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郭圖、荀諶所料,袁夫人、士孫瑞很快從各自的渠道收到了消息。
袁夫人很鬱悶。
人沒救出來,還連累丈夫楊彪捱了天子的面折,虧大了。
天子雖然有主見,但對大臣一向禮敬,特別是楊彪。哪怕有不同意見,甚至是反對楊彪的意見, 天子也會耐心解釋,從未像這次直接給頂回來了,一點顏面也不留。
可她也是明理的人,知道這事也怪不得天子。是她自取其辱,連累了楊彪。
與此同時,袁紹家人的安危如何解決, 也成了她必須面對的問題。
哪怕知道事不可爲,她也不能見死不救,看着袁紹的妻妾兒女死於審配之手, 形同滅門。
公器不可用,就只能動用私人力量。
袁氏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即使在鄴城也有不少擁躉,現在是動用的時候了。
袁夫人與郭圖、荀諶商量,讓他們想辦法聯絡荀衍等人,又與沮授商量,希望他能出面,想辦法說服審配,不要負隅頑抗。
冀州兵雖強,卻不是朝廷的對手。
天子手中的並涼精銳比你們以爲的還要強上三分,審配必敗無疑,堅持到最後的結果除了玉石俱焚,不會有其他的可能。
沮授倒是不懷疑袁夫人的推論, 只是他不覺得自己有辦法說服審配。
他已經給田豐寫了信,結果如何, 現在還不好說。
士孫瑞也爲袁紹惋惜,但他更看重這次機會。
楊彪、周忠早就傳來消息, 天子有意讓他重回京師,並將擴充後的北軍交給他指揮,爲他將來接任太尉做準備。這次征討冀州是他立功的最好機會,千萬不能錯過。
出任太尉,對他本人來說其實並不重要,可是對公卿大臣來說,卻有着難以想象的意義,不能掉以輕心。
賈詡其實也很合適,如果他不是西涼人,而且是董卓舊部的話。
眼下唯一能滿足天子的要求,又符合公卿大臣標準的太尉人選,只有他一個。其他人不是不懂軍事,就是資歷、功勞不夠。
爲了實現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的宏偉目標,他不得不勉爲其難。
與沮俊、魏傑等人商量後,他決定就地徵兵,擴充人馬,準備出井陘, 進入冀州北部的常山國。
這幾年,他的任務以防守爲主,爲了減輕當地負擔, 一直沒有徵召太多的兵力。如今要主動進攻冀州,現有的兵力遠遠不夠。
好在他在太原駐紮了幾年,人脈還算不錯,又有王允的子弟支持,徵兵工作進行得很順利。不僅很快就徵召了近萬青壯,還有不少年輕將領主動投效。
其中就包括王凌的妹夫郭淮。
郭淮字伯濟,太原郡陽曲人。他的父親郭蘊曾任雁門太守,文武雙全。郭淮尚未弱冠,不久前與王凌妹成親後,就隨王凌出入大營,給士孫瑞留下了不錯的印象,與士孫瑞之子士孫萌也很談得來。
郭淮之外,又有孫資。
孫資字彥龍,太原中都人。他算是王允的舉子,曾在太學求學,得王允賞識,舉孝廉出身,薦爲縣令。後因兄長爲人所害,他棄官歸故里,刺殺仇人,隱居不出。
這次得知士孫瑞徵募將士出征,他也趕來投效。
此外還有晉陽人王昶。
王昶出自太原王氏,與祁縣王氏本是同族,實力甚至略勝一籌。王昶與王凌是至交,受王凌推薦,進入士孫瑞的軍中,見習軍事。
這幾個人有一個共同點:都和王凌有點關係。
他們的到來,使得士孫瑞迅速完成了兵力擴充,擁有步卒一萬五千餘人、騎兵兩千。
其實不少騎兵是匈奴人、鮮卑人、羌人,有些是剛剛入籍的,有些則是當地大族的部曲,除了相貌之外,其他與漢人無異。
——
所有人都有事忙,只有袁紹悄無聲息,被人有意無意的遺忘了。
他是最後一個知道消息的人。
他天天悶在帳中,不問世事。直到軍營的規模一下子擴大了許多,訓練也變得密集起來,他才意識到帳外的情況有變。
派人一問,郭圖才很無奈地告訴他,天子要親征冀州,士孫瑞等人正在做戰前動員、整訓。
袁紹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問郭圖道:“這麼大的事,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郭圖苦笑。“本初,你身體還沒好,還是安心休養吧,不要過於操心。鄴城裡的人,我們會想辦法去救。”
袁紹聽明白了郭圖的意思。
告訴你有什麼用?
他很鬱悶,盯着郭圖看了又看,想罵人。
但他最終還是沒說一句話。
不管他願不願意接受,他已經成了局外人,而且是無能爲力的局外人。朝廷如此大的舉動,卻沒有一個字提及他,他連讓天子看他一眼的資格都沒有了。
告訴他又能如何呢?
和天子討價還價嗎?
袁紹枯坐着,連郭圖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等侍者來送飯,點上燈,他才發現外面的天色已黑,明月當空。
他想起身,卻發現雙腿失去了知覺,無法動彈分毫。
他突然驚慌起來,招呼侍者來扶他。侍者將他扶起來,他又推開侍者,自己搖搖晃晃地站着,使出渾身力氣,想邁開腳步,卻未能成功。
又驚又恐之下,袁紹嗓子一甜,噴出一口鮮血,倒地不起。
袁夫人聞訊趕來,看着躺在牀上,面如死灰的袁紹,不由得一聲嘆息。
她能想象到袁紹此刻的心情,卻不知道如何勸解。
從小就當作家主培養,又被黨人視爲領袖,袁紹承擔了太多他不該承擔的榮譽和希望,以及必然因此而生的重任。
曾經的他有多驕傲,現在就有多失落。
但是,這纔是他應有的歸屬。
他原本就不是什麼天命之子,承受不起真正的天命。
袁夫人放下一卷書,一聲嘆息。
“本初,這就是命。我最近一直在讀這部書,頗有心得。你可能更需要這部書。有時間讀一讀,或許你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她起身離開,告訴侍者小心照料袁紹,有空爲袁紹讀幾句經書。
侍者唯唯喏喏,送袁夫人出門,回到帳中,拿起那部書,就着燈光看了一眼,一字一句地念了出來。
“如夢亦如幻,如露亦如電。一切有爲法,應作如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