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章 悲情下的生活
靖遠急匆匆的趕往行宮,他的心情有點沉重,或者說T[更爲貼切。
鼓鳴山大戰之後,他帶着鹿回頭寨的阿黑哥,去見東山頭的盤花花,只不過阿黑哥再不能喝心上人釀的甜米酒了——響噹噹的山中漢子,變成了瓷罈子中的一抔骨灰。
“不!阿黑哥能喝到甜米酒的。”盤花花的眼睛裡有一種決然,她整整一罈甜米酒,澆到了骨灰罈子前面的泥土中。
然後她衝着齊靖遠,抱歉的笑了笑:“好心的將軍,我不能請你喝酒了,因爲最後一罈、最甜的酒,已給了阿黑哥。
”
嶺崗頂上一株梅,
手攀梅樹望郎來;
阿媽問涯望脈介?
涯望梅花幾時開~~
大半個月前,離開這裡奔赴戰場的時候,盤花花也是唱的這首歌,可那個時候,歌聲中還帶着期盼,現在,歌聲裡只有無盡的悲傷……
心中,悲涼和激越的感情劇烈的碰撞着,回到泉州,齊靖遠在面對杜鵑的感情時,產生了強烈的負罪感,彷彿有一個聲音在耳邊對他說:戰友們屍骨未寒,你就忙着談情說愛,你對得起死去的戰友嗎?他們化作了冢中枯骨,你卻建康快樂的活着,你就對他們無所虧欠嗎?
所以他強壓着柔情蜜意。對杜鵑說出了絕情地話。等。要等到什麼時候。他自己也不曉得。只是。不敢面對這太容易到手地幸福。
齊靖遠見到了楚風。他講了盤花花和阿黑哥地故事。陳淑和女兵們沉默了。平時最俏皮地喜鵲。也忍不住流下了傷心地淚水。
杜鵑哽咽着。“齊哥。我明白你地意思了。十年、二十年。就算再久。我也會等下去地。”
“你們錯了。”楚風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如果我們悲傷。如果我們失去了歡樂。如果農人拋下了鋤頭、工人拋下了織機、青年失去了愛情、兒童沒有了童年。那我們才正中敵人地下懷!
敵人用彎刀弓箭散播着死亡和痛苦。他們巴不得我們悲傷、恐懼、痛苦、沮喪。他們妄圖用恐怖來折服一個民族地脊樑。他們妄圖讓我們在悲哀中生活。在悲哀中死去!
不。我們就算是死。也要面帶笑容。高昂着頭顱。因爲我們有強盜所沒有地幸福生活。即使有一天這樣地生活。我們也能傲然面對那些只知道殺戮和破壞地韃虜!
匈奴未滅、何以家爲,漢朝的國力,讓它能夠在數年、十數年內和匈奴做最終決戰,可宋朝從靖康之難,甚至在北宋更遠的時候,遼人、西夏、金人、蒙古,數百年間殺戮和死亡的威脅就從來沒有停止過,可我們的老祖宗沒有屈服,要知道,這樣的抗爭持續了一百多年!”
衆人思考着楚風的微言大義,覺得皇帝的話,又新鮮、又有道理,比說書先生,更好聽哩。正沉浸在他激昂語調營造的氣氛當中,卻見楚風表情沉重,一本正經的拍了拍齊靖遠的肩膀,“記住,嶽爺爺也是有老婆孩子的!”
這、這、這,呃~太、太扯了!不僅女兵們笑的花枝招展,陳淑也第三次大笑起來,確實,嶽爺爺有老婆孩子,文丞相也有老婆孩子,匈奴未滅、何以家爲,要是匈奴幾十百把年沒滅,天下的忠臣良將豈不都絕了後?
“傻小子,好好想想吧!”楚風往齊靖遠的肩膀上砸了一拳,施施然走出院門,“戰爭不會很快結束,可生活還得繼續!”
生活還得繼續,生活還得繼續……陳淑反覆咀嚼這兩句話,一時癡了,良久,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如一朵歷經夜晚的風霜,帶着露水在清晨綻放的玫瑰花。
“這、這不是開玩笑嗎?”張世傑拿着嘉獎令和晉升令,哭笑不得。
他和女婿蘇劉義投入漢軍,半是爲了殺韃子,半是憋着一口不服輸的氣:憑什麼你們一羣沒經過正規訓練的匠戶、農民,就能把韃子殺得大敗虧輸,我堂堂大宋第一名將,卻是屢戰屢敗?
就爲着這口氣,翁婿毅然丟下家財、親眷,投到軍中,流血流汗的訓練、搏殺,到現在,張世傑已經把漢軍的優勢劣勢、先進的組織、繁複的軍令系統吃了個通透。
要知道,張世傑的第一名將,決不是浪得虛名,在陸上馬步軍作戰中,出身北方將門,加上自己多年征戰的心得體會,他確實是宋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駐守鄂州期間,出神入化的戰略機動防禦,堅定頑強的憑
,看準敵人薄弱環節的出動出擊,讓伯顏丞相、阿里?FTT剌罕、張弘範這些世上一等一的名將都歎爲觀止,甚至不敢越雷池一步,繞道攻擊范文虎駐守的長江下游。
焦山、崖山兩次大敗,讓張世傑英名盡喪,可這兩次敗仗,他都是指揮的水軍!北人乘馬、南人使船,張世傑南下歸宋前,怕是連船長什麼樣兒都沒見過,讓他指揮水戰,不是趕鴨子上架嗎?
時人評價“張世傑步兵而用之於水,劉師勇水兵而用之於步,指授失宜,因以敗事”。試想,後世的德國海軍元帥鄧尼茨,讓他指揮裝甲戰車能行嗎?叫沙漠之狐隆美爾去開潛艇,又是什麼情形?
朝廷用人不當,水戰之敗非張世傑罪過。回到騎兵這個老本行,翁婿倆如魚得水,在追擊張弘範的戰鬥中,蘇劉義斬下了一位千戶、三位百戶的頭顱,張世傑則一馬當先,砍斷了漢奸堂弟的張字大旗,直接導致了敵兵的節節後退變成一場無可挽回的大潰敗。
故而兵部簽發了嘉獎令:大紅色的緞子面兒,“榮譽證書”四個繡金字,打開內頁,“張世傑在鼓鳴山戰鬥中,奮勇殺敵、率先奪旗,榮立一等功一次,特發此證以資鼓勵。茲令,兵部長侯德富。”
女婿蘇劉義也有一本,同樣是一等功,拿着證書,翁婿倆倒不曉得該怎麼辦纔好了。立功受獎倒也罷了,畢竟是自己出了力的,妙高山腳,張字大旗往地下一丟,九拔都戰敗一吼,新附軍就呼啦啦的跪地上請降,這份功勞,什麼獎勵都當得起了。
嘉獎便罷,可提拔爲排長的通知也跟着來,這就讓人爲難了。張世傑家中頗有資財,蘇劉義更是了不得,蘇東坡後人,原名一侯,德化縣人。他長習騎射,熟諳武略。性慷慨豪爽,平生忠肝義膽,誠以待客,常能溫恤貧困鄉鄰,人皆樂與交遊。南宋鹹淳十年(1274年),軍迫近臨安,進行危在旦夕,下詔天下忠臣義士勤王,蘇劉義集鄉民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況吾祖世食宋祿,正宜精忠報國”,於是十萬人隨他從軍,“一呼十萬”,因此閩西之地皆稱蘇劉義爲蘇十萬,毫不誇張的說,蘇劉義跑回老家去,扯着嗓子喊一聲,就能再拉起十萬農民軍。
這樣的身份地位,漢軍中當一小卒,別人只說你是賭氣,故行怪異之舉;但真要做軍官,豈不是忘了舊主,貪圖富貴?雖說新儒學上,忠於民族勝過忠於一家一姓,可張、蘇二人當了幾十年趙家忠臣,一時半會,還有點轉不過彎來。
“管他的!”蘇劉義朝岳父大人拱拱手,“老泰山,自投到軍中,我看吶,他們還真沒把咱們當外人看,各級軍官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該給的一樣沒少。姓楚的既然有這般胸襟,咱們現在退伍,倒顯得小家子氣了。依我看,咱們再替他立幾樣功勞,然後仿關雲長的作爲,封金掛印而去,回家自在逍遙,千百年後,豈不人人說我翁婿不貪圖富貴,是個大大的好漢子!”
關雲長的作爲,那是武聖啊!這句話一下子打動了張世傑,趙家天子不是劉備,倒像是阿斗,怎麼的都扶不起來了,可立下大功再封金掛印而歸,這般作爲真是太完美不過了!
嗯,還是女婿知道老丈人。張世傑捋捋鬍鬚,微笑着點頭表示同意,兩人向行宮走去,那兒要舉辦一場慶功宴。
行宮中張燈結綵,酒肉的香味遠遠飄散。慶功宴,這是楚風的主意,蒙元暫時無力南侵,而漢軍擴大後的整訓需要三個月到半年,這段時間裡,必須讓閩西粵東六州百姓回到正常生活的軌道上來,暫時忘記戰爭的傷痛,全心全意投入到戰後的重建家園。
慶功宴,給將士們、百姓們發出兩個信號:第一,我們打敗了五十萬元兵、消滅了兩個蒙古萬人隊,儘管咱們自己損失慘重,但咱們是打贏了的,堂堂正正的打敗了蒙古鐵騎!
第二,戰爭暫時停下了,生活還得繼續!咱們只有種出更多的糧食、造出更好的刀槍、練好更精銳的軍隊,才能應對蒙元的下一次攻勢,才能解救淪陷區的兄弟同胞!
張世傑翁婿是一等功臣,他們坐到了首席上,和陳淑、楚風兩位老熟人同席。世事滄桑,唏噓感嘆,慢慢的酒越喝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