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略薛靈兒瞪得銅鈴兒似的眼睛,蕭策徑自閉上眼睛小憩。
月魂所發出的光是隨着持有者的生命力而變化的。持有者的生命力越強,則月魂發出的光會越亮。可現在,薛靈兒手中的那枚月魂,發出的光猶如夕陽遲暮,已經隱隱有了衰敗的跡象。
在蕭策的內心中騰起一種無助,這種病已經糾纏薛家的人很多年了,也許會一直糾纏下去。他找不到解決的辦法,甚至當今大殷沒有人能夠找到解決的辦法。
“喂,不吃醋了好不好?”薛靈兒很識相的將月魂放在懷中,用手扯了扯蕭策的手臂。“我只是在想,我明明覺得沒有什麼事,爲什麼月魂的光會那麼暗淡。”
“夜刃的卷宗上,記載了月魂嗎?”蕭策睜開眼啞着嗓子問道。
薛靈兒搖頭:“也不能說沒有。可是記載的並不清楚。我也只是認識這東西。”
懸着的心略略放下一點,蕭策笑道:“你現在身子虛弱,故而月魂的光澤暗淡一些,過些時日你將息好些,自然月魂的光澤也會變得明亮。”
“哦?那這麼說,這月魂豈不是能夠診斷人是否健康嗎?”薛靈兒仍舊笑着,表面上看似乎並沒有將月魂的光澤與生命聯繫在一起。
蕭策頷首,轉手掀起簾子對薛靈兒道:“你先進去吧。我們得快點趕路,不然今晚錯過了宿頭,只怕要在這官路上過一夜了。”
薛靈兒點頭,很聽話的轉身鑽進了車中。蕭策的話她從來都是很順從的,因爲薛靈兒從心裡知道,蕭策不管做什麼都是爲了她好。可是,順從或許並不代表着相信。
馬車聽在了一個官路上的小客棧前面,蕭策跳下馬車,回手將薛靈兒抱了下來。
“掌櫃的,一間上房,馬要喂好料。”蕭策從懷中取出銀子放在掌櫃面前的案子上。
掌櫃只顧着自己算賬,竟好似沒有聽見蕭策的話。
“掌櫃的?”薛靈兒在蕭策開口之前提高了聲音叫道。“來生意了,怎麼還裝聾作啞?”
蕭策眉頭一凝,心下已經大略能夠猜出什麼。於是,他從懷中又取出一錠銀子放在案子上。
“只一間房,我夫妻二人明早便趕路。”蕭策淡聲說着,一面又湊到掌櫃的面前。“不管這些江湖人惹是生非還是殺人放火,我們只住一夜,明早便走。”
掌櫃的終於將眼睛從賬本上面撈了起來,上下打量了蕭策一番。墨黑長袍,肩頭披着一件披風,俊顏線條凌厲嘴角半含幾分微笑。旁邊的姑娘臉色煞白,被他小心的護在披風中。看上去,這兩個人都出身不凡。
“樓上最裡面有一間空房,外面臨着一個水溝。”掌櫃的收了銀子,擡手隨便往樓上指了指。
他這是什麼態度?薛靈兒柳眉一蹙,剛要張口,只覺得腰上一緊,自己已經順着蕭策的力道轉了腳步往樓上走去。
“這掌櫃的是跟你有仇嗎?什麼態度呀?開門做生意都是以和爲貴,他可好,恨不得把所有客人都轟出去。”推開門,薛靈兒氣憤的走
到屋子裡,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蕭策寵溺的笑了一笑,目光掃過樓梯兩邊的情況,然後轉身將門關好,一把扯了披風放在架子上。
“人家掌櫃的是爲我們好。”
“啊?爲我們好?”薛靈兒越發吃驚了。“這話怎麼說?”
“就像你說的,開門做生意都是以和爲貴。”蕭策走到薛靈兒面前坐下,伸手拉過薛靈兒的手託在掌心,指尖點在她尺寸關三處。
“嗯,這個掌櫃的確很奇怪。”
“因爲他不希望我們住下。”蕭策平心靜氣的給薛靈兒把脈,淡聲回答。
“爲什麼?能一下子拿出兩錠銀子的人可是不多的。”
“這店裡晚上會有一場惡戰。你我此時打扮完全不似江湖人,掌櫃的不想將無辜的人牽扯其中。”蕭策將薛靈兒的手放在她腿上,然後又擡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你的臉色越來越差了。”
“哎呀,我沒事。”薛靈兒一把抓下蕭策的手,雙手握在掌心裡。“你太擔心啦。從小到大我的病不知道發作過多少回了,還不是好好的?”
蕭策一笑,擡頭敲了一下她的額頭,而後起身走到薛靈兒身側,彎下腰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啊?你做什麼?”薛靈兒不防備,吃了一驚,下意識的兩隻手環住蕭策的脖子。
“顛簸了一天,該休息了。”蕭策看着她笑,一雙眸子帶着似水的溫柔。他從來沒有對誰有如此的耐心,有如此的溫和,卻偏偏對她彷彿無師自通了一般。
薛靈兒狡黠的笑道:“那麼,萬人敬仰的千夜之王,我能不能知道晚上的惡戰是爲了什麼呢?”
“江湖上的血拼,要麼爲了奪寶,要麼爲了復仇。總逃不出這些。”蕭策頗爲厭倦的回答。“沒什麼可看的,你就歇了這心思,好好在屋裡呆着吧。”
“喂,蕭大俠,你是走江湖的老前輩了,見過的多過我聽過的,當然不覺得稀罕。可我一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小姑娘是很想要見識一下呢。”薛靈兒被蕭策放在牀上,轉身就坐了起來,仰頭看着蕭策。
統領夜刃兩年,你也好意思將“沒見過世面”這幾個字說的如此理直氣壯?蕭策看着薛靈兒眯了眯眼睛,心裡已經知道她在想什麼了。
“大殷就算真的要對玉陵不利,也不會動用江湖上的人。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們爲何會聚集在這裡。但是我可以保證,他們此行的目的不是爲了商議如何對付玉陵。”蕭策坐在薛靈兒身邊,翻身躺在牀上。
他是真的對薛靈兒一點辦法都沒有。明知道無法消除她的疑心,也明知道只有將糧草送到薛陌寒手上這事情纔算完,可偏偏就等不得,好像從前用光了所有的耐心。只要他一想到薛靈兒對他有所懷疑,他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要解釋,想要去消除他們之間的阻礙。
薛靈兒愣了一下,轉過頭來怔怔的看了蕭策半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蕭策不解的看着薛靈兒。
“你老是這樣做賊心虛,我真的
會懷疑你的。”薛靈兒也仰臥在牀上,枕在蕭策的手臂上。
“薛陌寒還在武川,你哪裡來的心情管別人家的閒事?”蕭策收了手臂攬着薛靈兒。“靈兒,我要聽實話。”
薛靈兒用手握着蕭策的手,想了想回答:“蕭策,你說過你沒有做會讓玉陵有損失的事情。你說,我便信。”
手指收攏,蕭策將薛靈兒的手握在掌心之中。
“玉陵還有夜刃,還有壺中乾坤,還有二者背後絲絲縷縷的關係。就算朝廷想要對玉陵如何,一時半會兒也無法連根拔起一棵延伸了百年的樹。”薛靈兒側過頭來看着蕭策。“況且玉陵還有我爹爹在,我自然很有閒心。”
蕭策側過身將薛靈兒抱在懷中,很久才緩緩的問道:“靈兒,你就不怕我騙了你?”
全然的相信一旦崩塌,所造成的必然是一個人的全面崩潰。所以,即便是對自己的大哥,蕭策也從來不敢放任自己毫無保留的信任。
“你向玉陵提親,看中的是玉陵兵馬的實力。現在大局未定,若能夠籠絡何必至於毀掉呢?”薛靈兒笑着轉開眼睛,翻身看着他們交握的手。
她的相信也是基於分析之後,從某種角度來說,也不是全部的毫無猶豫的信任。蕭策釋然的笑了一笑,其實他與薛靈兒是同一種人,渴求着下意識的信任,卻又掙扎着要給信任找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你在笑什麼?”薛靈兒疑惑的轉過頭來,正對上蕭策湊過來的臉。她能夠從蕭策的眼睛裡清楚的看見滿臉通紅的自己。
連忙一個翻身坐起來,薛靈兒企圖用冰冷的指尖將臉上火燒的溫度降下來。這舉動落在蕭策眼中,別是一番嬌羞姿態。
蕭策坐起來笑道:“只差一個儀式,你就是蕭夫人了,現在害羞會不會有點遲?”
“哪裡……哪裡遲了?不是還差着一個典禮嗎?”薛靈兒白了蕭策一眼。
是啊,從蕭策提親,薛靈兒退婚再到蕭策告示天下封薛靈兒爲妃,兜兜轉轉了許久,他還沒有與她三叩首拜天地呢。
蕭策收斂了笑意,沉聲道:“等薛陌寒從武川回來,我以八擡大轎迎你入府成爲河洛王妃。”
“我纔不在乎你的八擡大轎,河洛王妃呢。”薛靈兒悄聲說着,垂了頭自顧自的笑起來。
薛靈兒臉上的紅暈光彩豔豔,給一直臉色蒼白的她添了一抹春意盎然。
蕭策湊近薛靈兒,笑問:“那你在乎的是什麼?”
“我……”薛靈兒張了張口,猶豫了一下又搖頭笑道:“我在乎你的八擡大轎是不是穩當啊。”
蕭策的笑僵了一僵,輕輕嘆了一口氣。她仍然不敢對他放肆的要求什麼。難道是怕求而不得嗎?
“我知道,你和你的母親性情很像。”蕭策撫了撫薛靈兒的面頰輕聲道。尤其是在面對自己愛人的時候,分享從來不在她們接受的範圍中。
“蕭策。”薛靈兒忽然站起身來,眼睛盯着門口。“外面,好像,有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