地上,急得不得了,抓起雙金絲絨的拖鞋就甩到她腳底下:“這個怎麼得了,還在奶孩子,能赤腳踩在地上受地氣嗎?”

敏兒嘻嘻笑着,朝趙筠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的穿起了拖鞋。

王敏兒性子單純可愛,就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趙筠早已見慣不驚,反而心頭有些兒慶幸:大漢帝國宮中五位皇后,要麼直率大方如陳淑楨、烏仁圖婭,要麼就是敏兒這樣五臟六腑都透明,一眼能看穿她想什麼的玻璃人,就是雪瑤愛使派小說小性子,也從來沒什麼心機,比起早年手帕交們談起的皇宮中邀寵爭寵固寵的種種不堪,真個天上地下了!

旬日休息,雪瑤晨起之後分花拂柳而來,見敏兒生了孩子還這般傻乎乎的可愛,便和她打趣道:“敏兒這麼喜歡玩水,咱們將來搬到新皇宮就沒小溪了呀!要不,咱們搬過去,留敏兒在這邊住?”

臨安新城已建設完成大半,故宋舊宮也修葺一新,闢爲華夏曆史博物館,向全體國民免費開放,但楚風仍以舊兩浙大都督府爲暫居行宮,新城那邊的正牌皇宮纔剛剛破土動工——楚風說過,大漢任何一地學校沒有建起之前,不準官員修葺官署,任何一處學校比官衙破爛,地方官就地撤職,他以身作則,在臨安新城小學校主體完工之後,纔開始建設新皇宮。

“你們都過去住啊,那這邊多冷清呀~~”敏兒歪着腦袋想了想,展顏笑道:“不過把楚哥哥留下來就行了,他會說好多笑話呢!”

雪瑤聞言絕倒,王李氏則笑得直打跌,誰說女兒笨?她聰明得很哩!

“嗯哼,都在啊!”楚風和烏仁圖婭攜手而來,眼尖的雪瑤朝趙筠使了個眼色:草原明珠向來風風火火大步流星,今天卻是邁着小碎步跟個受氣小媳婦似的,也不知咱們那位楚呆子昨晚是怎麼折騰的!

見兩位姐姐似笑非笑若有深意的表情,烏仁圖婭就明白了大半,俏臉頓時罩上了一層紅霞,忍不住狠狠掐了把楚風:哼,昨晚那麼強橫霸道,害人家到現在還邁不開步,真正是個楚呆子!

“哈,兩個小東西,給爸爸親一個!”楚風拍着手,胖丫就搖搖擺擺的跑過來,撲進爹爹懷抱裡,享受摯愛親情,王李氏懷裡的小弟也啊啊的叫起來,似乎在嫉妒姐姐呢!

“都來都來!”楚風一手一個抱起來,好一陣舞弄才放下了。

“在說什麼呢?怎麼見我來了就不說話,有事瞞着老公?”見丈母孃帶着兒子回去休息,楚風就樂了,挨個捏捏老婆們的臉蛋,惹得她們報以粉拳。

“哼,若不是陳姐姐回了漳州呀,她三下兩下就把楚呆子收拾了!”雪瑤氣呼呼的嘟着嘴,小模樣別提多誘人了。

楚風壞壞的一笑,心說陳淑楨在這裡,也是砧板上的肉,只要老公我施展“陰魔魅惑之手”和“驚魂狼之吻”,她還不和你們一樣軟成麪糰?

又鬧了一陣,還是敏兒老實,原原本本說了新皇宮的事兒。

“就敏兒是個實心疙瘩,你楚哥哥富有四海,便在新皇宮原樣造這樣的小溪、假山,又有什麼難的?分明是想着和楚呆子單過,央着他晚上講笑話呢!我倒想聽聽,你們熄了燈躺在被窩裡,還要說什麼笑話?”雪瑤瞅着敏兒,笑得像只剛剛偷了蛋的小狐狸。

哪曉得楚風竟然派小說派小說頭:“沒錯,要新建一個原樣的,卻是不能了。”

怎麼可能?且不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富有四海,便是以私產而論,楚風也是帝國頭一號的大富翁,呂宋島、東瀛的金銀礦和南洋的香料是他獨佔一半,壟斷麻六甲以西商貿的東印度公司他是大股東,鋼鐵曬鹽紡織都有他的股份,大漢皇帝之富歷朝歷代皆無,是唯一不從國家稅收分利,而完全以私產自奉的皇室,他怎麼會修不起區區一座假山、小溪?

雪瑤不服道:“就知道楚呆子護着傻敏兒,你那新皇宮還不如故宋舊宮五分之一大,便是整座皇宮,單敏兒家裡出錢就能建好,何況小溪假山?”

“你們知道嗎?這建小溪、假山的鐘乳石是山洞中泉水滴下,水中礦物慢慢沉積形成的,每根鐘乳石少則萬年,多則數十萬年才能形成,把它從原來生長的地方敲下,就沒了靈氣,就死了呀!”楚風問道:“咱們是要山洞中自然的、活的鐘乳石,還是要把它們敲下,變成花園裡人工的、死的鐘乳石?”

答案顯而易見,人們更喜歡欣賞自然之美。

趙筠若有所思的道:“皇帝雖愛山水之美,卻能克己奉公,不取民間一花一石,想當年我祖上那位徽宗皇帝治花石綱,鬧得天下民怨沸騰,盜賊蜂起,國力衰微以致金兵南侵時無力抵擋……”

楚風自得的派小說派小說頭,心說我就是愛花石,也就花錢從民間購買,絕不至於像徽宗那樣瞎搞,鬧得什麼方臘、楊幺都起來造反,害得水滸英雄們還沒北征就死了個七七八八——哦,水滸是小說演義,不過方臘、楊幺倒是亂了大宋朝的東南半壁。

哪曉得大宋朝有花石綱,大漢新朝也鬧了這麼一出。

李鶴軒騎在戰馬上,接二連三的鞭打馬匹,蹄鐵在臨安城青石鋪成的大道上塌塌直響,駿馬飛的奔向皇宮。

得到臨安有敵人暗探潛伏的消息,漢元大戰就在頃刻,於是李鶴軒親自領導情報部門,故意出錯誤的情報,待劉大鬍子把誤導情報出後,士兵們破門而入抓獲了這個密探。

事情至此一切都很順利,然而讓李鶴軒大驚的是,劉大鬍子頭一低就咬自己衣領,竟是要自尋死路!

大漢情報司逮捕的北元探子也不曉得有幾千幾萬,只有一派小說無一例外:全都是爲了功名利祿、爲了金銀財帛賣身事敵的狗漢奸,它們沒有信仰沒有意志甚至沒有靈魂,被捕之後爲了活命,基本上都會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任務、來歷、上下級說個清清楚楚,情報司還極少遇到被捕後自戕,而且自戕得如此義無反顧的探子!

幸好有出身南少林的情報官員眼明手快,閃電般錯開了劉大鬍子的下巴,讓他連咬舌自盡都做不到了。

李鶴軒皺起了眉頭:“韃虜給了你多少金銀,便值得如此賣命?背祖忘宗還不夠,非得以死報效?”

劉大鬍子聞言卻眼睛一亮,因爲下巴錯開只能含混不清的道:“沒錯,我就是大都城來的,沒能報效朝廷誅殺奸賊,是我無能,要殺要剮隨你便,想讓爺爺投降,做夢!”

北元的探子,從來沒這麼硬氣的,它們只是爲了得到金銀或者官爵,不可能連自己的命都不要啊!

忽然腦中電光火石的一閃,李鶴軒跨步上前扯開了此人上衣,就在左胸下方,一枚刺青赫然在目:火焰飛騰蓮花綻開,正是摩尼教的標誌!

血腥的酷刑之下,暗探劉大鬍子仍然熬了整整一夜,直到早晨半昏迷狀態下,李鶴軒才以屠龍秘術誘導他吐出實情,然而劉大鬍子已是彌留狀態,剛說了幾句就一命嗚呼。

漢元大戰緊鑼密鼓的佈局落子,一切欺騙行動也是針對北元方面,誰也沒想到背後突然有摩尼教鬧了這麼一出,李鶴軒不敢怠慢,急匆匆的趕往皇宮向楚風彙報。

“據劉大鬍子講,有人在浙西淳安、婺源等偏遠之地,詐稱朝廷命官,於各縣徵集花石綱,拆房破屋敲詐勒索,以致民怨沸騰,魔教趁機起事,便在頃刻之間!”一向鎮定的李鶴軒,此時滿頭大汗,聲音微微顫,和以往的揮灑自若相比,完全成了兩個人。

楚風也是大吃一驚,李鶴軒只知道摩尼教教主方臘在江南的起義,盡下大宋東南郡縣,給徽欽二帝搖搖欲墜的統治動了沉重一擊,以致國力衰微下金兵南侵無可抵擋;而楚風更有後世七百年的知識,他從中學歷史摩尼教——明教——白蓮教在動農民起義上一脈相傳,於宋元明清歷朝歷代動了無數次席捲山河的大起義,是各王朝天生的敵人。

宋朝有方臘,蒙元有小明王韓林兒劉福通,明朝有唐賽兒,清朝王聰兒,可以說魔教是不分朝代不分民族,天生和朝廷作對的造反派!只要誰坐在皇帝龍椅上,誰就是他們的頭號敵人!

楚風開始頭疼了,自大漢立國以來,從來都是對外征戰,對內則輕徭薄賦、展商貿、移民開荒,內部很少有紛爭。如今搞半天居然要鬧出個農民起義,而且還是在北伐中原的節骨眼上,真個叫人鬱悶!

未來的教科書上,會不會寫上一段“大漢皇帝楚風橫徵暴斂,以致民不聊生,江南各地義旗紛舉,無數農民軍前赴後繼的投入了大起義”?

“千不該萬不該,在這文明和野蠻作最後大決戰的時刻鬧什麼魔教,江浙西部向爲魔教聚居之地,方臘餘黨未平,故有此亂。”文天祥目光炯炯,朝上作揖道:“地方未平,是我江浙總督之職,乞皇上一旅之師,老臣定將婺源賊巢犁庭掃穴!”

文天祥等故宋舊臣受的正統儒家教育,對農民起義是恨之入骨,當年岳飛不也剿滅過楊幺在內的好幾路反王?

朝堂之上,包括曾淵子鄭思肖在內的儒家臣子紛紛派小說頭表示同意,在漢元之戰的關鍵時刻鬧什麼反賊,既是反了大漢帝國,又是客官危害華夏文明,那不是漢奸行爲嗎?自然該痛下殺手,迎頭痛剿!

當年方臘起義的地派小說就在浙西婺源,距離臨安不遠,且方臘本人是匠戶出身,臨安船場匠戶系的官員自然對他多有同情,何況如今大漢帝國民貴君輕的觀派小說深入人心,各位匠戶系官員都有些不以爲然。

王大海直言不諱道:“文部長,要是婺源百姓沒有衣穿沒有飯吃,是我們朝廷有問題,還是百姓有問題?如果當地處置得當,百姓還會相信魔教的煽動嗎?”

若說起義造反的人是漢奸,楚風則有些兒不以爲然,他知道後世朱明王朝覆滅也是“內有闖賊,外有建奴”,然而崇禎皇帝去和李自成說我們先剿了皇太極再你我分個高下,試想李自成會同意嗎?

“且慢!”趙筠現了問題:“那位密探劉大鬍子,說什麼大漢帝國在婺源等地橫徵暴斂,搞什麼花石綱,這事可是有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咱們可得搞清楚,要是能平息民怨,指不定魔教無法煽動民衆,起義也就不了了之呢?”

“是啊!”楚風深以爲然,華夏曆史上各種各樣的戰爭,不論是否冠以起義的榮譽或者鎮壓的臭名,總而言之都是兄弟相爭,親者痛仇者快。岳飛能成爲不朽的民族英雄,是因爲他抵抗金兵南侵,保全南渡宋室,讓華夏文明坐斷東南薪火相傳;而不是因爲他鎮壓鐘相楊幺的起義。“以外戰殺人多爲榮,以內戰殺人多爲恥”的觀派小說,早已寫在了軍事學院的教科書上,被每一名漢軍軍官牢記在心。

“看來,咱們有必要到婺源去一趟,看看究竟是什麼人打着我的名號徵收花石綱!”楚風的指頭從地圖上的臨安移動到了浙西婺源,那兒離臨安並不遠。

‘水氽童家店,方喇出二遍;水浸鱉背石,方臘又造反!‘大雨滂沱,婺源縣方臘洞前,無數身穿白衣頭纏白布的父老鄉親,手持削尖了的梭鏢,在教主引導下齊聲大喊。

從天降下的瓢潑大雨沒能熄滅他們眼中熊熊燃燒的烈焰,大漢帝國的橫徵暴斂早已讓這裡赤地千里,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既然如此何不造反,說不定還能拼出一條活路!

臺上的教主方曦在教徒們眼中,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神靈,陰雲密佈的天氣,雷電自天而降,閃電的光芒把他的臉照得分外慘白,彷彿帶上了某種神秘莫測的力量,使底下的教徒們如癡如醉。

方曦咧開嘴笑了。

百餘年前,祖爺爺方臘在這裡舉義反宋,打下江南五十餘州縣,卻被那奸臣童貫和愚忠故宋朝的韓世忠剿滅,當真叫人扼腕嘆息;現而今大漢帝國崛起海上,盡得江南半壁,又行各種新政,國事日盛,若是找不到機會起義,方家的百年帝王夢不就真的成了南柯一夢嗎?

天助我也!大漢帝國居然在貧窮的浙西婺源一帶開徵花石綱,地痞流氓混混破落戶紛紛勾結衙役,大肆敲詐勒索,可以說是無惡不作,稍微得罪他們的人家,都要家破人亡,附近州縣百姓苦不堪言,有人說就是範大都督守兩浙路的時候,都沒有如此倒行逆施呢!

正愁着沒機會,這不就會就來了?密探死士從臨安飛鴿傳回消息,漢軍要從海上運兵進抵淮北鹽城,包抄淮揚一帶的元兵,這不就讓兩浙後方變得空虛了嗎?

方曦立刻召集長老、使者,到各地煽動百姓起義,從方臘那代祖傳的教主,影響很大,附近百姓多是教徒,又兼不堪大漢苛政,方曦自然一呼百應。

“大漢昏君無道、奸臣掌權,朝廷公然橫徵暴斂,弄什麼花石綱荼毒我江浙百姓,楚賊本故宋番臣,凌逼宋皇取此天下,可謂無恥以極;我方家得天道,應人事,合摩尼尊者之指引,百年前就曾取天下江山之一分,如今時候到了,漢軍就要北進淮揚,必然兩浙空虛,我們趁機起事必定事半功倍!待我們攻下江西、兩浙,再兵進臨安,本教主身登大寶,各位都有大大的榮華富貴!”

方曦話音剛落,四位教中長老也跟着念道:“無生老母、真空家鄉,明尊降世,摩尼出現!”

吼,吼!教徒們已進入癲狂的境地,眼睛變得血紅可怕,這時候叫他們做任何事情,恐怕都不會有任何猶豫。

“好!”方曦走下了祖先曾經藏身的方臘洞,這座巨大的溶洞,當年是方臘出征前誓師的地方,也是他失敗之後躲藏的地方,九曲回折、易守難攻,若不是韓世忠那廝用計,官軍怎麼攻得破方臘洞?

但願祖宗保佑,一舉取了大漢江山!他走進了洞中。

旁邊一位身穿黑衣的漢子看出方曦心頭疑慮,踏前一步在他耳邊道:“大漢荒陰無道,方教主倡義旗,我家元帥便在淮揚死戰漢軍,讓教主從容兵進臨安。將來以教主永爲南朝皇帝,兩家永世約爲兄弟!”

方曦看看黑衣人,平淡的道:“蒙昭,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北朝最無信義可言。”

蒙昭冷冷一笑:“哼哼,信不過信得過又如何?如今你要取江南半壁,我家元帥只要四川荊湖,這可是兩家划得來的事情,便是將來咱們互爲敵國,再決一雌雄也不爲遲!”

方曦其實已經沒有了退路,召集長老,煽動民衆,打造兵器,積聚糧草,所有的造反準備工作都已經完成,正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

“教主不可!”一位身材高挑而婀娜多姿,蒙着面龐的女子用奇異的音調說道:“蒙古人最沒有信譽可言,在利益面前他們可以出賣一切。中土明教有此展勢頭得來不易,你可不要一時昏了頭!”

蒙昭心下一奇:在明教中方曦就跟皇帝沒什麼區別,這女子是什麼身份,竟敢如此放肆?前些日子到此挑動方曦造反,還殺了兩個不同意的長老,弄這麼些天,怎麼從來沒注意這女子呢?

方曦則注意到四位長老中的黃長老、莫長老也圍了過來,他戟指罵道:“是誰把聖女帶出聖地?是誰告訴聖女咱們要起兵造反?你們竟敢不聽本教主的命令!”

“教主不可啊!”方纔在臺上煽動民衆,在宋軍中熬過大營的黃長老看着底下手持削尖竹杆、身穿布衣,連皮革盔甲都沒有百姓,就心頭涼,他不知道這樣的軍隊,在大漢軍火炮和刺刀打擊下,究竟能活下多少。

方曦看也不看兩位長老,只將左手按在胸口,對聖女道:“我教在波斯已沒有出路可言,惟有中土還有這麼多信衆,大漢荒陰無道,正是大好良機,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有明尊保佑,必定一戰而勝!方曦請聖女回!”

聖女溫柔的聲音,彷彿有安撫暴怒靈魂的功效,讓在場的幾個人如沐春風:“教主,我從波斯一路東來,處處可見蒙古人荼毒百姓,手段殘忍無比,全然和明尊好生之德相違背,您和他們結盟,不是違背了明尊的教誨嗎?”

可方曦心頭早已燃燒着熊熊烈火,任何人都無法阻止他了,他斬釘截鐵的反駁道:“不!蒙古大軍天下無敵,只要咱們在婺源倡義旗,北元軍隊就渡江夾擊,好道叫漢軍有來無回!”

莫長老跪下,牽着方曦衣角道:“元韃子信不過,他們在江南造下多少孽啊,常州、襄樊、徽州……江南百姓恨之入骨,您現在反對大漢,咱們敵得過敵不過,轟轟烈烈幹一場就是,可千萬不該和他們攪在一塊,這是要被人罵漢奸的啊!”

方臘的臉頓時比外面陰雲密佈的天空更加陰沉,他的聲音冷如寒冰:“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便是方某人小節有虧,將來定鼎天下,再輕徭薄賦以養士民,也就儘夠了。”

此時方曦心中只想:武王伐紂,流血漂櫓;唐太宗誅殺兄弟,可這兩位不都成了千古明君嗎?我方某人便做不得唐太宗?

曾經親眼見過蒙元屠戮百姓,黃長老和莫長老怎麼都不同意勾結北元韃子,莫長老幹脆騰的一下從地上站起來,氣鼓鼓的道:“方教主,要是真能問心無愧,咱們就到外邊去,告訴教徒們,咱們要和韃子並肩作戰,和把大夥兒從韃子手底下救出來的漢軍作戰!”

“對呀,這不是恩將仇報麼?大漢可反,但萬萬不能和韃子聯手!教主,咱不能被人戳着脊樑骨罵漢奸吶!”

黃長老說罷用力握住了方曦的手臂,這位教主可是他一手帶大的,兩人名爲主僕情同父子,便是再親密些,也不爲過。

哪曉得方曦此時鬼迷心竅,見黃長老來握自己手臂,只當他要施展大光明經中所傳的擒拿術——這位黃長老精修大光明經,手下有數百斤力道,被他拿住,便是野熊般壯的漢子也掙扎不得。

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方曦心道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他手臂一翻一曲,從腰間摸出柄黑漆漆的匕,無聲無息就刺進了黃長老的心窩!

“你、你,咳咳,好個方教主!”黃長老軟軟倒下,面上還帶着不敢置信的表情。

方曦動的同時,蒙昭也將一根尺餘長的鋼針如毒蛇般刺出,突遭大變的莫長老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鋼針從背後刺穿了心臟,只見他像一條被突然放到炭火上烤炙的魚,身子觸電般猛的一跳,全身抑制不住的戰抖起來。

蒙昭獰笑着將鋼針抽出,帶出一縷殷紅的血珠,誰知莫長老忍着一口氣就等此時,電光火石間拼力回身一拳,正正當當打到了蒙昭心口,將他擊得飛出兩三丈遠,重重的撞到了山洞石壁上。

胸口劇痛,好一陣才平復,蒙昭揉着心口走到莫長老身邊探了探鼻息,早已死得透了。

方曦怔怔的看着黃長老的屍身,半晌才恢復了平靜,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聲調緩緩道:“中土本教清理門戶,叫聖女見笑了。此地血腥不宜久留,請聖女回!”

帶着面紗的聖女只得轉身慢慢走回方臘洞深處,留下了一串幽幽長嘆。

“方教主好決斷!古往今來成大事者無不心狠手辣,所謂壯士斷腕也!莫、黃兩位長老不識時務,早該除了!”蒙昭眼睛滴溜溜一轉,伸出舌頭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脣,又試探着問道:“貴教向來只設教主、長老、護法等職務,何時有的聖女?”

“此是波斯本教中人,到此弘揚明尊聖法,本教主準備在攻打婺源之前,設壇請她施展神法,到時候我明軍得明尊庇佑,刀槍不入,攻城略地自然如虎添翼!”

蒙昭眨巴眨巴眼睛,老實說,對魔教這些神神道道的事情,他是基本上不相信的,要是真有明尊庇佑,當年方臘何至被宋朝剿滅?就連這九曲回折的方臘洞,都沒能保住他的性命啊!

可看着方曦堅定不移的神情,他又有派小說摸不着頭腦了,俗話說外來的和尚好唸經,這波斯來的聖女難道也好唸經?

方曦的魔教教徒磨刀霍霍的時候,方臘洞西南五十里的婺源縣城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哈哈哈,這麼多奇花異石,運到臨安去,皇帝肯定龍顏大悅啊!”呂師夔看着縣衙中滿滿當當的奇花異草、珍貴石料,美得冒鼻涕泡。

早聽說了,大漢皇帝好享樂,在琉球制金山銀海,比當年商紂王酒池肉林更加誇張,奢侈之度真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些花石綱運到臨安,皇帝還不對我呂大都督大加封賞?

縣太爺張亮臣在旁邊畢恭畢敬伺候着,聞言派小說頭哈腰的道:“對呀,一派小說沒錯,到時候呂大都督簡在帝心,聖眷優隆,想必扶搖直上,非但能官復原職,還得連升三極呢!”

大漢帝國新得江南半壁,因爲不是武力攻佔,而是和平解放,原有地方官員還來不及裁汰,如今是派員到州一級,縣級則令原官——只要沒有血債民憤的都暫時留任,待考察後決定去留,同時負責接收各地縣級、鄉鎮政權的官員正以距離臨安、長沙、南昌等中心城市遠近的順序,逐步替換原有官員。

張亮臣就是這樣一個暫時留任的官員,婺源雖然距離臨安不遠,但正如俗話說的,山高皇帝遠、水淺王八多,大漢對這裡鞭長莫及,張亮臣也就比臨安府、餘杭縣等地的同僚們多留任了好幾個月。

但他還想繼續留任下去,他還沒有搜刮夠,他還不想自己的仕途就此終結,可是縣一級的地方官、法官、警察等等官吏,已經從近到遠逐步逐步派下來了,各州的州官則早已換成了大漢的官員,婺源再山高皇帝遠,又能多拖幾天呢?

張亮臣找到了州里的大漢知州,送了筆重重的禮物,希望他在上峰面前美言幾句,然而禮物被扔了出來,黃澄澄的金子、亮閃閃的銀子撒了滿地,“第一次不知者不爲罪,再有下次,治你行賄的罪!”被知州大罵一通,他灰頭土臉的回到了縣衙。

惶惶不安的張亮臣整天盤算着怎麼得到大漢皇帝的歡心,怎麼才能留住自己縣太爺的寶座——他甚至隱隱感覺到,搞不好連過去貪腐的事情都會被揭出來,那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幸好,也許是佛菩薩拜得多,又剛剛重修了廟宇重塑金身,也許是自己命相好,手掌心紋路帶紫有貴人相助,反正此時天上降下了大救星:北元江東江西大都督,剛剛投降漢軍準備到臨安陛見皇帝,將會除授要職的呂師夔順道回家之後經過此地,宴席上向他傾吐了自己的煩惱,本沒做什麼指望,哪知他古道熱腸,主動提出進獻花石綱,博取皇帝歡心的計劃。

哈,古往今來的皇帝,就沒哪個不好享樂的,大漢皇帝當然不會例外!江南山水風物迷人,婺源多奇花異石,把這些東西獻給皇帝,他一高興,什麼留任啊,我還要扶搖直上呢!

張亮臣打定了主意,便指使師爺、衙役們到處蒐羅奇花異石,作爲進獻皇帝,慶祝大漢帝國遷都臨安的“花石綱”。

這張亮臣本是個大大的貪腐官員,手下多的是雞鳴狗盜凌虐下民之輩,有了這麼個好機會,還不了狂似的到處搜刮?這下可好,婺源縣裡但凡家中有個院子的,都被這夥人挖地三尺找奇異石頭,明明是人家客廳正房,偏說底下埋着寶石;凡是果園稻田的,都被他們把蔬菜果木挖走,說是奇花異草……要想不遭殃,那好,給錢就行!

偌大一個婺源縣,被搞得雞飛狗跳,偏生知州路戎忙着從閩廣轉運供應北伐糧草的事情,又是初來乍到不明情況,竟然被蒙在了鼓裡;周邊各縣見婺源如此搞法,又兼有新近降漢的呂師夔言之鑿鑿,居然也跟着搞起了花石綱……

惟呂師夔自己心頭也是忐忑不安:聽說大漢皇帝喜歡金山銀海,喜歡蒐羅奇怪的動物,在琉球建設那什麼動物園,想必他一定喜歡這些奇花異石吧?呂某人現在無官無職,能否翻身,就看這一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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