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帥軍主力要想從黃河岸邊一路南下到南陽境內,繞開秦軍重兵守衛的崤函道,兜一個大圈子從武關殺入秦軍的關中腹地,絕對不是一件說到就能做到的容易事情,沿途秦軍的層層阻撓,前堵後追,沒有後方可以供給糧草軍需,補給全靠以戰養戰,沒有可靠的立足地可以放心休整,道路地理和風俗民情嚴重不夠熟悉,能否爭取當地的民心支持,這些客觀問題只要有一個解決不好,都有可能釀成難以意料的後果。
除此之外,目前只有三萬三千餘人的少帥軍主力在兵力方面也明顯不足,再加上沿途征戰肯定會損耗兵力,所以少帥軍在征戰途中還必須得不斷補充兵員和擴大軍隊,這又牽涉到了籌集武器裝備、各種必須軍需和士卒訓練等等問題,是否能夠順利解決,同樣誰也心中沒底。
再怎麼艱難也必須得做,早就已經無路可退的項康爲了能在這個亂世中生存下去,還是毅然選擇了迎難而進,去替劉老三完成入關滅秦的歷史使命,帶着少帥軍主力纔剛撤過黃河,項康馬上就集結軍隊,帶着僅夠一月之用的糧草沿馳道西進,重返之前曾經攻佔過的陽武小城,準備從陽武直接南下穎川。
讓項康既惱怒又意外,自己對已經足夠大方的把濮陽、白馬二城和城裡剩下的糧草全都送給項羽了,到陽武的路纔剛走得一半,項羽竟然又派人送來書信,以反秦盟主的名譽,命令項康放棄進兵穎川和南陽的戰術計劃,率領少帥軍主力直接進兵三川郡腹地,設法切斷秦軍主力和關中後方的直接聯繫。結果項康一聽火冒三丈,脫口就說道:“做夢!我又沒參加鉅鹿會盟,憑什麼要對我發號司令?”
“咳!”“咳!”
旁邊的周曾和陳平幾乎同時咳嗽了一聲,也同時向項康使眼色,提醒項康別忘了項羽派來的信使就在面前,項康及時醒悟,忙改口說道:“我如果有把握直接打得下三川郡,還用得着兄長吩咐安排?我去打穎川和南陽,還不就是爲了引蛇出洞,把三川的暴秦軍隊誘到南線殲滅,然後再想辦法進兵三川?”
見項康及時改了口,周曾和陳平忙也在旁邊幫腔,向項羽派來的信使解釋項康的苦衷,奉上厚禮懇請信使回去替項康多多美言,然後陳平又替項康代筆,給項羽寫了一道態度誠懇的書信,解釋說秦軍在三川郡部署了重兵守衛,少帥軍勢單力薄,強行攻打幾乎沒有任何得手的可能,惟有進兵穎川引蛇出洞,設法將三川秦軍誘到南線殲滅,然後纔有可能進兵三川郡。好說歹說,好不容易纔把項羽派來的信使給打發走。
此事過後,項康當然也少不得後悔自己的一時衝動失言,但潑出去的水已經收不回來,項康也只能是指望陳平的賄賂生效,讓項羽的使者回去不要胡說八道,然後也不敢再浪費時間,趕緊帶着少帥軍主力迅速西進,用時不到三天就重新回到了陽武城下。
此前被少帥軍主動放棄的陽武縣城現在已經被秦軍重新佔據,不過城裡的糧倉早就已經被少帥軍搬空,沒能帶走的糧食也被項康發放給了城中百姓收買人心,少帥軍主力也沒有任何必要強行攻城,所以項康也沒浪費時間,帶着軍隊繞開了陽武就直接南下,並在當天晚上順利抵達鴻溝岸邊,準備渡過鴻溝直接南下曲遇。
抵達鴻溝時天色已晚,憐惜士卒辛苦,項康並沒有讓軍隊連夜搶搭浮橋,打算在第二天再搭橋過河,然而讓項康再一次意外的是,自己的這個決定竟然釀成了大錯——第二天的天色全明後,少帥軍將士纔剛開始動手搭橋沒過多久,斥候就送來急報,說是有一支數量不明的秦軍突然從北而來,距離少帥軍主力已經只有不到二十里的路程。
“有暴秦軍隊從北而來?怎麼可能?”聽到這消息,項康幾乎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向斥候問道:“敵人是那裡來的軍隊?主將是誰?探明白了沒有?”
“右將軍恕罪,時間倉促,還沒來得及探明這些情況。”斥候如實答道。
“繼續再探。”項康吩咐道:“一定得給我儘快弄清楚來敵的情況,如果有可能的話,爭取抓一個舌頭回來。”
斥候領命而去,項康則一邊命令少帥軍將士繼續搭建浮橋,一邊讓軍隊做好戰鬥準備,以免遭到敵人的突襲,可是讓項康再度意外的是,沒過多少時間,少帥軍斥候竟然又來報告,說是北面來敵已經在距離少帥軍主力大約十里的位置停止了前進,還搶佔了路旁高地,立即着手修築防禦工事,項康聞報大驚,說道:“這股敵人不簡單啊,不急着和我們交戰,反倒搶戰險要立營,擺明了是想纏着我們,在我們渡河的時候趁火打劫啊。”
“右將軍,敵情不明,我們最好謹慎行事。”旁邊的周叔建議道:“末將認爲,我軍不能急着渡河,最好是也修築一些防禦工事預防萬一,待摸清楚了敵人的具體情況再做決定。”
一向喜歡求穩的項康立即點頭同意,當即命令少帥軍將士修築防禦工事,同時命令接替項冠統領少帥軍騎兵的灌嬰派出遊騎,儘快抓捕秦軍斥候過來問話。
快到午時的時候,少帥軍斥候終於送來準確情報,幫項康確認了這支突然出現的秦軍兵力大約是一萬七八千人,編制則屬於三川郡的郡兵,再接着,灌嬰派去的少帥軍遊騎也成功抓回來了一個秦軍斥候,項康親自審問,費了不少的口舌,這才終於弄清楚了這支秦軍的大概情況。
原來,這支秦軍居然還是少帥軍的老熟人,是李由當初剩下的殘兵敗將逃回了三川郡後,補充了大量新兵重新組建而成的三川郡郡兵,主將是秦廷直接派來的關中老將楊熊,之所以突然出現在少帥軍的北面,則是楊熊之前收到少帥軍再度進兵陽武的消息,誤以爲項康想直接殺入三川腹地,匆匆從滎陽西進增援陽武,快要抵達陽武時發現少帥軍主力已經直接南下,楊熊便又帶着軍隊南下追來,這才把項康給弄了一個措手不及。
魔術揭開了謎底便不再那麼神奇,終於弄清楚了來敵的來歷身份後,曾經多次欺負過三川郡兵的少帥軍衆將沒有一個不是哈哈大笑,然後又迫不及待的進言道:“右將軍,三川郡的暴秦軍隊不足以懼,請立即下令,帶着我們北上和暴秦軍隊決一死戰,再給三川郡的暴秦軍隊一點顏色看看。”
“不要急,暴秦軍隊已經搶佔了高地立營,不會輕易出兵和我們決戰的。”項康很是謹慎的搖頭,又向被抓來的秦軍斥候問道:“既然你們南下來追擊我們,那爲什麼到了近處又停止前進,不敢過來和我們決戰?”
“將軍饒命,這個小人真的不知道。”被俘的秦軍斥候畏畏縮縮的說道:“不過聽上面說,將軍你們只要一渡河,我們就馬上動手打你們背後。”
“那你們上面有沒有說,如果我們回頭和你們決戰怎麼辦?”項康又追問道。
秦軍斥候搖頭,一個勁的只是哀求項康饒命,項康也沒指望能從一個小卒口中問出什麼,只是揮手讓人把他暫時押下去,然後才轉向周叔問道:“周將軍,你沒發現這件事有點怪嗎?楊熊麾下的兵馬不是新兵就是我們的手下敗將,兵力也只有我們的一半多點,按理來說應該沒膽量和我們正面一戰,他怎麼還敢冒險帶着軍隊追到我們的近處?”
“末將也覺得這事奇怪。”周叔同樣是滿腹疑惑,說道:“按理來說,發現我們南下穎川,負責守衛三川的楊熊應該求之不得纔對,怎麼還敢以弱勢兵力追擊我們,還準備對我們實施半渡而擊?他難道就不怕把我們惹火了,回頭強攻,把他殺一個片甲不留?”
見周叔也弄不清楚楊熊的意圖,項康難免更是不解,旁邊的酈食其卻突然說道:“會不會是楊熊匹夫誤會了我們的意圖?懷疑我們在曲遇南渡鴻溝,是準備繞開他們重點守衛的博浪沙和衍慶一線,從鴻溝南岸奔襲殺入三川郡腹地?所以才堅決纏住我們,免得我們的奔襲得手,讓他沒辦法向暴秦朝廷交代。”
項康和周叔一起愕然,然後才互相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的說道:“只有這個解釋!不然的話,三川郡的暴秦軍隊絕對不會爲了保護穎川和我們拼命!”
“右將軍,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周曾問道:“是立即回頭決戰,不惜代價的趕走三川郡的暴秦軍隊?還是儘量避免無謂的決戰,另外想辦法渡過鴻溝?”
項康運思極快,很快就答道:“如果能夠想出辦法迅速渡過鴻溝,我們最好是儘量避免無謂的決戰,到南陽的路還長,我們還有很多仗要打,楊熊匹夫又已經搶佔了高地立營,我們正面強攻,他肯定是隻守不戰,我們就算強攻得手,傷亡肯定不會小到那裡,運氣如果不好的話,還有可能浪費無數的糧草和時間,更加的得不償失。”
“那我們具體應該如何做?”周曾追問道。
“就地立營,讓我們的將士白天休息,抓緊時間準備火把乾糧等夜戰之物。”項康隨口吩咐道:“再有,替我寫一道戰書,約楊熊匹夫明天上午和我們堂堂正正的決一死戰,明白告訴他,他如果不答應決戰,明天我們就要正面強攻他的營地,全殲他麾下的烏合之衆。然後安排一個使者,在下午的時候給楊熊送過去。”
“右將軍又打算在晚上劫營了?”周曾露齒笑道。
“那是當然。”項康笑得露出的白亮牙齒更多,道:“這可是我的招牌戰術,楊熊匹夫只要稍微注意收集情報,就一定會知道我向來是約戰爲假,偷襲是真。”
…………
來看看可憐的楊熊將軍這邊的情況,和項康、周叔分析的一樣,可憐的楊熊將軍其實早就知道就憑自己手的一萬多殘兵敗將和新徵士卒,絕無任何可能拼得過項康麾下的三萬多少帥軍主力,冒險西進增援陽武,也完全是因爲新上任的三川郡郡守親自下令逼迫,楊熊不敢抗命才硬着頭皮率軍出征。
更加冒險的南下追擊少帥軍主力,也和酈食其分析的一樣,是因爲楊熊將軍誤判了少帥軍的南下目的,以爲少帥軍主力是打算饒過秦軍的正面防線,從側翼殺入三川郡腹地,爲了不至於失職獲罪,這才壯着膽子追了過來,打算着能抓得住半渡而擊的機會就抓,抓不住就堅決纏住少帥軍主力,給三川郡後方調整防禦部署爭取時間。
也正因爲如此,搶佔了路旁高地的有利地形後,楊熊第一件事就是親自督促秦軍將士全力搶修防禦工事,以便在少帥軍主力掉頭迎戰時有營可守,不至於被少帥軍迅速擊敗。結果也還好,和楊熊希望的差不多,一向不喜歡正面硬拼的少帥軍主力果然沒有回師攻堅,給了三川秦軍建立堅固營地的時間。
不過該來怎麼也躲不掉,下午快到申時的時候,少帥軍那邊突然派遣使者攜書過營,邀請楊熊將軍在第二天的上午堂堂正正的決一死戰,還放出狂言,說是楊熊如果不肯答應,少帥軍主力就要在第二天發起正面強攻。好在楊熊將軍的臉皮也趕上了項康的一兩成,看完戰書後立即笑道:“煩請貴使回去稟報右將軍,就說本將軍身體不適,沒有興趣和他正面決戰。他如果有把握攻得下本將軍的營地,只管放馬過來,本將軍一定奉陪到底。”
見楊熊厚顏到了這個地步,少帥軍使者也沒辦法,只能是帶着楊熊的答覆回去交令,結果少帥軍使者前腳剛走,楊熊後腳就下令道:“傳令全軍,即刻準備火把乾糧等夜戰之物,今夜休息時所有人不許解甲,武器不許離身,時刻防備賊軍乘夜偷襲我軍營地!”
“將軍,你懷疑賊軍今天晚上會來劫營?”旁邊的幾個部將驚訝問道。
“不是懷疑,是肯定,這也是項康小兒的拿手好戲。”楊熊冷哼說道:“我仔細探聽過項康小兒的用兵習慣,這個逆賊除了從不喜歡和別人正面硬拼外,還尤其喜歡佈置假象,突出奇兵,不止一次的假意約戰,讓我們大秦官軍掉以輕心,然後乘機在晚上發起偷襲。這次他不來正面攻堅,反倒寄書約戰,擺明了是想故技重施,在晚上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旁邊的幾個部將恍然大悟,趕緊點頭稱是,然後一個部將又靈機一動,忙說道:“將軍,既然我們可以肯定項康小兒今天晚上會來劫營,那我們爲什麼不將計就計,提前佈置埋伏,安排好陷阱等項康小兒來鑽?”
可憐的楊熊將軍苦笑了,然後才說道:“如果有那麼容易就好了,項康小兒奸詐如狐,怎麼可能會不留後手一味劫營?我們將計就計佈置埋伏,他如果將計就計再計也在營外佈置埋伏,我們的出營之兵豈不就是危險了?”
嘆了口氣後,楊熊又說道:“就這麼辦,別冒險了,敵強我弱,敵衆我寡,我們只能是以謹守爲上,今天晚上賊軍如果來劫營,我們只管用亂箭退敵就是,決計不能冒險出現,否則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就這樣,在楊熊的安排下,秦軍將士很快就做好了在夜間嚴守營地的準備,即便到了夜間休息時都不敢解甲放鬆,把武器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合衣而眠,年過五旬的楊熊也不顧自己的身體已經逐漸衰弱,除了在入夜後親自巡視營地外,同樣是衣不解甲,戈不離手,時刻準備着迎接少帥軍的夜間偷襲。
秦軍將士和楊熊將軍當然不是白白辛苦,到了二更的時候,秦軍大營的營門方向果然敲響了報警鑼聲,楊熊馬上從矮牀上一躍而起,衝到帳外查看情況,然後也立即看到,自軍大營的正面前已經是火把通明,無數秦軍將士已經衝到了營門前張弓放箭,同時營外還不斷傳來喊殺聲音。
還好,防範嚴密的秦軍將士沒給少帥軍這幫卑鄙小人直接衝進營地的機會,用密集箭雨牢牢把少帥軍的劫營之兵擋在了營外,但楊熊依然不肯放心,除了讓軍隊嚴密守衛護營柵欄外,又連夜進到中軍大帳,集結軍隊充當預備隊預防萬一。
雖然一直沒能衝進秦軍營內,但是前來偷襲的少帥軍卻並沒有急着撤走,足足在秦軍營外遊走了近一個時辰才悻悻退去,結果少帥軍被打跑的消息報告到了楊熊的面前後,楊熊身邊的秦軍將領倒是個個喜形於色,楊熊卻臉色依然嚴峻,又命令道:“傳令下去,繼續嚴密守衛我軍營地,回帳士卒任何人不許解甲,武器仍然不許離手,防範賊軍又來偷襲!”
“還會再來偷襲?”秦軍衆將更是吃驚。
“這也是項康小兒的拿手好戲!”楊熊沒好氣的呵斥道:“當初在睢陽,章邯上將軍的副手董翳將軍就吃過這樣的大虧,以爲打退了賊軍的偷襲就可以放心睡覺,結果項康小兒又在同一個晚上第二次發起偷襲,殺害我們無數的大秦將士,我們絕對不能重蹈這樣的覆轍!”
聽說項康竟然還有這樣的惡毒手段,秦軍衆將無不毛骨悚然,趕緊抱拳唱諾,一起領受命令,下去督促秦軍將士繼續嚴密守衛營地。然後也不出楊熊所料,到了四更的時候,秦軍的營地柵欄處果然是鑼鼓震天,再次發出了敵襲警告,楊熊冷靜應變,立即再次奔入中軍大帳組織軍隊迎戰,也再一次擋住了少帥軍小人的無恥偷襲。
依然還是足足僵持了一個時辰,見始終找不到殺入秦軍營地的機會,第二次發起偷襲的少帥軍隊伍才主動脫離了戰場,撤向了渡口方向。結果就在秦軍衆將長鬆了一口氣,以爲終於可以放心睡覺的時候,楊熊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忙大喝道:“快,馬上派斥候去渡口查看情況!看看賊軍的主力是不是還在鴻溝渡口那裡?”
依照楊熊的命令,秦軍的斥候很快就冒險出營,連夜趕往鴻溝渡口探察少帥軍主力的動向,然後到了天色微明的時候,出營去探察敵情的斥候便跌跌撞撞的衝回了楊熊的面前,來不及行禮就大聲嚷嚷道:“將軍,不好了!賊軍的主力不見了,已經連夜渡過了鴻溝,到了鴻溝南岸起了。”
斥候的話還沒有說完,楊熊將軍就已經癱坐在了帥椅上,眼前還一陣接着一陣的發黑,心中不斷慘叫,“完了!賊軍主力在我眼皮子底下渡過了鴻溝,他們如果乘機殺入三川郡腹地,我就沒辦法向朝廷交代了!”
也還好,正午的時候,過河去探察敵情的秦軍斥候又送來消息,報告說少帥軍並沒有向西挺進,而是直接南下去了穎川的方向。結果聽到這個消息,楊熊都已經被嚇飛了的魂魄也馬上回到了身上,還忍不住悄悄的合掌禱告,暗道:“謝天謝地!原來賊軍是準備去禍害穎川,這下子我總算是危險不大,有辦法向朝廷交代了。”
慶幸過後,楊熊將軍還忍不住又在心裡抱怨道:“項康小兒,如果你早說你是要去禍害穎川的話,本將軍肯定是馬上讓路放行啊,何必要這麼瞎折騰?把本將軍嚇個半死,也讓你的賊軍士卒白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