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那天空是深紫色的,黑紅色的厚雲層在飛快地聚合,藍色和綠色的閃電在雲間閃爍。
一低頭,發現腳下是無數的骷髏。
到處都是骷髏,環顧四周,由骷髏鋪徹的大地向四面八方延伸開去,望不到邊……
這裡,赫然還有一口棺材,那是大夥兒掏錢給戴瑞的老爹買的——怪了,自己不是把它安葬在了韋德丘陵中蟲蟻不生的最深處了麼?
莫非這裡是……
趕忙舉目遠望,遠處是連綿起伏的羣山,山體熟悉的曲線,一眼就辨認出那正是家鄉黑山。
果然。自己已經回家了嗎?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在第二座山峰的頂端,卻驚訝地發現,本該在那兒的黑山鎮不見了,取而代之矗立在那絕嶺峭壁之上的,是一座巨大的城堡。
數不清的塔樓高聳入雲,彷彿向天空伸出的無數條手臂一樣,這巨城竟比帝國皇宮還要宏偉。
突然,陰暗的城堡發出了光——燈火從城堡的窗口一層層透出,霎時間燈火通明,照得猶如白晝一般,天空的陰雲瞬間都被驅散,深紫色的蒼穹變成了明快的淺黃色。陰暗的感覺不見了,出現眼中的,是一座黃金色的巨城,散發着神聖和莊嚴的光。
這景象是那樣的陌生,又是那樣的熟悉。
……
突然,難以忍受的劇痛襲擊了神經,把做夢人從幻境拉回到現實中破損不堪的容器裡。
長聲的慘號之後,是大口的喘息。雄鷹睜開黃眼睛,不無意外地發現自己的肢體還都健全。環顧四周,房間裡周圍的物品擺放是如此熟悉。
“奶奶的,老子還沒上天堂麼?”
一言未畢,後腦勺上已經吃了重重一擊。
“去!少做夢了,你就算死了也只能下地獄。”
他轉過頭,就毛骨悚然地看到距離自己的鼻尖不足一英寸的地方赫然擺着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耷拉的眼皮下,一雙發黃的老眼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
“我靠!”雄鷹連滾帶爬地後退,一不小心從牀上滾到地上,爬起來才認出這人是誰,“死老太婆!”
“是呀,”湯馬士大媽陰森森地笑着,“小兔崽子,你很有精神嘛,看來是沒什麼問題了。”
雄鷹注意到她身上也包紮着層層紗布:“老太婆,這是哪兒?你這傷是怎麼回事?”
“這是城南客棧,”湯馬士大媽的臉色變得凝重多了,“至於我這傷……”大略把在城門處和馮·克魯格伯爵和新月刀手的戰鬥經過講述了一遍,又說:“好在我事先給自己暗自施用了聖光保護,所以傷口雖重還不至於致命,等他們走後,我就逃了出來——那個克魯格家的伯爵可不是一般人哪,他一直隱藏自己通曉秘術的事實,又暗地收買這樣的殺手,似乎另有圖謀的樣子。”
“秘術……”
雄鷹現在聽到這兩個字就頭痛。想起和雷火那場生死搏殺,真令人不寒而慄,自己這條命真是揀回來的。
“對了,我怎麼到這兒來的?”
真是怪了,還記得失控的閃電全部集中劈中了倒地的雷火術士,使那個恐怖的雷電女爆成了一團火球,然後翻滾的高溫火浪瞬間將自己包裹,就一切都不知道了。可現在自己居然還能活生生地站在這裡,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被我扛回來的,”湯馬士大媽說,“我掙扎着離開皇宮的時候,到處都是一團亂,自己又一直在流血,所以就躲到皇家圖書館的花園裡養傷。後來見滿城大火燃起,我剛打算離開那裡,突然就看見你居然掛在樹梢上,人事不醒——說來也奇怪,你怎麼跑到上面去的?”
雄鷹沉吟。這麼說來自己是被人救了,可救助自己的到底是誰呢?
他沉默了半晌,一聳肩膀:“算了,不去多想它,總有一天會知道的。老太婆,你看見其他人了嗎?獨眼龍和絞索他們,我們在皇宮下的水渠裡失散了。”
湯馬士大媽沉着臉,搖了搖頭。
“那樣的大火……”她不再說下去。
“獨眼龍他們不會死的,”雄鷹斬釘截鐵,“獨眼龍的腦筋很好,再加上絞索那小子的快手快腳,他們會把弟兄們安全帶出來。”
話雖如此,可心中仍然一陣煩躁。
這些多年生死與共的弟兄,現在到底在哪兒?還有珍妮,巴茲那王八蛋綁走了她也想要藍火之炬,可在跟雷火交手的時候,自己腦袋一熱,不顧一切地把藍火之炬搞丟了,這下怎麼辦纔好?
“大火吞沒了皇宮,吞沒了城東的大片民居,至尊大皇帝葬身火窟不說,我估計城裡的居民起碼死了五萬人,”湯馬士大媽說,“小兔崽子,從小你就是個惹禍精,可這次未免也太離譜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雄鷹懶洋洋地躺回了牀上:“說來話長,總而言之,摩德爾元帥打算髮動叛亂,還有一批煉金術士給他幫忙,就是這樣。結果我們成了被裹進去的路人甲,真他媽的不爽。”
“煉金術士……”湯馬士大媽倒吸了一口冷氣,“還有那個通曉德魯依秘術的伯爵,難怪皇宮裡鬧翻了天。”
“說起來,這幾天怎麼樣了?”雄鷹問,他懶得去關注什麼德魯依伯爵,“叛亂成功了嗎?”
“什麼成功,兩敗俱傷!”湯馬士大媽嗤之以鼻,“摩德爾把帝國給毀了,他自己也已經死了。”
“什麼?”雄鷹吃驚地問。
“你一直昏迷了六天,所以不知道,”湯馬士大媽嘆氣,“摩德爾元帥前往郊外皇家騎士營地的時候,傳來了至尊大皇帝葬身火海的死訊,於是那些義憤填膺的皇家軍人圍攻他,把他殺死了。自發組織起來的他們和摩德爾人在郊外打了整整三天,最終還是被擊潰了。現在這座殘破的王都在馮·克魯格伯爵的掌控之中。”
“那可夠糟糕的。”
湯馬士大媽苦笑:“糟糕?不僅是那樣,至尊大皇帝已是皇室最後一個人,所以各地諸侯在觀望之後,紛紛宣佈解除效忠義務。原本那個龐大的帝國……已經不復存在了。”
她嘆了口氣:“現在雖然還算平靜,不過各地大大小小的公爵、侯爵、伯爵們恐怕都在拼命招兵買馬。我看要不了多久,戰爭就要爆發了。”
“這其實跟咱們這些混黑道乾土匪的沒什麼兩樣嘛,”雄鷹恍然,“大佬一完蛋,下面那些自認可以成大佬的不拼個你死我活纔怪,最不濟的也要趁機多佔點地盤,多搶些財物。”
“你說得還真貼切,”湯馬士大媽苦笑,“小兔崽子,眼下可沒太平日子可過咯。”
“太平日子?咱們這些拎着腦袋乾的土匪,啥時候有過太平日子?”雄鷹嗤之以鼻,嘿嘿一笑,“我倒覺得幹大票買賣的機會來了——那些大人老爺們只顧打得稀里嘩啦,就顧不上找咱們的麻煩。”
他說着說着興奮起來:“各處皇室領和主教領的莊園,那都是肥得流油的肥肉,金銀財寶糧食,要什麼有什麼。眼下皇帝死翹翹,這些地方都沒人管了,咱們正好去發一筆財。尤其是卡森莊園,那兒是皇帝表妹的領地,據說卡森女士可是萬里挑一的大美人兒呀。”
他念得口水都要下來了。
“小兔崽子,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壞坯子,”湯馬士大媽以手加額,悲哀地呻吟,“我這麼善良純潔的牧師,怎麼會教育出你這樣的傢伙?”她努力把設計搶劫的話題岔開:“對了,你那條鑲着藍晶的骷髏項鍊呢?怎麼沒了?”
“我把那鬼東西物盡其用了。”
說起這個,雄鷹來了精神:“老太婆,你知道嗎,那藍晶居然能讓那些煉金術士流哈喇子。他們說,那玩意兒竟然就是傳說中的藍火之炬!”
湯馬士大媽倒沒感到太驚訝,聽雄鷹從頭到尾講完了皇宮內的冒險史,她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會兒,她閉上了眼睛,長出了一口氣。
“我明白了,原來是他們……是煉金術士救了你,一定是艾爾弗雷德……”
“老太婆,你說什麼?”雄鷹莫名其妙,他皺起了眉毛,“艾爾弗雷德是誰,你有事情瞞着我是不是?”
重傷未愈的湯馬士大媽跳了起來,一臉嚴肅緊迫的表情竟是雄鷹見所未見的。
“這地方不能再呆了,先別管獨眼龍他們了,我們必須馬上走!馬上回黑山去。”
“這麼說,那個雄鷹,已經在娜塔莎大牧師的照顧下恢復清醒了?”
艾爾弗雷德會長輕輕地說。他站在半邊被燎焦的高塔上,眺望着遠處的雲,手裡正把玩着鑲嵌藍火之炬的骷髏項鍊。
“是的,”烏娜垂首站在他身後,“一切遵照您的吩咐。”
“質疑所導致的,是無謂的揣測,”艾爾弗雷德會長平靜地說,“幻火術士,爲什麼你不能把心中的質疑直接說出來?或許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呢。”
“既然如此,屬下就斗膽問了,”烏娜咬着嘴脣,“雄鷹是我五角協會的強仇大敵,爲什麼您還讓我救治他?”
“手持藍火和紫火之炬,踏過八百英里骷髏之地,即到達所有魔力的根源……”艾爾弗雷德會長沒有直接回答烏娜的問題,而是提出了反問,“我們雖然得到了藍火之炬,但其他的條件都不具備,又怎麼能到達魔力之源的陶力之城呢?”
烏娜不明白他的用意。
“難道您認爲……”她遲疑地說,“雄鷹可以幫助我們到達陶力之城?”
艾爾弗雷德會長點了點頭。
“紫火之炬,就在他的手上。”
這驚人的消息刺激得烏娜過了幾秒鐘才做出了反應。
“什麼?!對不起,您說什麼?”
“那把刀,”艾爾弗雷德會長望着藍火之炬,晶體一閃一閃的,“幾百年來流傳的傳說,其關鍵就在那把刀。我一直不知道它的存在,直到那天我看見雷火和他進行的那場殊死搏鬥,才得以確認。那,就是紫火之炬。”
“這不可能!”烏娜輕輕地說,震驚壓迫得她喘不過氣,“那把大刀,明明是青藍色的呀!”
艾爾弗雷德會長笑了。
“紫火之炬只不過是一個詞,並不代表它就是紫色的。”他說。
“那把刀,就是弗莫王朝君主代代相傳的配刀‘血腥慟哭’。在古弗莫語裡,‘血腥慟哭’一詞,與凱爾特艾芬格語的‘紫火之炬’的讀音非常相近。弗莫王朝滅亡之後,這個傳說在凱爾特艾芬格人之間流傳下來。‘血腥慟哭’保留了古弗莫語的讀音,卻被凱爾特艾芬格人按照自己的語意曲解,以訛傳訛,最終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他閉上了眼睛,回想起那天在廢墟中縱橫盤旋的青藍色刀光,只覺得手心裡都是汗。多少年過去了,尋找鍊金術本源之地的夙願,在術士們之中代代相傳,如今終於有了希望,令他竟有一種頂禮膜拜的衝動。
“那我們還等什麼?”烏娜聲音顫抖,不成腔調,“您,您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還讓我把那柄刀和他一塊兒送了回去……我這就去把紫火之炬奪來!”
艾爾弗雷德會長搖了搖頭。
“不要那樣做……你難道不曾想過,爲什麼弗莫王朝君主代代相傳的配刀‘血腥慟哭’會出現在他的手裡?古弗莫王朝的都城就在黑山,而他也是黑山人。這難道是巧合嗎?”
烏娜長出了一口氣:“您懷疑,他會是弗莫王朝君主們的後裔?”
她否定了會長的猜測:“那是不可能的。弗莫王朝滅亡了好幾百年,而且根據我們的資料,雄鷹不過是帝國發配到黑山開採藍金礦的囚犯的後裔……”
“他的眼睛,”艾爾弗雷德會長打斷了她,“你注意到了嗎?”
“哎?”
“黃玉一般的瞳人,鮮血一般的瞳孔……”艾爾弗雷德會長嘆了口氣,“弗莫王朝最後一任君主,‘神聖之眼’巴羅大帝……你可知道,‘神聖之眼’是怎樣顏色的嗎?”
吩咐給面色惶恐的烏娜新的任務,讓她匆匆退了下去,艾爾弗雷德會長獨自站在陰影裡,站了良久。
“想不到,娜塔莎……”他自言自語,“那個孩子,已在你的撫養下長得這麼大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