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過於驚人,所以沒過多少時間,十來個項家子弟就急匆匆的一起來到了項康的破爛小院,然而讓項康有些皺眉的是,兩位叔母應該也是聽到了風聲,竟然也跟着項家子弟來到了自己的破爛小院,讓自己說話多了許多顧忌。
“阿弟,項它說暴秦朝廷要徵召第四輪戍卒,真的假的?這事可開不得玩笑,我的戶籍也是左閭,真要是徵召第四輪戍卒,我可就跑不掉了。”
“康兒,真的要徵召第四輪戍卒嗎?你那聽來的消息?悍兒、聲兒和猷兒他們,戶籍可都是左閭啊。”
“阿弟,是不是馮仲給你透的風?什麼時候徵召?什麼時候走?去那裡服戍役?”
揮手暫時打斷了自家兄弟和兩位叔母的七嘴八舌,項康先指了指大醉後躺在房中的馮仲,然後說道:“幾位兄弟,先和我把馮大兄擡出去找個地方安頓了,然後我們再回來說話,這樣方便點。”
人高馬大的項冠和項悍等人答應,趕緊幫着項康一起把馮仲擡出了破爛小院,擡到附近的項冠家中暫時安頓,然後項康纔回到自己的破爛小院裡,關上院門和房門,把馮仲泄露給自己的消息對兩位叔母和項家子弟說了。
結果兩位叔母和項家子弟聽了當然是大吃一驚,趕緊一統計,很快就發現這次有項冠、項聲、項猷、項揚和項它等五個項家子弟跑不掉,要被徵召邊疆去服戍役給秦二世當牛做馬,爲建設大秦添磚加石——這還多虧了秦律有兄弟二人不能同時徵召了去服戍卒的條款,否則項猷的弟弟項睢也跑不掉。
“我不去!暴秦殺我們大父,血仇不共戴天,還要我去給他們當戍卒,做夢!我寧願上山當盜匪,也不去當戍卒!”
清一色都是楚國名門之後的項家子弟當然沒有那麼高的政治覺悟,纔剛發現自己也要被徵召,在場項家子弟中脾氣最暴躁的項聲馬上就是一蹦三尺高,咆哮着表態堅決不去。項冠也是砸着案几吼道:“我寧願去江東投奔二叔父,也絕對不去邊疆當戍卒!”
“猷兒,乘着知道得早,快去下邳找你阿翁。”三叔母更是焦急,向項猷說道:“你絕對不能去,去當戍卒又苦又危險,稍微搞不好就會送命,乘着現在快走。”
早就知道自己的兄弟們絕對不會乖乖去當戍卒,項康對這樣的反應當然毫不奇怪,只是問道:“各位阿哥阿弟,乘着現在趕緊跑當然是一個辦法,但你們想過沒有,你們逃跑如果被抓到怎麼辦?難道你們不知道,逃脫戍役是怎麼處罰?被抓到了要被腰斬!”
“那也比去邊疆白白送死強!”項冠氣呼呼的說道:“去邊疆當戍卒就得服從軍法,暴秦的軍法比民法更嚴,違犯軍法通常都是斬首,以我們兄弟的脾氣,進了暴秦的軍隊等於就是白白送命!”
“那你們逃了以後,暴秦又突然徵召第五輪戍卒怎麼辦?”項康又問道:“難道讓我和其他阿哥們象你們一樣也當逃戍,也搶先逃出侍嶺亭,那兩位叔母誰來照顧?家裡的生計誰來維持?”
項冠語塞,只能反問道:“依你的意思,難道我們要服從暴秦的徵召,去邊疆當戍卒?”
“當然不能去!”項康回答得斬釘截鐵,說道:“暴秦和我們項家不共戴天,我們沒找他們報仇就算好的了,怎麼可能還去給他們當戍卒?”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項冠忙又問道。
看了看旁邊滿臉緊張的兩位叔母,項康有些猶豫,可是事情到了這步,項康也不能因爲顧忌兩位叔母的反應而打退堂鼓,一咬牙就說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以我的意思,不如藉着這個機會直接造反,起兵爲我們的大父報仇!”
項康的話還沒有說完,房間裡就已經變得鴉雀無聲,兩位叔母和項家子弟沒有一個不是瞠目結舌,象不認識一樣的看着平時裡性格表現得最爲溫順的項康。項康則毫無懼色,說道:“各位阿哥阿弟,還有兩位叔母,你們如果覺得我說得不對,可以當我沒有說過這話。但我還是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一個起兵光復我們楚國的天賜良機,我們應該抓住。”
“原因無他,天下百姓已經快被暴秦逼得無路可走了。”項康接着說道:“前三輪徵召戍卒,暴秦就已經把無數的黔首百姓逼得逃亡不斷,不是被迫亡命天涯,就是被逼得落草爲寇,天下也變成了一鍋快要燒滾了的熱湯。現在暴秦倒行逆施,又逼着全部都是守法百姓的普通人去服戍卒,到邊疆去顛沛流離,白白送命,等於就是在這口鍋下面潑了一飄油,加了一把柴,這鍋熱湯那有不被徹底燒滾了的道理?”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項家子弟如果能夠站出來,首倡義旗,以我們大父的名譽號召天下百姓反抗暴秦暴政,走投無路的天下百姓那有不羣起響應的道理?”項康稍微提高了一點聲音,說道:“這事如果成功,我們項家子弟不但可以親手爲我們的大父報仇雪恨,光復我們楚國也不過只是一句話的事!到了那個時候,我們項家重新成爲楚國的名門世家,王侯將相,豈不是遠比現在連吃飯都成問題強?!”
不顧一切的慷慨激昂說完,項康環視在場的項家子弟,等待他們做出反應。結果和項康預料的差不多,項家子弟雖然都有些動搖,可不少人還是面露擔憂,項猷還壯着膽子說道:“阿弟,你說的當然是個辦法,可我們如果象大父一樣打輸了怎麼辦?我們項家人,豈不是都得被車裂處死?”
“阿哥,你覺得你現在就跑到下邳去,就一定可以保得住活命了?”項康反問,說道:“如果你被發現了怎麼辦?腰斬和車裂都是死,有什麼區別?暴秦對戶籍的管理有多嚴格,你難道不知道?你就擔保韓良韓叔父能夠象庇護三叔父一樣,把你也庇護得天衣無縫,誰也發現不了你的身份?”
“還有,其他的阿兄阿弟,等暴秦徵召第五輪戍卒的時候,你們怎麼辦?”項康又問道:“難道都去亡命天涯,窩窩囊囊的過一輩子?與其象老鼠一樣的東躲西藏,時刻擔心被暴秦官府抓到腰斬,爲什麼就不能站出來和暴秦拼一把,拼一個你死我活?”
“可光憑我們這十幾個人,能起到什麼作用?”開口問話的項莊,說道:“看到我們造反,縣令肯定會馬上召集人手,組建軍隊來鎮壓我們,我們怎麼可能打得過?”
“光憑我們這十幾人,當然不可能成功。”項康點頭,又說道:“可是阿哥,你別忘了,還有那些不願去邊疆當戍卒的人可以給我們幫忙,我們只要把他們發動起來,讓他們拿起武器幫着我們反抗暴秦,我們豈不是馬上就有了一支軍隊?”
“至於縣裡的軍隊,我也有辦法對付。”項康又說道:“我已經想好了,我準備用計把周縣令從縣城裡騙到侍嶺亭來,然後突然動手把他拿下,逼着他和我們一起造反。這樣一來,下相縣的軍隊就會變得羣龍無首,再也沒辦法直接威脅到我們,同時我們還可以用周縣令的官印發號司令,讓下相縣的軍隊爲我們所用,這樣我們也就有了對抗泗水郡郡守軍隊的底氣和本錢,再等泗水郡的其他縣和天下的其他郡縣效仿我們,起兵相應我們,我們的大事就可以成功!”
項莊益發動搖,可是卻不敢輕易下定這個決心,項康看出他和其他項家子弟的心思,便又說道:“當然了,如果阿哥阿弟你們沒這個膽子,不敢和我一起拼這條命,這些話可以當我沒說過。反正我的戶籍是右閭,這次徵召我用不着去當戍卒,而且我還馬上就要成親了,也沒有理由一定要去拼這個命,冒這個險。”
“但我要提醒你們的一句是,富貴險中求,當一個流芳百世的英雄大丈夫,還是當一個窩囊一輩子的懦夫窩囊廢,就在你們的一念之間!能不能爲我們的大父報仇雪恨,能不能光復我們楚國,恢復我們項家祖上的榮耀,也看你們能不能抓住這個機會!是轟轟烈烈的和暴秦幹一場,還是窩窩囊囊的過完這一輩子,繼續象以前一樣的混吃混喝等死,被別人永遠看不起,就看你們的決定了!”
項康的激將計所到了自己所期望的效果,事實上很清楚外人是怎麼看待自己的項莊一咬牙,一拍案几就吼道:“阿弟,我跟你幹!沒錯,與其一輩子混吃混喝被人看不起,倒不如轟轟烈烈的和暴秦幹一場!勝了光復我們楚國!敗了,腦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後還是大丈夫!”
“幹就幹!”項冠也拍案說道:“反正我現在窮得只剩這條命和這口劍,與其東躲西藏的亡命天涯,不如和暴秦拼了!”
很可惜,也就是項莊和項冠兩兄弟站在了項康這邊,其他的項家子弟依然還是顧慮重重,猶豫着不敢隨便附和。結果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在旁邊沉默着傾聽項康演講的二叔母項梁之妻突然開了口,還第一句話就讓項康大吃一驚——二叔母竟然這麼說道:“孩子們,你們是不是男人大丈夫?康兒用不着去當戍卒,還馬上就要成親了,爲了你們,爲了我們項家,都敢站出來和暴秦拼到底,你們怎麼誰都不敢說話?難道叔母這麼多年,是白替你們父母撫養照顧你們了?!”
項康和項家子弟一起驚訝的去看二叔母,二叔母卻一把推開了試圖阻攔自己說話的三叔母,挺直了單薄的身體,說道:“孩子們,剛纔康兒說那些話的時候,你們知道我想起了誰?我想起了你們大父武信君追隨的楚國昌平君,熊啓!”
“你們還記不記得我們楚國的昌平君是什麼人?”
二叔母提高了一些聲音,說道:“昌平君他是在秦國長大的楚國公子,在暴秦出仕,還當上了暴秦的相邦,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榮華富貴,根本享受不完!可是他仍然還牢記着他的楚人身份,剛回到楚地,馬上就號召楚人起來反抗暴秦,你們的大父武信君,和我們項家人,也是因爲敬仰他的不忘故國,寧可捨棄榮華富貴和妻子兒女也要與暴秦血戰到底,所以才誓死跟隨昌平君!你們的大父追隨他戰死,我們項家破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也仍然還是無怨無悔,就是因爲昌平君他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大丈夫!我們項家跟他跟得值!跟得光彩!”
說到這,二叔母擦了一把眼角因爲激動而流出的淚水,聲音有些哽咽的說道:“孩子們,這些年來我們項家過的是什麼日子,我和你們三叔母爲了照顧你們,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你們是親眼所見!可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更沒有怨恨過,因爲我是楚國武信君的兒媳婦,我是項家的女人,我爲你們做多少,付出多少,都是我應該的!也因爲我給項家保住了根,給我們項家留下了希望!”
“可你們太讓我失望了。”二叔母終於流出了眼淚,說道:“康兒他不用服戍役,馬上就要娶媳婦了,都還沒忘了光復我們楚國,沒忘了要爭回我們項家祖上的榮光!你們呢,除了莊兒和冠兒,一個賽一個的貪生怕死,一個比一個的瞻前顧後,叔母我真是太傷心了,傷心我的辛苦,我的付出,都白白打水漂了,你們不配姓項!不配做楚國武信君的後人!”
二叔母的哭泣訓斥還沒有說完,在場的項家子弟就已經跪滿了一地,連連磕頭請罪,二叔母卻根本不去理會他們,只是向項康和項莊、項冠哭着說道:“康兒,莊兒,冠兒,你們沒讓叔母我失望,叔母我沒有白養你們,你們放手去幹吧!不必擔心叔母,叔母我房裡有剪刀,有小刀,真要是到了那個地步,叔母我可以自己了結!和你們一起見你們的大父!見到你們的大父,我也可以挺着胸對他說,我這個兒媳婦沒有白當,我替他養大了三個項家的大丈夫!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項康、項莊和項冠一起跪下,向才四十多歲就已經滿頭白髮的二叔母磕頭致謝,其他的項家子弟則紛紛哭出了聲音,一邊拼命磕頭,一邊哭泣着說道:“叔母,我們不是人,我們是窩囊廢,我們辜負了你,我們願意跟阿弟幹,我們願意和阿弟一起起兵,和暴秦血拼到底!”
“都給我站起來!”二叔母哭着命令道:“去把你們祖先的靈牌拿來,當着你們大父的面,也當着我們項家祖上的面,發誓!發誓一起齊心協力,推翻暴秦,爭回我們項家祖上的榮光!”
項家子弟慌忙起身,起來就連滾帶爬的衝向自家祖屋,去拿自家的祖宗靈牌過來立誓,二叔母則親手攙起了項康,哽咽着對項康說道:“康兒,你的兩位叔父都不在,莊兒和冠兒他們又脾氣衝動,做事遠遠不及你細緻,這個家裡以後就看你的了。放手去做吧,別給你的長大父丟臉。”
項康含淚答應,也說什麼也沒想到二叔母這麼一位普通的家庭婦女,竟然會這麼的通情達理,深明大義,瘦小單薄的身軀中,居然還隱藏着這樣的雄心壯志。而再對比二叔母丈夫項梁和三叔母男人項伯在歷史上的所作所爲,項康不由又得出一個這樣的結論——有其夫,必有其妻!
項家祖上的靈牌很快取來,當着項燕等歷代項家先祖靈位的面,十來個項家子弟發下毒誓,立志要推翻暴秦,光復楚國,重興項家名門。接着自然而然的,首倡義舉又早就成爲項家子弟主心骨的項康,也被項家子弟一致推舉爲領頭人,領導項家子弟起兵反秦。而當項家子弟問起下一步該如何做時,項康答道:“先把暴秦要徵召第四輪戍卒的消息散出去,再加一段內容,暴秦可能很快就要徵召第五輪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