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與崔子瑜說話的鄒氏心細,立刻喝止了張濟。「老賊,才喝了幾杯,就開始說醉話了。」
賈詡卻擺擺手,示意鄒氏不要緊張。
「天子知道你壯心未已,只是江南水網密佈,山高林密,非西涼鐵騎馳聘之地。戰功未著,不是你的責任,是太尉府安排不周。」
張濟聽了,心中鬱結稍解,連忙說道:「文和,言重了,言重了。我可沒有怪你的意思。當初被李傕、郭汜所誤,若非天子垂憐,我早就身首異處了。如今久戰無功,實在是愧對天子啊。」
他虛握拳頭,輕捶胸口。「我雖老,不僅能吃飯,還能生兒子。」
賈詡大笑。
鄒氏又羞又惱,狠狠瞪了張濟一眼,拉起崔子瑜,招呼道:「走,我們去屋裡聊。等會兒這老賊喝多了,又不知道說些什麼污言穢語呢。」
女眷們含笑起身,跟着鄒氏進了內室。
張繡立刻起身,向張濟進了一杯酒。「阿叔,俗話說得好,南人操舟,北人乘馬。東以淮水爲限,西以秦嶺爲限,而這裡則以漢水爲限。天子將你撤到這裡,可不是讓你解甲歸田,而是要讓你有用武之地。」
張濟眼睛一亮。「當真?」
「這麼大的事,還能騙你?」張繡嘿嘿一笑。「太尉正在改定軍制,整練新兵,爲將來西征做準備。你有興趣嗎?」
「有啊,太有了。」張濟長身而起,興奮溢於言表,身手敏捷似少年。
他征戰多年,自然清楚地形的重要性。西涼軍以騎兵爲主,習慣苦寒、乾燥的氣候,卻不適應水網縱橫的南方。他這幾年打得不好,並非天子沒給他機會,而是他實在適應不了南方的地形。
如果能回到他熟悉的北方,那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文和,怎麼個改法?」
賈詡趁勢將新兵制的設想說了一遍,並邀請張濟參與其中。
他清楚張濟不肯輕易致仕,但是又的確沒有更好的安排,邀請他一起來改革兵制,讓他有點事做,也是個不錯的辦法。
張濟聽完,環顧四周,終於明白了賈詡今天帶着這麼多涼州後輩來爲他接風的真正用意。
新兵制改革,要從他的麾下開始。
從他麾下抽調十年後還能再戰的人,當作骨幹,其他人就只能解甲歸田。
他可以留下,但十年之後還能不能再戰,的確是一個問題。
張繡,纔是天子真正在意的目標。
張繡這麼積極,無非是想繼承他的人馬。他有了兒子,將來爵位不會留給張繡,但兒子太小,還不到繼承他人馬的時候,只能交給張繡。
張濟看了賈詡一眼,嘴角抽了抽。
不用說,這釜底抽薪的主意十有八九是賈詡出的。
但他沒有更好的選擇。
他既不敢違逆天子,也不敢和賈詡爲敵,更不敢攪了張繡的興致。西涼人是什麼德性,他太清楚了。真要翻了臉,或許不用天子、賈詡出手,張繡就能生吞了他。
「如何?」賈詡笑嘻嘻的問道。
張濟瞬間恢復了從容,堆上一臉與有榮焉的笑容。他端起一杯酒,來到賈詡面前。
「能與文和共事,是我一直以來的心願。來,文和,滿飲此杯。」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張濟抓過酒壺,添上酒,隨即又笑嘻嘻地問了一句:「文和,我有一個疑問,不知當不當講。」
「這兒又沒有外人,有什麼不當講的?」賈詡笑眯眯地說道。
楊阜等人會心而笑,眉宇間盡是得意。
張濟看在眼裡,知道這些年輕後輩對現狀滿意,涼州人也的確迎來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自己若想做攔路石,怕是要死無葬身之地。
「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驃騎將軍、車騎將軍之類的都是內朝官,太尉卻是外朝官,你改革軍制,我方便參與嗎?」
賈詡瞥了張濟一眼,忍俊不禁。
楊阜起身,舉杯說道:「驃騎將軍,如今天子奮發圖強,厲行改革,內朝官、外朝官都不重要,重要是萬衆一心,富國強兵。改革軍制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只要有助於此,誰都可以獻言獻策,還在乎什麼內朝官、外朝官?」
張繡也附和道:「對啊,我們都是天子的爪牙。爪子好用就用爪子,牙齒好用就用牙齒,不用分得那麼清。」
張濟笑着點點頭。「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
接風宴後,賈詡第一時間回報劉協。
劉協倒是很從容。
有賈詡親自出馬,他很放心。張濟就是一介武夫,而且老了,位極人臣,富貴無憂,再讓他像十年前一樣造反,借他兩個膽也不敢。
「他有什麼要求?」
賈詡啞然失笑。「陛下知人。」
劉協笑而不語。
張濟再識時務,畢竟不是忠心爲國的老臣,而是貪婪的軍閥。他不可能什麼條件也沒有,就交出手中的力量,哪怕面對賈詡、張繡這些涼州人。
涼州人殺起涼州人來更狠,鄉黨什麼的都是浮雲。
最後撈一把,幾乎是必然的,否則他就不是張濟了。
「張濟說,他如今功成名就,位至列侯,死而無憾。只是他麾下的將士跟了他多年,有不少還沒得到封賞,想請陛下垂憐。」
賈詡說着,從袖子裡取出一份名單,放在劉協的面前。
劉協看了一眼,沒有接。「太尉有何意見?」
賈詡露出一絲爲難之色。「這些人粗野少文,精於戰鬥,卻不通詩書,就連治軍也難以勝任。有功,但不足以封侯。臣思來想去,或許可以參考軍功爵,依其軍功大小,賜以田宅。」
「復行軍功爵?」劉協一下子抓住了重點。
「臣以爲可以酌情參考,以賞軍功,不一定要恢復舊制。」賈詡搖搖頭,苦笑道:「軍功爵本是秦制。涼州人得陛下重用,已經有暴秦之譏,豈能再授人以柄?」
劉協乜了賈詡一眼,笑了。
賈詡這話說得有水平,明明就是想恢復軍功爵制,卻又擺出一副爲朝廷着想的模樣,不給人指責的藉口。
但是不得不說,這是一個思路,可以解決他一直以來的難題。
「制度是爲解決問題而設。只要能解決問題,是不是秦制又有什麼問題?古爲今用嘛。當然,太尉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我們可以換個思路,比如換個名字?」
賈詡有些驚訝地看着劉協,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