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策略與拳頭

059 策略與拳頭

郝仁朝着郝氏輕輕的搖搖頭,在郝氏急切的呼喚下,他終於站到了郝家人的面前。

“姑姑,姑父,我們家孩子多,爹又走的早,娘拉扯我們兄妹四個,的確是很辛苦,更何況還要供應我讀書,這些年,也確實沾了不少姑姑與姑父的光,尤其是最近幾年,有幾次我家實在拿不出束金來,都是先從姑姑與姑父家借的!”郝仁低聲道。

郝珠的臉上立刻充滿了得意,她朝着太平村的人說道:“大家聽聽,這終究是讀過書的娃,說話拉理就是不一樣,比那些婦人家強多了!多麼好的侄子啊,那種悍婦、喪門星,怎麼能配得上俺的侄兒?”

“大哥!”郝蛋氣的臉色通紅,似乎沒有想到郝仁會說出這些話來。

石頭跟花兒也是急得小臉通紅,想要跑上前去,卻被冷萍拉住。

冷萍的心裡隱隱的有些失望。

“可是!”突地,郝仁的一句可是,吊起了全場所有人的胃口。

冷萍眯眯眼,這小子還有後招?

“可是姑姑,難道就因爲咱們借了你家的錢,你就可以誣賴我娘偷吃過年時候供奉在祖先前的供品?那隻雞,我親眼看見是你吃的,只是娘老實,又欠了你情,只能承受着就是了!”郝仁再次低低的出聲,一語激起千層浪。

“郝珠的婆家不是有兩畝地麼,不是說天天的在婆家吃香的喝辣的麼,怎麼還會偷吃供奉祖先的雞?”

“可不是打腫臉裝胖子吧,也是,你們想想,當年嫁過去的時候是一枝花,婆家還能看着,這都多少年了,連個蛋都不下,連只老母雞都不如呢,還能整日裡當老祖宗供着?說不定每次回來都在吹噓呢,鞋子合不合適,可是隻有自己知道呢!”

“就是,胖嬸,換了你家,你兒媳婦不生,你咋辦?”

“俺讓俺兒休了她!”

……

冷萍這才發現這太平村的人很有戲劇天賦,別的不說,就說那個大聲喊着俺讓俺兒休了她的胖嬸,那深惡痛絕的表情,那指天發誓的動作,彷彿感同身受,絕對是女主角的胚子!

一旁,郝氏捂着嘴,強忍着不哭出來。爲了偷吃供品這事兒,她沒少讓郝仁那個嘴巴出名毒的奶奶扒數,這一扒數就是幾年,直到郝仁奶奶去世。

郝珠的脣角都開始哆嗦了,或許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一直受她訓斥,一直委曲求全的侄子,也有今天,而且一出口,語不驚人死不休!

“你……你胡說,你……”郝珠顫巍巍的指着郝仁,她絕對不能揹負這偷吃孃家供品的罪名,這回了村,不光讓人笑死,恐怕她婆婆也饒不了她!

“你偷吃的時候,碰到了蠟燭,蠟油滴了你的帕子上,當時你害怕,就將帕子塞在了奶奶老屋的牆縫裡,要不要現在去找找?”郝仁擡下下巴,面對郝珠污衊她的指控,倒是振振有詞。

“郝仁,你竟敢冤枉我,俺偷吃的時候,什麼時候碰倒了蠟燭,你……”郝珠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四周的人立刻傳來一聲噓聲,她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說漏了嘴。

“丟人,趕緊走!”潘良臉色鐵青,上前一把抓住郝珠說道。

“俺不走,俺不走,今日俺不撕了郝仁的嘴,俺……”郝珠知道自己不能走,這一走了,她偷吃供品的事情就落實了,以後就是長十張嘴也說不清了!

“你還沒看出來麼,如今郝家的孩子都長大了,尤其是娶了這麼一個悍婦,連冷霸天都敢得罪,還怕你?早已經不是任你拿捏的時候了!”潘良在郝珠的耳邊低聲說道,望向郝家人的目光,似乎心有餘悸,“行了,趕緊走吧,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了!”

郝仁再次又上前說道,“姑姑,以前我小,我也知道娘委曲求全,也是爲了能保全我們幾個,可是如今,我是童生,是秀才身份,也算是有功名的人,姑姑家的那兩畝地,掛在我的名下,一年光稅就能省不少錢,姑姑若是還認咱麼這門親戚,這之前的事情就既往不咎,咱們和和氣氣的相處,自己家的事情自己管,過年過節的,湊在一起,客客氣氣的也就算了,若是姑姑執意不想處了,那我也沒有法子呢!”

郝珠一聽郝仁提起那二畝地的事情,立刻瞪大了眼睛。

那二畝地,她是掛在郝仁的名下呢,因爲郝仁是童生,不用交稅,如今被郝仁大刺刺的提了出來,一些村民不懂得,這會兒一聽,趕緊四處打聽起來,“這秀才家的地不用交稅?哎呀,這一年可省下不少銀子呢!”

“可不是,咱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

“早知道有這樣的好事兒,咱們平日裡就好好的巴結着郝家,如今這郝家可不是以前了,你瞧瞧這新翻蓋的房子,那房子裡的石頭,這吃的飯菜,是要起來了呢!”

……

在窮困的鄉下,一個村子裡,也有最窮、最沒出息、最讓人瞧不起的人家,這樣的人家,村裡人連串門都不願意去的,更何況是交往。家裡的孩子出去,也沒有孩子跟他玩,更有的時候,村裡的孩子還會羣起欺負他!

被欺負的孩子,也不敢回家說,說了也沒用,爲啥,自己家窮,自己家沒人,回去說了,只會讓娘更生氣,更傷心!

郝家之前就是這樣的情況。郝仁的爹活着的時候,是村裡最能幹的獵戶,每次上山,總能打幾隻兔子、野雞什麼的,那時候郝家在村裡的地位還好,因爲村裡有個紅白喜事的,買不起豬肉,吃個野兔子肉、野雞肉,那也是不錯的。可是後來郝仁爹一死,村裡的一些人就落井下石了,尤其是郝家生了龍鳳胎,一下子就兩個孩子,這在古代是要被視爲妖孽的,之前郝仁爹活着的時候,大家也就背後議論一下,不敢如何,可是後來這郝仁爹給剋死了,郝家從村裡被趕了出來,住在了現在的房子裡。

可是如今,村裡人一聽將地掛在郝仁的名下,會減免賦稅,於是很多人的心裡,迅速的偏移到了郝家這一邊。

“他姑,你快趕緊回去吧,一個長輩,這麼欺負晚輩,還要人休妻,這話咋說出口的!”秀滿家的上前說道。

“你……”郝珠氣的臉色刷白,可是李秀滿是村長,人家是村長夫人,她可不敢得罪。

“就是,人家雖說借了你錢,可是你也沾了人家便宜了,光着稅錢就省了不少呢,你還想要人家過繼兒子,你忘記郝仁爹咋死的了?當年郝仁爹寧可被剋死,也不想送一個出去呢!你還想要呢,做夢!有本事自己回去生去!”狗剩娘也站出來說了一句。

郝珠不敢對着秀滿家的咋樣,可是卻不怕狗剩孃的,她心裡正有火發不出,如今正好找到爆發點,就見她嗷的尖叫了一聲,朝着狗剩娘就去了。

“你個多管閒事的,俺家的事情,你多說啥話?你家好,你可是好吃懶做出了名的,那家裡連個門都進去,養個雞滿地的都是雞屎,能將人薰死,咋的,你還有臉說別人?”郝珠掐了腰,對着狗剩娘就開了戰。

狗剩娘也不是個善茬,好吃懶做的結果就是,她長了一身肥肉,這會兒一擼袖子,上前就給了郝珠兩個耳刮子,郝珠一下子就被打懵了,兩個婆娘架到了一起,在地上就滾了起來。

這兩個人一攪合在一起,冷萍倒是樂了,真沒想到竟然發生了這麼戲劇性的一幕,她趕緊扯着嚇呆的郝氏退後,站在一旁瞧着熱鬧。

“萍兒,你嬸子是爲咱家出頭才……”郝氏有些不忍心,別人家因爲自己家的事情跟人打起來了,哪能袖手不管呢!

“那娘你去拉架,到底幫誰?郝珠雖然鬧成這樣,還是親戚,可是我嬸子可是爲我家出頭的!”冷萍轉臉問她。

郝氏自然是拿不定主意,她就是希望兩人不再打了!

“萬一她們將拉架的你扯進去,咱們要不要幫?郝仁一動手,這性質可就變了!”冷萍又低聲道。

郝仁聽到這番話,回眸看了冷萍一眼。她真的變了不少,若不是還是那張臉,他還真的以爲認錯人!

“有村長管呢!”冷萍最後朝着趕過來的李秀滿努努嘴。

“這是幹啥,都幹啥?”很顯然李秀滿剛從城裡回來,頭髮有些凌亂,身上的衣裳也扯破了,比起難分難捨撕扯在地上還沒見分曉的兩個婆娘來,李秀滿更像是剛剛打架回來。

“有這個精力去城裡搶糧食去,糧食都成天價了!”於秀滿大聲喊道,聲音裡有着悲憤,也有着無奈。

“啥?天價?多錢?”村民們本來還瞧得兩個婆娘打架起勁的很,這會兒一聽說糧食天價了,趕緊上前問道,將於秀滿圍了起來,倒沒有注意那打架的兩人了。

這打架麼,有時候也是需要觀衆的,觀衆都走了,打起來也就沒勁,再加上這兩個人也是要吃飯的,自然對糧食關心,也就自動分開了,一邊互相瞪着,一邊個人整理了衣裳、頭髮,也就圍上前去,聽着於秀滿高談闊論。

“今個兒咱們去的時候就已經晚了,等在城門外的那些人,城門一開就進城了,跟瘋了似的,見糧食就買,你說,也不知道那些人哪裡來的那些錢,這都關城門多長時間了,還有錢?就因爲他們,糧食都買的差不多了,等咱們村裡的男人到了城裡,那糧價早就上去了,小麥,你們猜多少錢?”於秀滿越說越悲憤,梗着脖子問大傢伙道。

“這平日裡也就五文錢,六文頂破天了,不過聽說貴了呢,上次郝仁家的從城裡買的十文,玉米麪六文!”老柺子媳婦說道,上次冷萍買回糧食來,就有幾個人來問過價了,當時還一陣感嘆呢。

“十文?十文就買一把把麼!”於秀滿抹了脖子上的汗水道,“如今都五十文的天價了,就這,還要限量呢,一人就只賣十斤!玉米麪三十文!”

於秀滿這話一說,人羣立刻就炸窩了。五十文,這一個壯勞力幹一個月,也就不過四個五十文,如今只能買四斤白麪,不到七斤的玉米麪了?這點東西,別說那些大家口子,就是一家三口吃,也吃不了半個月呢!

“還要不要人活了!”人們全都悲憤起來,盼着開城門,開城門,這城門開了,工錢也要回來了,這才發現,盼了幾個月的工錢,纔夠買半小袋子的糧食,如今地裡雖然種上了糧食跟蔬菜,可是距離有收成還要三個月呢,這三個月咋活?

“可有啥子辦法,咱們這都沒糧食了,人家說這糧食是從臨城運來的,金貴的很!”於秀滿說到最後,也沒有力氣了,這在城裡跟人搶糧食,又背了回來,實在是筋疲力盡了!

村裡人都在憂患未來生活的時候,冷萍則趁機上前將大門從裡面用棒子頂上了,看着早已經冷掉的蔥油餅跟東北亂燉,冷萍只得招呼郝蛋道,“郝蛋,再去燒火,咱們熱熱飯!”

郝氏還在發愣,還沒有從剛纔的鬧劇中回過神來,聽見冷萍說話,這才問道,“萍兒,今兒的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不這樣過去咋辦?從今天起,村裡人恐怕都要費心這糧食的問題了!娘,咱們不怕,咱們拉回一車來呢!”冷萍得意的揚眉,還以爲城門開了做不成生意呢,誰知道生意會更好,這小麥面她買的時候已經漲到了二十文,一斤能賺三十文呢,好買賣!

郝氏又望向郝仁,總覺着心裡還是不踏實。

“娘,沒事了,有我呢!”郝仁上前低聲說道。

郝氏這才點點頭,看着兒子堅毅的臉龐,似乎一下子又有了主心骨,趕緊抹了一把眼淚去燒火,熱菜。

郝氏帶着郝蛋在飯棚子裡忙活,石頭跟花兒剛纔已經吃的差不多了,去牆邊玩石頭,桌子旁就剩下冷萍跟郝仁。

“剛纔,多謝你!”突地,郝仁低聲開口,望向冷萍的目光溫和了不少。

“還以爲你是個孬種呢!”面對郝仁的示好,冷萍卻不領情,“好在你今天總算男人了一回!”

郝仁皺眉,很顯然這話聽着有些不舒服,他低聲道,“之前我小,就算我有心保護家人,也做不到,既然如此,爲什麼要一時衝動?爲什麼不等着強大之後再行動?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你是不晚,可是你老孃被人欺負着呢!”冷萍鄙夷的揚眉,這人還腹黑的很,“行了,你要保住你的功名,自然不能跟個潑婦似的,跟人吵架鬥嘴,動手,以後這樣的事情交給我,我替你出面!”

郝仁一怔,突地勾脣笑了,雙眸盯着她,“你很會打架嗎?”

“打架誰不會?得要看佔不佔理,厲不厲害!”冷萍揚揚眉,“我也不是無理取鬧的人,倒是也絕對不會讓人白欺負!”

“對,萍兒姐姐說的對!”郝蛋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棚子裡出來,小臉上有一層灰,可是卻帶着笑,“自從萍兒姐姐來了之後,我就覺着咱家的生活有盼頭了,不跟之前似的,老當縮頭烏龜呢!”

郝仁微微的皺眉,郝蛋這話,是說之前他孬種?

“萍兒姐姐,你今日真是厲害,一下子就踹了板凳出去!”郝蛋興奮的學着冷萍的姿勢。

郝仁清了清嗓子,低聲說道:“郝蛋,人不可以只用蠻力,要用腦子!”

到最後,還是他用計讓郝珠崩潰的,這個郝蛋,怎麼不說他做的好?

郝蛋卻不理他,望向冷萍的眸光裡全是崇拜,“萍兒姐姐,你還弄回一車的東西來,若不是你,咱們這會兒也跟村裡人似的,要擔心死了!”

這會兒石頭跟花兒也過來,跟應聲蟲似的點着頭,站在郝蛋身邊,一溜兒的排開,全都崇拜的望着冷萍

郝仁緊緊的皺起眉頭了,說來說去,怎麼就沒他的功勞?

“沒事沒事!”對着三個孩子的崇拜,冷萍很坦然的接受。

“郝蛋,難道你覺着我剛纔做的不好嗎?如果不是我,姑姑會一直鬧下去的!”郝仁終於忍不住了,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讓郝蛋還有石頭、花兒,小小年紀就只知道用暴力解決問題。

“大哥當初知道娘被冤枉,大哥爲什麼不說?”郝蛋突地轉向郝仁。

郝仁一愣。

“從小到大,爹孃最疼的就是大哥,可是大哥是怎麼做的?寧可讓娘被奶奶那樣扒數,嫌棄,大哥卻一聲都不說!就因爲姑姑借你錢去讀書嗎?”郝蛋的小臉嚴肅的板着。

郝仁是鵝蛋臉,郝蛋是西瓜臉,就連石頭跟花兒的臉也是圓圓的,冷萍一直認爲郝仁與這兄妹三個是長的不像的,這會兒郝蛋板起臉來,倒跟郝仁如出一轍,相像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