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越軍包圍了西楚王宮後,不但困住了項它和他率領的兩千多西楚郎中衛隊,也困住了包括陳嬰、景嘉和呂青、呂臣父子在內的許多西楚軍臣子——突然收到彭越軍奔襲彭城的消息後,受命主持彭城政務的陳嬰在宮內偏殿召集西楚衆官討論對策,不曾想彭城閃電般告破,彭越軍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到西楚王宮門外,西楚衆官也就無比倒黴的被彭越軍包了餃子。
除此之外,因爲項梁之妻也是住在王宮裡的緣故,還有項康的老婆、兒子和小姨子也被困在西楚王宮裡,沒有能在第一時間被漢軍將士救走,好在馮仲十分清楚這一情況,漢軍上下倒也不用擔心找不到她們的下落。
造成這一局面也和項它等許多西楚官員猶豫不定有着很大關係,原本在收到彭越軍大舉入城的消息時,項它只要果斷做出決定,帶着他麾下的兩千五百郎中衛隊保護西楚百官棄城突圍,完全有希望搶先逃出城外,已經被剝奪了兵權的原張楚大將呂臣也極力勸說項它如此行事,然而不少的西楚官員卻馬上提出反對,說道:“我們出城走了,那我們西楚文武的妻兒老小怎麼辦?我們怎麼可能來得及帶他們走?”
“事情都到這步了,我們還有什麼時間去關心妻兒老小?”呂臣急得跺腳,說道:“只有先保住我們西楚朝廷,我們才能在出城遠走後重新組織兵馬發起反攻,奪回我們的國都彭城,或者是等着接應大王回師反攻。但我們西楚朝廷如果完了,那我們的麻煩就更大了,就算大王帶着我們的主力回師反攻,也很難有把握迅速拿回彭城!”
衆官還是不依,都擔心自己一走,漢軍就會對自己的妻兒老小下毒手,項它也同樣有些顧忌這點,又覺得形勢或許還有希望挽救,便說道:“再等一等看吧,彭城城裡依然還有許多忠於我們的軍隊,未必沒有希望擋住漢賊的烏合之衆,即便擋不住,等他們撤來王宮和我們會合,我們再棄城突圍也不遲。”
事實證明這一切只不過是項它的一相情願而已,儘管項它緊急派人出宮去聯絡城內各軍,要求他們全力反擊,實在擋不住再撤來王宮與自軍會合,可是派出去的傳令兵卻全都如泥牛如海,毫無音訊,彭越軍都已經打到王宮門前了,也只有區區數百士卒逃來王公與項它的軍隊會合,包括項聲的副手範敬都不見蹤影,也不知道是戰死在了亂軍之中,還是拋下衆人逃出了城外。
最後,還是在彭越軍四面合圍了西楚王宮時,項它才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錯,錯過了乘亂突圍的最好機會,懊悔之下,項它只能是匆匆回到偏殿,把情況告訴殿上衆官,重新與衆人討論下一步的對策,商量到底是趕緊突圍?還是堅守宮城等待增援?
雖然早在項梁時期就被剝奪了兵權,可是原來的張楚大將呂臣還是十分盡職,馬上站出來說道:“項將軍,沒有任何商量的必要,除了抓緊時間突圍出城之外,我們沒有任何的選擇。堅守待援是想都不能想,原因一是我們西楚腹地的軍隊早被掏空了,短時間內絕對沒有任何一支軍隊趕來增援,二是我們宮城裡沒有多少存糧,根本堅持不了幾天,漢賊不用費力氣攻堅,只要把宮城包圍幾天,餓都能夠把我們餓垮了。”
本就無比後悔此前沒聽呂臣的良言規勸,這會再聽呂臣這麼一分析,項它也不再猶豫,馬上就點頭說道:“呂司徒言之有理,的確,我們現在除了抓緊時間突圍以外,已經沒有選擇了。就這麼辦吧,趕緊商量一下,看是如何突圍撤退。”
“且慢。”此前一直沒怎麼說話的令尹陳嬰開口,說道:“郎中令,現在抓緊時間突圍,我們或許是有一兩分的把握,但郎中令呂司徒你們考慮過沒有,我們棄城突圍,要花費多少代價才能殺得出賊軍的包圍?突圍成功之後,又有沒有把握擺脫得了賊軍的前堵後追?撤退到安全的地方?”
這下子就連呂臣都不敢吭聲了,因爲項它剛纔已經大概介紹了一下西楚軍隊的情況,說是總共只有五六百人的彭城守軍逃進王宮與項它的郎中衛隊會合,加在一起西楚軍隊總共不過三千出頭的兵力,即便勉強殺出彭城,軍隊也肯定得損失慘重,到時候漢軍如果繼續緊追不捨,即便是呂臣也不敢保證西楚軍能夠保護着百官擺脫追擊,撤退到安全的地方。
不過陳嬰在這件事上又有些小看了項它,儘管已經被安逸的生活渙散了鬥志,也被項羽提供的酒色泡軟了骨頭,但項它身體裡畢竟流淌在老項家的血脈,所以即便明知道困難重重,項它只是稍微一盤算後,還是說道:“沒把握也要全力一試,怎麼都比被賊軍困在宮城裡活活餓死的強,就這麼定了,抓緊時間做好準備,今天晚上的二更時分,從王宮的西門出宮突圍。”
言罷,項它也吩咐道:“各位大人,你們也抓緊時間做好準備,一會我會派人給你們送來武器盔甲,今天晚上你們也要披掛上陣,和我們的將士一起聯手突圍。”
已經好幾年都沒有打過仗,連怎麼掄刀子砍人都快給忘了,聽了項它的安排,陳嬰、呂青和景嘉等許多西楚官員當然無不是在心中叫苦,可是又不敢違背項它的安排,只能是乖乖隨着衆人一起答應,項它則又和呂臣商量着安排了一番突圍事宜,然後就匆匆下殿起組織軍隊準備發起突圍。
事有意外,項它出得偏殿時,背後突然傳來請他留步的聲音,項它回頭一看,卻見是項羽稱王提拔的廷理王詠在背後快步追來,項它停下腳步,問道:“王廷理,有什麼事嗎?”
“郎中令,請借一步說話。”王詠拱手行禮,然後又不等項它答應,硬是把項它拉到了旁邊的無人角落,低聲說道:“郎中令,關於如何突圍,下官倒是有一個辦法,可以讓我們以最小代價殺出彭城,擺脫漢賊的追擊,就是不知道郎中令願不願聽。”
“以最小代價殺出彭城,擺脫漢賊的追擊?”項它有些詫異,忙說道:“什麼好辦法?快說。”
“那下官就冒昧了。”王詠壓低了聲音,說道:“下官先聲明,下官全是因爲對大王的一片忠心,爲了保全我們西楚朝廷,所以纔出此下策。下官覺得,郎中令你如果決心突圍,不妨把住在宮裡的逆賊項康妻子和兒子抓來,押到我們的軍隊前方,以她們爲人質逼着漢賊讓路放行,漢賊投鼠忌器,肯定不敢阻攔,如此一來,我們也就不用擔心殺不出漢賊的包圍了。”
王詠的話還沒有說完,項它就已經變了臉色,滿面怒色的瞪着他,王詠膽怯,忙戰戰兢兢的說道:“郎中令,小人也是爲了我們西楚將士着想啊,如果不用這個辦法的話,我們能夠殺出重圍和擺脫賊軍追擊的把握都很小啊。”
“住口!”項它呵斥道:“閉上你的鳥嘴,論輩分,逆賊項康的兒子是我堂弟,讓我用堂弟的性命爲要挾,逼着漢賊做出讓步,將來我還有什麼臉面去見天下人?去見我們項家的列祖列宗?滾!”
見馬屁拍到了馬腿上,王詠只能是趕緊連滾帶爬的逃回了偏殿,然而王詠這話還是在一定程度上提醒了項它,讓項它不由靈機一動,暗道:“怎麼忘了還有這個辦法?如果我把季叔的妻小也一起帶走,漢賊投鼠忌器,就肯定不敢把我們西楚文武的家眷給怎麼辦,將來我逃到了安全的地方,說不定還可以用她們做交換,把我們的家眷全部給換回來。”
拿定了這個主意後,項它還又想出了一個辦法,忙招手把一個衛士叫到了面前,向他吩咐道:“你馬上去見我二大母,就說有齊地盜賊打進了彭城,爲了她和項康逆賊妻小的安全,請她也做好準備,今天晚上和我們一起突圍。但記住,一定不能讓我二大母知道,是漢賊的軍隊殺進了彭城,給保護她們的郎中衛隊也下禁口令,誰要是敢讓我二大母知道是漢賊軍隊殺進了彭城,立斬不赦!”
依照項它的命令,衛士很快就來到了項康的二叔母面前傳話,鬼扯說是齊地流寇打進了彭城才必須突圍,結果對政治軍事一竅不通的二叔母也信以爲真,擔心侄媳和侄孫落到齊地盜賊手裡不會有什麼好結果,趕緊一口答應,也立即領着虞家姐妹收拾行李,匆匆吃過了晚飯後,天色纔剛全黑就出了院子,在衛士的保護下乘車來與項它等人會合。
二叔母一行來到了王宮西門附近時,王宮裡的西楚軍主力早已在院中集結成隊,也安排好了撤退順序,結果很自然的,二叔母和虞家姐妹當然是被安排在了西楚軍的後隊軍中,和西楚百官一同撤退。然後也是到了這個時候,二叔母才突然想起一件大事,忙向虞姀吩咐道:“姀兒,快扶我下車,我要去見它兒,我忘了一件大事。”
“二叔母,你忘了什麼大事?”虞姀忙問道。
“我忘了你三叔母。”二叔母答道:“她住在外面,也不知道現在情況怎麼樣了,它兒從小就粗心大意,如果也把你三叔母給忘了,那事情就麻煩了。”
性格柔弱的三叔母爲人遠比項伯父子要好,虞妙戈母子被軟禁後,三叔母也沒少來探望,念在這一點上,虞姀當然不會拒絕,趕緊攙扶了二叔母下車,隨着她去見項它,旁邊的衛士也沒有一個敢站出來阻攔,只能是尾隨保護,二叔母和虞姀一路打聽,也很快就找到了正在和陳嬰、呂臣等西楚重臣商量突圍大事的項它。
“它兒,你三大母呢?有沒有她的消息?”二叔母甚是重視姐妹情誼,一見面就向項它問道:“你這次帶兵突圍,有沒有打算去一趟她的家裡,把她也帶上?”
“這……。”項它萬分爲難,猶豫了一會才答道:“二大母恕罪,外面太亂,侄孫也和三大母斷了聯繫,不知道她什麼情況,又是準備從西門突圍,沒辦法去城東接三大母,所以……。”
沒敢把話說完,項它又趕緊改口說道:“不過請二大母放心,出了城撤到了安全的地方,侄孫一定想辦法把三大母也救出來,她老人家年齡那麼大,又是女人,想來那些盜賊也不敢把她怎麼樣。”
二叔母一聽大失所望了,旁邊的呂臣忙給項它幫腔道:“老夫人,郎中令他也真的很爲難,我們手裡只有三千剛出頭的軍隊,外面的賊軍卻有好幾萬,如果爲了項大師的夫人改道去一趟城東,我們不但要犧牲無數的將士,還更沒把握殺得出賊軍的包圍。”
二叔母歷來就通情達理,聽了呂臣的解釋雖然揪心,卻也打消了逼着項它一定要去救三叔母的念頭,然而事有意外,呂臣竟然也鬼使神差的補充了一句,道:“再說了,外面的漢賊也是老夫你侄子項康的軍隊,念在血脈親情的份上……。”
“呂臣,你給我閉嘴!”
項它慌忙阻止已經晚了,二叔母已經一下子睜圓了眼睛,旁邊的虞姀也一下子把小嘴張得可以塞進了兩個雞蛋,然後二叔母立即向呂臣問道:“你說什麼?外面是康兒的軍隊?”
已經發現不對,呂臣不敢吭聲了,二叔母追問無果,只能是轉向了項它,用柺杖重重一杵地面,問道:“項它,你說,外面到底是什麼軍隊?是你派人說的齊地盜匪,還是他剛纔說的,外面是康兒的軍隊?”
項它更加不敢吭聲,還心虛的垂下了頭,二叔母見了更是憤怒,氣極反笑道:“好,好,好,真是越來越孝順了,明明外面就是你季叔的軍隊,還故意騙我說什麼是齊地的流寇,想讓我帶着你季叔的妻子兒子跟你一起走,繼續讓你季叔夫妻離散,父子不能見面,你的心腸真夠狠得可以啊。”
“二大母,侄孫我也沒辦法啊。”項它喊冤道:“我是伯叔的臣子,伯叔現在和季叔是敵人,我必須要向伯叔盡忠啊!”
“但你也是項家的子孫!”二叔母怒道:“你不要忘了,你和你季叔,還有你季叔的兒子,都姓項!都流着項家的血脈!事情都到這一步了,你爲什麼還一定要抓住你的季嬸和堂弟不放?你就不怕她們在戰場上有什麼意外?傷到了你季叔的兒子?”
項它鼓起勇氣,說道:“二大母,你叫我對季叔的孩子手下留情,可是季叔的手下不會對我手下留情啊,侄孫我只要一走出這道宮門,季叔的手下馬上就會對我亂箭齊發,你信不信?”
“你和他們是敵人,他們當然要這麼對待你。”二叔母在這點上倒是十分看得開,又說道:“可是這些又和你季叔的兒子有什麼關係?當年在城父,你高大父(曾祖父)殺了多少暴秦士卒,可是暴秦官府又因爲這點追究到你們身上沒有?暴秦官府尚且還有這樣的氣度,你難道連暴秦官府都不如?!”
又用柺杖重重杵了一下地,二叔母又大聲說道:“你要突圍逃命,二大母我不攔你,我也跟你一起走,即便是被亂箭穿身,我也死而無憾!但你必須要把你季叔的妻子兒子留下,讓她們回去和你季叔團聚,她們是無辜的,你二大母我絕對不會讓你再牽連到她們!”
項它萬分爲難,一咬牙乾脆說了實話,“二大母,不是侄孫一定要把季嬸和堂弟一起帶走,是侄孫我必須要爲我們西楚的文武重臣家眷考慮,只有把季嬸她們帶走,季叔的手下才不會傷害我們西楚百官的家眷,將來如果季叔的人答應,侄孫我還可以用她們把我們西楚文武的家眷換回來。”
“那你現在就派人去和你季叔的手下談!”二叔母立即說道:“去告訴你季叔的手下,就說你願意把你季叔的妻子和兒子送回去,換他們對你伯叔的臣子家眷手下留情,你季叔帶出來的人,肯定會答應這樣的條件!”
“這個……。”
項它有些猶豫,旁邊的陳嬰忙說道:“郎中令,老夫認爲值得一試,不妨就派一個人去和漢王的軍隊談一談,就說他們只要讓路放行,讓我們帶着剩下的軍隊和家眷妻小離開彭城,我們就把彭城的宮城和漢王家眷一起移交給他們,漢王的軍隊素來以仁義著稱,未必不會答應這樣的條件。”
考慮到突圍逃命把握並不是很大,又招架不住二大母的一再催逼,項它咬了咬牙,還是決定派遣呂臣的父親呂青爲使,打着白旗出宮去和漢軍談判。結果讓項它等人大吃一驚同時又無比慶幸的是,西楚王宮的西門纔剛開啓,對面的民房中就出現了無數的漢軍士卒,很明顯是早有準備,也早就發現了他們準備從西門突圍,提前部署了重兵等待他們出宮送死。
呂青一直到天色全明時才重新回到項它等人的面前,一見面就說道:“漢軍那邊已經答應了我們的所有條件,但他們也提出了兩個條件,一是我們的軍隊出宮離開彭城前,必須全部放下武器,出城十里後他們再給我們一百柄長矛和五十把劍在路上自衛,二是我們西楚官員之中,有一個人絕對不能放走,必須要交給他們處置。”
“是誰?”項它趕緊問道。
“我們的廷理,王詠。”呂青答道:“王詠主持廷理獄,故意縱容獄卒看守虐待漢軍家眷,讓他們受盡折磨,還弄出了六條人命,漢軍那邊現在恨他入骨,一定要把他用鼎烹死。”
“郎中令,饒命啊!”王詠趕緊衝到項它面前伏地求饒,哀求道:“請郎中令念在下官對大王一片忠心的份上,再派人去和漢軍談一談,讓下官也跟着你們一起走吧。”
在場的西楚文武沒有一個人吭聲,項它則是面無表情,半晌才說道:“王廷理,如果你昨天沒有說那些話,我肯定會不惜代價救你,但是你昨天居然敢慫恿我拿我的堂侄做人質,押到我們的軍隊前方擋矛擋箭,就憑這一點,我也饒不了你。來人,把王詠拿下,捆好了,準備交給漢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