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最終章 開席吧!
元狩五年春,歲在癸丑。
關中一帶,淅淅瀝瀝下了一場雨,這雨啊,簡直就下個沒完沒了,整整三日兩夜,卻還是沒有停歇的意思。
長安城外,三十里桃花剛剛開放,就成了一片狼藉。
夜雨無情,噼噼啪啪。
溼了葉子,碎了花瓣,早晨一出門,便看見遍地的殘花,在溼淋淋的黃泥地上,鋪了十幾裡。
正所謂。
夜雨無情,歲月猙獰。
衛青走出房門時,便看見一把油紙花傘下,平陽公主仰面向天,癡癡的凝視着一枝桃花。
斜風細雨下。
遲開的一枝桃花,成了這滿園春色裡唯一的一抹桃紅,如今,正自俏生生的掛在枝頭,我見猶憐。
“夫君,今日怎地出門了?”
聽到衛青的咳嗽聲,平陽公主轉頭,甚爲關切的皺一皺眉:“太醫說過,你在戰場上傷了本源,須得靜養,尤其不能在雨雪天氣出門。”
衛青負手而立,站在廊檐下,望着天空低沉的鉛雲,似乎想要透過雨幕看到遠方。
“進去吧,外面溼冷,”平陽公主走過來,攙住衛青的胳膊,“我在廚房給你熬了蘿蔔羊骨湯,這便去給夫君端一碗,暖暖身子。”
衛青卻微微一笑,捉住平陽公主的一隻手,溫言道:“陪我看一會兒雨吧。”
平陽公主靠過來:“嗯。”
衛青指着那一支遲開而倖存下來的桃花,笑罵一句:“看,這種偷奸耍滑的傢伙,才能開到最後。”
平陽公主有些傷感。
衛青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整夜整夜的咳嗽,有好幾次,咳着咳着,嘴角便會溢出一縷鮮血,觸目驚心。
劉徹派來的太醫,換了一茬又一茬,衛青的病情卻始終不見好轉。
甚至,還在不斷的加重。
平陽公主仰頭,癡癡的望着衛青的臉膛,昔日的端嚴與莊重,只剩下不到二三分,曾經的紫黑臉膛,如今變得有些蒼白,臉頰和額際,甚至還出現一抹淡淡的黃。
剛過五十,一頭青絲,幾近全白。
她抱住衛青的胳膊,將俊俏老臉,緊緊貼在衛青寬厚的胸膛上,感受着強勁有力的心跳,聞着他懷中的男兒氣息,心下略安。
雨聲淋淋,二人無語。
這一場雨啊,要是一直這般下着,那一支遲開的桃花,若是一直這般綻放……
那該多好。
只可惜,雨停了。
鉛雲漸漸散去,天空露出一抹清亮亮的光,應該是太陽快要出來了。
“天晴了,就好了。”
衛青突然說道:“回頭你去一趟竹園頭村,將楊甲,楊乙,楊丙和楊大丫那三個哈慫接過來吧。
快四歲了,該習練騎射武功了。”
平陽公主嘿然一笑,白了衛青一眼:“伱這太公當得有些偏心啊。”
衛青低頭,看一眼平陽公主的俏臉:“怎麼就偏心了?”
平陽公主笑罵:“曹襄家的十八個孩子,去病家的四個崽子,衛伉家的三個孩子,還有衛不疑家的丫頭,你從來不曾正眼瞧過,遑論關心他們的騎射武功。
偏偏對楊川家的那四個哈慫,你倒是天天惦記……”
衛青哼了一聲,淡然道:“曹襄,衛伉,衛不疑三個小畜生,整日介的在長安城裡廝混,吃喝嫖賭,架鷹鬥雞,欺男霸女,無惡不作。
尤其那個曹襄,娶了當利公主不生養,便哭着鬧着要納妾,一房接一房,你算算,都十二房了還是十三房了?
兒女成羣,其父卻是個紈絝惡棍,簡直就是個混賬!
能跟楊川相提並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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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陽公主嘆一口氣,無奈說道:“當利侄女都來哭鬧過幾次了,有幾次,還將曹襄吊起來往死裡掐,可……唉!”
衛青突然咳嗽起來。
整個身子佝僂着,滿頭滿臉的冷汗,一霎時便冒出來,讓他原本蒼白的臉膛更加蒼白,額頭之上,還出現一抹淡淡的青紫。
平陽公主大驚,趕緊扶着衛青走進房間。
“來人,請太醫!”
一名貼身婢女‘哎’了一聲,快步出門而去,自是去請太醫了。
劉徹對他的這位姐夫極爲上心,不僅隔三差五的派人過來探視,還派了兩百名羽林孤兒,作爲大漢戰神的‘貼身侍衛’。
甚至,就連太醫都派過來七八位,一日三餐,其中有兩頓,都是太醫指定的飯食,加上幾大碗苦不拉幾的湯藥……
終於將衛青的身子骨給搞垮了。
有些事情,衛青、平陽公主心知肚明。
可是啊。
在長安城裡。
皇帝劉徹,纔是真正的主宰,他需要時刻知道自己這位戰神姐夫的身子骨,到底還能硬撐多久。
不一會兒,兩名太醫趨步而來。
他們一進門,就脫掉沾滿污泥的靴子,來到衛青牀榻邊,放下藥箱後,便開始給大將軍把脈。
“長平侯這是溼寒之症,不能見風霜雨雪。”
“正是如此。”
“將門窗上的羊皮紙重新換過,不可讓屋子裡透進來太多的寒溼之氣。”
“另外,每日早晚,端來一盆炭火,給長平侯怯溼,白鐵爐子在冬日取暖可以,但那玩意兒有鐵皮煙囪,炭火燃燒時,自然便會吸進大量的空氣,讓屋子裡生出陰風……”
衛青緊閉雙目,一言不發。
平陽公主看一眼房中的白鐵爐子,再看一眼牆角的兩隻黃銅火盆,臉色變得陰沉起來,淡淡問道:“可是還要開幾副湯藥?”
一名太醫起身,躬身道:“長公主殿下,自然是要吃湯藥。”
平陽公主點頭,十分冷淡的說道:“既然如此,就趕緊開藥方吧,本宮回頭便令人去抓藥。”
另外一名太醫開口:“不勞長公主殿下大駕,在趕來桃源之前,陛下早已傳下聖旨,備下了藥材。”
未卜先知,連藥材都提前準備下了。
平陽公主擺擺手:“那就去煎藥吧。”
兩名太醫躬身退下。
寢室內,光線昏暗,十幾盞羊油氣死風燈散發着柔和的光,映照得平陽公主的臉忽閃忽閃的,甚爲詭異。
“夫君。”
她突然開口,輕聲說道:“要不,我們搬去竹園頭村?”
衛青睜開眼,有些失神的望着屋舍的頂棚,道:“陛下將他的宅子賜給我,說是讓這三十里桃花,都是爲你所栽種,咱豈能辜負了皇帝厚恩。”
平陽公主突然生氣了。
她猛的站起身,走到窗前,剛要推開來,卻突然想起衛青不能見風霜雨雪,只好收手,冷笑一聲,道:“三十里桃花,真是爲我所栽種?”
“這點屁事都拿來騙人。”
“劉彘當年剛剛登基,皇位不穩,還得仰仗大長公主劉嫖,便想辦法娶了她那老婦的女兒陳阿嬌。”
“這三十里桃花,可是爲討好陳阿嬌所栽種。”
“還有這莊院,便是當年劉彘與陳阿嬌偷情會面之地,想想就噁心!”
“不行,本宮必須離開這座莊院!”
越說越傷心,越想越生氣。
嘭的一聲巨響。
平陽公主一拳便將窗戶砸了個稀巴爛,木屑亂飛,震得整座屋舍都晃動好幾下,簌簌簌的,一片灰塵落下來,登時便眯了夫妻二人的眼。
衛青:“你這是幹什麼?灰塵眯了我的眼。”
平陽公主:“楊川?!”
窗外,一件純黑色大斗篷下,露出一張俊俏無比的臉龐,嘴角掛着淡淡的微笑,露出半口白森森的牙齒……
可不就是楊川?
“義父,娘,這大好的春光,你們不出來透透氣,躲在屋子裡打打殺殺的,幹嘛呢?”
平陽公主伸手,在自己眼窩裡使勁揉了又揉,定睛看去,臉上露出一抹迷茫,一絲不可思議,帶着一點點震驚和喜悅:“楊川,你還活着?”
楊川點頭,探頭進來,看着一聲不吭坐起身來的衛青,咧嘴笑道:“義父,你沒告訴我娘?”
衛青咳嗽幾聲,淡然道:“她是皇帝的姐姐,大漢長公主,一旦她知曉你沒死的消息,告訴劉徹,豈不糟糕至極?”
平陽公主看一眼楊川,回頭瞪着衛青,勃然大怒:“衛青,你,你不是人!”
“本宮今天跟你拼了!”
她猛的撲了上去,宛如一頭熱情洋溢的母豹子,一爪子便將衛青摁倒在牀榻之上。
大白天的,這老兩口臭不要臉啊。
楊川輕笑一聲,轉頭走進桃林,踩着遍地的花瓣,笑罵一句:“都當爺爺奶奶的人了,還這麼不知羞……”
……
入夜時分,華燈初上。
長安城裡,一片肅殺。
連續兩場‘巫蠱之禍’,讓劉徹心灰意冷,乾脆搬離未央宮,帶着五千羽林軍去了上林苑。
偌大的一座長安城,皇帝不在,被巫蠱之禍嚇破了膽的文武百官紛紛閉門不出,皇城與宮城的大門緊閉,太子劉據已經有些時日不曾露面。
長安城裡實行宵禁,入夜後,除了值守的執金吾、繡衣使者和羽林軍,禁絕一切‘民間活動’。
當然,這只是針對普通百姓人和普通文武大臣的,對於‘大仲馬’曹襄來說,宵禁不宵禁,區別不大。
反正,他如今沒什麼官職,一個‘大漢平陽侯’的名頭,就能讓他在漢帝國橫着豎着走,就連皇帝劉徹知曉後,也只是在這廝的屁股蛋子上踢了幾腳,抽過幾頓鞭子後,也就不再過問。
滅了匈奴,掃平西域。
如今的漢帝國,用了短短三五年時間,便向河西走廊、朔方郡、西域遷徙移民四十餘萬戶,等若漢帝國人口總數的十之一二。
屯田估計有二三千萬畝。
鹽鐵國營,酒類專營,屯田戍邊耗費錢糧無算,長安城周邊的十二座倉廩裡,卻堆滿了穀物錢糧,三年顆粒無收,三輔之地的百姓人也能吃喝不愁。
漢帝國啊,就很特孃的牛逼了。
這樣的情況下,曹襄,這位戰功赫赫的‘大漢詩聖’,多娶幾房妾室怎麼了?宵禁時候,多去幾趟怡紅院、鮑兒閣、快活林,又怎麼了?
天地悄如,春宵一刻。
曹襄左摟右抱,吃肉喝酒,兩隻爪子就沒消停過。
大漢列侯的日子,就是這般樸素,寡淡而枯燥。
飲了幾大杯葡萄美酒,曹襄斜眼看去,瞅着繡榻對面的一名大帥逼,咧嘴笑道:“我說那個誰,我舅舅去上林苑獵熊了,你怎麼沒跟着去?”
霍去病端然而坐,一身鮮明甲冑上,一塵不染。
他十分嫌棄的瞅着曹襄:“你家中妻妾十六位,別院中,買下的花魁歌姬二百六十三名,怎的還要出來鬼混?”
曹襄哈哈大笑,點着霍去病的鼻子笑罵:“你這榆木疙瘩懂個錘子,本侯這叫鬼混?
你可知曉,本侯之所以來這煙花酒綠之地,所謂何事?”
霍去病一本正經的說道:“xx論道。”
曹襄一愣,忽的坐起身子,睜大了眼,嘿嘿笑道:“不錯啊去病,你狗日的終於開竅了,就連這種高大上的事情都知曉了?”
曹襄哈哈大笑。
很快的,他就反應過來了,突然開口:“等等!”
“等等,讓本侯捋一捋。”
“去病,你沒發燒吧?”
鐵憨憨霍去病,就算賦閒在家三年多,早就憋成了一顆悶葫蘆,三棒打不出一個屁來,就連皇帝偶爾召見,請客吃飯時,也往往都是喝一肚子悶酒,醉成一灘爛泥,被皇帝派人送去冠軍侯府……
今夜,這鐵憨憨腦子抽筋,說出的話語…就妙得緊!
曹襄伸手,想在霍去病的額頭試一試,看看這憨貨是不是發燒生病了。
結果。
他的爪子被霍去病十分嫌棄的撥開。
霍去病站起身來:“本侯最近讀了幾卷書,突然覺得胸中有了浩然之氣,便作詩一首,今日破例出門,來青樓拜見你曹大家,就是想讓你品評一下本侯的詩句。”
曹襄使勁揉幾下眼窩子,嘿然一笑。
霍去病、也開始讀書了?
而且。
還特孃的吟詩一首?
霍去病負手而立,淡淡吟誦:“《開席了》,大漢,冠軍侯霍去病。”
“長安春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曹襄目瞪口呆:“……”
這詩!
這麼好的詩,真是霍去病這種粗鄙武夫寫出來的?真不是花錢買的?
曹襄張口結舌好幾個呼吸,終於嘆一口氣:“此詩,至少得花三斤金子啊。”
“去病,你墮落了。”
“要不,五斤金子轉賣給本侯……不對!”
曹大草包突然一個激靈,似乎想起了什麼,揮手將一衆歌姬打發出門,湊近霍去病耳邊,剛要開口詢問。
不料,霍去病十分嫌棄的撥開曹襄碩大的腦袋,撂下一句‘本侯去吃席了’,便揚長而去。
青樓上,燈火依舊,曹襄卻早就癡了。
“開席了。”
“開席了?”
“開席了!”
曹襄目光閃動,沉吟七八個呼吸後,口中輕聲念一遍《開席了》:“長安春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
元狩五年,深秋十月。
中原之地陰雨連綿,長安城裡的幾條主幹道的翻修工程剛剛結束,一衆民夫冒着漫漫秋雨,將一株株碗口粗細的梧桐樹移栽過來,就在道路兩旁,排成十分齊整的兩排。
高高的,瘦瘦的,甚是挺拔。
只不過,爲了保證移栽的成活率,這些從遠方運來的梧桐樹,被剪去了所有的枝椏,並在傷口處,塗抹了一層黑不拉幾的油脂。
路是水泥路。
幹三合土夯築的地基足足有四尺厚,爲了防止滲漏翻漿,三合土下面,鋪了一層羊毛氈,三合土與水泥混凝土之間,又鋪了一層羊毛氈。
水泥混凝土裡,鋪了一層大小不一的石塊,裡面又鋪了兩層鐵條編制的網子。
質量不錯。
新修的長安城主幹道,寬約六丈,一場秋雨過後,平整細膩,乾淨整潔,在兩行梧桐樹的陪襯下,漂亮極了。
“張湯生了個好兒子。”
突然,車馬粼粼,幾輛十分豪奢的馬車從由東向西而來,在兩隊甲衣鮮明的羽林軍護衛下,就十分的氣派。
劉徹掀開車簾,很仔細的看着路邊的梧桐樹,沉鬱日久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張安世如今是茂陵縣令吧?”
駕車的老賊面無表情的說道:“是。”
劉徹的心情不錯,仰頭看了幾眼灰濛濛的天,隨口說道:“十五歲的少年縣令,將茂陵縣治理的井井有條,農桑稼穡之事,一樣不落,丞相府考評皆爲上佳。
而且,那小子還自籌錢糧,辦了一座大漢水泥廠。
崔九,你可知曉,那座水泥廠一年的利潤多少?有沒有超過百萬錢?”
崔九老賊耷拉着眼皮,隨口說道:“元狩二年,張安世的水泥廠利潤八十三萬錢,元狩三年,利潤三百九十萬錢,元狩四年,利潤叄仟柒佰貳拾六萬錢,元狩五年……
截止昨日,他手頭的預定錢糧款項,已然超過五千六百二十二萬錢。”
劉徹吃了一驚:“這麼多?”
崔九嘆一口氣,道:“沒辦法,咱大漢的地方太大,陛下英武神明,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就連幾千裡外的北海王都派來使者,想要訂購一批大漢水泥,說是要給朔方城到漠北之地,修築一條大漢馳道,以方便彼此商貿交易呢。”
劉徹點頭,微笑道:“那個匈奴新王倒也識趣,明白我大漢兵強馬壯,所向披靡,他竟然主動派遣使者前來長安城,獻上牛羊牲口五十萬頭,黃金玉石三十車。
而且,最讓朕滿意的,卻還是那位北海王的恭順態度,不僅願意跟咱們做買賣,還想娶一位大漢公主。”
崔九睜開眼,冷冷道:“陛下答應了?”
劉徹哈哈大笑:“區區匈奴小兒,竟然癡心妄想,還想迎娶我大漢公主?”
“朕已傳旨,痛斥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北海王,他若再敢提出和親之事,大漢百萬鐵騎,定要將漠北之地踏爲平地!”
崔九點頭:“陛下聖明。” 劉徹放下車簾,往身邊的美人兒身上一靠,直接躺平,道:“張安世的茂陵縣令,就讓霍光去當吧。
大農令缺一名大農令丞,讓他先去歷練歷練,若是人品端嚴,就送進宮來,給朕當幾年讀書郎。”
崔九:“好。”
過了好一陣子,馬車經過一片高大閣樓建築,劉徹再一次掀開車簾,望着那一片長安城最爲豪奢的建築羣落,罵了一句:“我二姐太不像話了,她的錢莊裡那麼多錢糧,也不知道給朕借上七八千萬。
對了崔九,你還記得祭天金人肚子裡的那件寶貝麼?
前幾日,朕在上林苑狩獵時,東方朔告訴朕,說那件寶貝名叫地球儀,還真特孃的是一幅地圖。
朕當時就呵斥了東方朔。
那老東西胡說八道,竟然說地球是圓的,是一個球,如果朕派一支兵馬,一路向西,三五年之後,他們便會從東面回來。
簡直是無稽之談。”
崔九:“陛下厲害。”
劉徹沉默了一會兒,放下車簾,突然問一句:“崔九,我姐夫病重,給朕捎來話,說是想在他死後,能不能將自己的陵墓修在茂陵,就在朕的陵寢一側,大長門覺得,朕答應還是不答應?”
崔九想了想,冷冷道:“陛下聖明。”
劉徹笑罵一句:“滾!”
爾後,他似乎又想起一事,隨口吩咐一句:“那就答應他吧,大漢戰神,戎馬半生,爲我大漢江山社稷鞠躬盡瘁,忠心耿耿,若非祖制所限,朕恨不能與我姐夫同穴而葬。
回頭你便替朕傳一道旨意,讓我姐夫親自去一趟茂陵,督建朕的陵寢,同時給他自己督建一座大漢長平侯陵。”
“對了,曹襄在長安城裡鬼混這幾年,名聲太臭,因爲欺男霸女之事,已經惹了好幾起官司,就連丞相府都頭疼。”
“不如這樣,讓他滾去河西走廊屯田吧……”
……
元鼎元年,公元前116年。
楊川歷,春三月。
又是一年三月三,春寒料峭,凍殺少年。
遠在幾千裡之外的漠北,猶自一片冰天雪地,接連三場暴風雪,將剛剛冒芽的草原再一次遮蓋起來。
白雪皚皚,大城雄偉。
鹿鼎城裡,佔地面積三百多畝的北海王府一片靜謐,幾十間高大的石頭房子,錯落有致,在這片向陽山坡上,如同幾十只遠古怪獸,高大的煙囪裡,白煙裊繞。
王府後院的雪地上,二十幾名孩童正在打雪仗,如同一羣幼獸,大呼小叫,給這片安靜的天地,增添了些許人間煙火氣兒。
“楊甲,楊乙,楊丙,你們三個笨蛋還不過來!”
“本宮被人欺負了。”
“你們三個,去打折霍子、霍醜、霍寅、霍卯四個狗賊的狗腿!”
“哼!”
還不到五歲的楊大丫,穿着一身臃腫的貂皮袍子,腳蹬一雙鹿皮靴子,戴着一個足足有半斤重的黃金項圈,站在藥圃的圍牆上,橫眉豎眼,奶兇奶兇的指着四名小土匪破口大罵:
“你們四個狗賊,欺負本宮拳腳不行是吧?”
“好,讓你們嚐嚐我三位哥哥的王八拳!”
“楊甲,楊乙,楊丙,上!”
同樣穿着貂皮袍子、鹿皮靴子、帶着黃金項圈的三個孩童,笑眯眯的跑過來,湊在妹妹身邊,齊聲笑問:“揍誰?”
楊大丫指着黑不拉幾的霍子弟兄:“揍他們四個!”
楊甲點頭:“好。”
弟兄三人大踏步走上前去,還在摩拳擦掌,結果,被霍氏的四個哈慫撲上來,三拳兩腳就給打趴下了。
“爺爺奶奶,救命啊!”
“姨奶奶救命啊。”
“姥姥救命啊!”
“霍子霍醜霍寅霍卯殺人啦……”
好一陣殺豬聲,登時便讓北海王府的後院熱鬧起來。
率先奔出來的,自然是陳阿嬌。
這位大漢前任皇后一身皮草,髮髻高聳,大踏步衝出房間,三兩步便奔到那一羣幼獸中間。
只見她雙手叉腰,厲聲呵斥:“霍去病,你還不滾出來管管你兒子,看看它們都野成什麼樣子了?”
“你不出來是吧?”
“哼,欺負了本宮的閨女,讓你裝死!”
恰在此時,劉滿也衝了出來,一把抱住楊大丫便是一陣亂罵:“霍去病,你再不出來,本宮就給我父皇寫信,就說你和楊川假死,叛逃……啪!”
劉滿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陳阿嬌一巴掌打在嘴上。
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樣的話?
信不信楊川一生氣,直接將你摁在雪地上,把你那兩瓣屁股打成爛泥!
劉滿受了委屈,登時便哭鬧起來,兩把扯亂自己的髮髻,將腦袋頂在陳阿嬌的懷裡:“你打,你再打,你乾脆打死我算了!”
陳阿嬌氣壞了,轉過身子,就在楊甲的屁股蛋子上踢了一腳:“讓你惹禍!”
楊甲鬧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被姥姥踢了一腳,大嘴一張:“哇——”
與此同時,楊乙、楊丙和楊大丫也齊齊大哭起來:“哇……”
“爺爺奶奶,救命——”
好吧。
楊家的這四個哈慫,屁本事沒有,就是嗓門大,就像自帶喇叭似的,登時便讓陳阿嬌傻眼了。
於是,像往日一樣,衛青和平陽公主出來了。
至於霍去病,衛伉,衛不疑,還有他們幾家的小婦人們,級別不夠,根本就不敢出門,全都悄咪咪的躲在屋子裡,估計一個個的都趴在門縫上偷看。
衛青揹負雙手,十分高冷的仰面看天,儼然一副高人風範。
平陽公主卻不一樣。
她緩步走過來,兩隻手捏得叭叭作響,目光幽幽的盯着陳阿嬌、劉滿娘倆,淡然開口:“再踢我孫兒一腳試試?”
陳阿嬌張口欲言,卻終於還是選擇了從心。
沒辦法,老劉家的婦人,臂力過人,就算是一隻猛虎棕熊,估計都能被平陽公主這潑婦摁在地上狂揍,三拳兩腳便能給打死。
本宮、打不過人家嘛!
“哼,你們幾個臭小子給本宮等着!”陳阿嬌撂下幾句狠話,轉身便走,肥碩屁股一扭一扭的,讓平陽公主好一陣嫉妒羨慕恨。
“陳阿嬌,你再打我孫兒,本宮讓你吃不了兜着吃!”
平陽公主威脅完陳阿嬌,容顏猛的一變,端出婆婆的架口,神情倨傲的瞅着劉滿:“劉滿,你再敢胡言亂語,本宮也讓你吃不了兜着吃。”
劉滿氣急,兩顆清亮亮的眼淚珠子,在眼眶中打轉。
叭叭兩下。
那兩顆清淚就掉在雪地上,砸出兩個微不可查的小坑。
劉滿抱起楊大丫,哭哭啼啼的跑進一座大房子,將女兒往楊川懷裡一塞,直哭倒在地:“楊川小郎君,這日子沒法過了!”
正與霍去病飲酒閒談的楊川面不改色,依舊一副笑眯眯的神情,抱住楊大丫,就在她那粉雕玉琢的小臉上狠狠的親了一口:“來,讓老爸看看,誰敢欺負我家的小棉襖?”
楊大丫使勁掙扎着,發出一陣尖利的殺豬叫:“爺爺奶奶救命,楊川親我臉蛋了!”
“他的鬍子扎疼孫兒啦!”
門外傳來衛青的呵斥:“楊川,你也太不像話了,你鬍子拉碴的,扎疼孩子怎麼辦?”
平陽公主也幫腔:“就是,太不像話了!”
楊川順手就在楊大丫屁股蛋子上甩了兩下,嫌棄的一把推開:“滾滾滾……”
自然而然的,又是一陣殺豬般的哭鬧,簡直就……太好聽了!
於是,楊川忍不住又是幾巴掌。
嗎的,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家的崽子會打洞,看看本王一世英雄,咋就生了這麼幾個哈慫。
衛青聽得楊大丫自帶喇叭的哭嚎,大踏步走進來,一腳踢在楊川的屁股蛋子上,直接將這貨踢得滾出去七八尺。
然後,這位大漢戰神走上前去,劈手揪住楊川的衣領,冷冷問一句:“再打一下,試試?”
楊川也不生氣,苦着臉,嘟囔一句:“算了,不試了。”
事實證明,在衛青這位‘扶孫狂魔’的手底下,試試就逝世,惹不起啊……
一旁的霍去病哈哈大笑。
自從他‘潛逃’過來這幾個月,鹿鼎城裡,楊川家的家務事就沒完沒了,似乎就沒有消停過一日。
衛青、平陽公主老兩口,對陣陳阿嬌、劉滿母女;劉滿、織娘、娜仁託婭三名小婦人,對陣匈奴小婦人熱卡;南宮公主偏向娜仁託婭、熱卡兩名匈奴小婦人,對陣所有人。
有來有往,打打殺殺,好不熱鬧。
而且,每一次鬧事,最後捱罵被揍的總是楊川。
哈哈哈。
爽,太爽了。
讓你狗日的悄咪咪享了這幾年的清福,一家老小丟在長安城裡,他霍去病不僅要看皇帝的臉色,還要幫你家開荒種田,養育兒女……
……
是夜。
大地一片悄如。
北海王府的一間密室裡,楊川居中而坐,衛青,霍去病,司馬遷,張湯,阿鐵,阿木等人圍坐在一張巨大的圓桌邊。
“咱們派去大漢的使者回來了。”
楊川翻看這一疊羊皮紙,溫言笑道:“張安世那哈慫不錯,十五歲便成了大農令丞,秩比一千八百石,再過一段時日,估計就會進宮陪讀,前途不可限量。
大家看看,這是那小子列的一份清單,咱們可以和皇帝好好做幾年生意。”
他將一頁紙遞給衛青。
衛青看完,隨手遞給身邊的張湯,張湯看完,遞給司馬遷。
如此這般,一盞茶工夫,那一份清單大家逐一看過,楊川開口問詢:“清單裡面列了幾十樣可以互相貿易的東西,其中,牛羊牲口馬匹佔了大頭,咱們的瓷器,藥材,獸皮和草料,也不算少。
總體算下來,這一筆買賣,皆大歡喜。
此外,曹襄在長安城裡名聲太臭,被他舅舅發配到西域,成了大漢朝廷的第一任西域都護大將軍,今後,咱們的好多生意,都可以通過曹大草包來完成。”
楊川看上去心情不錯,轉頭看向衛青:“義父,最近也沒什麼瑣事,等這幾筆生意敲定,咱去打一回獵?”
衛青點頭:“也是,人就是不能閒着。”
霍去病大喜:“聽你上次說過,遼東之地多虎豹多棕熊,還有一些不服管教的部落族羣,給本侯三千兵馬,踏平那些狗日的!”
楊川笑道:“遼東之地不錯,有好幾條大江,好幾片平原,無論是漁獵還是農耕,都是絕佳的好地方,回頭讓阿鐵、阿酒他們去一趟,清掃一遍也就是了。”
“義父,去病。”
楊川停頓一兩個呼吸,這才說道:“其實,我一直有一個想法,廓清大漢帝國周邊,將那些匈奴人、羌人、氐人、胡人全部打殘,打趴下,這是第一步。
第二步,便是藉助張安世、霍光、楊敝和我留在大漢的那些廚子,慢慢改變漢帝國的現狀,這是第二步。
第三步。
我是這麼考慮的,咱們這幾年來,一直都在中原王朝這一畝三分地裡鬧騰,實在沒什麼意思了。
我想。
出去闖蕩一番。
義父,去病,有沒有興趣一起出去,給咱大漢帝國,再打下幾百萬裡疆域?”
衛青、霍去病側臉,凝視着楊川的臉。
“楊川,你的意思是說,咱們還要打仗?”衛青沉吟幾聲,沉聲問道:“你不會想要依仗手中兵馬和秘密武器,逐鹿中原吧?”
霍去病的眼底,也閃現出一絲疑惑之色。
看看,這纔是大漢真正的戰神。
就算爲了不被捲入中原王朝內鬥的那一灘爛泥裡,衛青,霍去病,義無反顧的‘潛逃’出來,來到這遙遠的北海之國。
可是在這二人的心裡,卻始終藏了一個大漢王朝。
劉徹,真是個魂淡啊。
與此同時,司馬遷、張湯二人也迅速反應過來,紛紛側目而視,眼眸深處的質疑和問詢,就十分的明顯。
楊川輕笑一聲,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地球儀。
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撥弄一下,那一顆畫滿了山川、河流與箭頭的圓球,便開始滴溜溜的旋轉起來。
楊川輕點一下。
圓球停了下來。
“義父,去病,紅臉司馬遷,他大姨夫張湯。”
“你們且看。”
楊川指點着地球儀上的山川河流,娓娓道來:“你們看,這片地方,便是咱大漢帝國,這一條山脈,便是秦嶺,這是祁連山脈,這是胭脂山,這是龍首山,這是崑崙山脈,這是天山。
還有這裡,此爲泰山,此爲華山,此爲黃山,此爲嵩山,此爲太行山、燕山。
東北這片,白山黑水,有黑龍江,松花江,還有大興安嶺,小興安嶺,雞冠子這地方,有一座海島,名爲庫頁島,上面儲藏了不計其數的煤炭,精鐵,臭黑油,是咱們接下來的第一站。
北海以北。
沃野萬里,空曠而遼遠,如今應該人口稀少,咱們只需帶一支兩萬人大軍橫推過去,便能建立一座堪比大漢帝國的王朝。
而且!”
楊川輕輕撥弄一下地球儀,指點這另外一片地方,輕聲說道:“咱們的真正目的,便是跨過這一條只有二十幾裡寬的海峽,去往這片遼闊而神秘的土地。
這地方,比漢帝國的面積還要大,各種礦藏也極豐富。
最重要的,是這片地方,如今還是一片蠻荒,有一些零星的土著居民生活,咱們的大軍過去,一邊收攏那些大小部落,一邊教他們讀書識字,讓他們背誦四書五經,唐詩宋……
呃。
讓他們背誦道德經,逍遙遊,論語,大漢詩抄……”
一個多時辰後。
楊川終於停下,目光炯炯的瞅着衆人,笑問一句:“有沒有興趣,跟隨本王來一場說走就走的長途旅行?”
衛青點頭。
霍去病連連點頭。
張湯麪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唯有紅臉司馬遷,卻陷入了沉思,良久良久,方纔擡頭,十分認真的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咱們此番,是要建立好幾座大漢天下?”
楊川點頭:“是。”
司馬遷沉吟幾聲,突然問一句:“沒有讀書人,你怎麼建國?”
楊川哈哈大笑:“好你個紅臉司馬遷,是嫌棄本王不讀書啊?”
司馬遷不吭聲,等若是默認了。
楊川伸了一個懶腰,活動活動筋骨,這才十分燒包的拍一拍手掌:“來啊,帶人犯。”
密室一側的牆壁,轟隆隆一陣響。
一面厚重鐵門緩緩打開,露出一間房間,裡面擺滿了書架,紙張,開門的一瞬間,一股濃郁的鬆墨香味飄散出來,沁人心脾。
“楊川,你這狗賊!”
“還不給老夫鬆綁!”
“這麼多好書,你不讓老夫去讀,卻將老夫綁在此間,好酒好肉的伺候着,到底是何居心!”
“楊川耶耶,求求你給老夫鬆綁,老夫再不讀四書五經了。”
“老夫願意拜你爲師,學習你楊氏的算術之學,學習你楊氏的物理之學、化學之學……總該行了吧!”
衆人傻眼了。
只見。
一張做工考究的太師椅上,五花大綁着一名魁梧老人,不是董仲舒,卻又是哪個?
十個月,170萬字,完成大綱75%。
字數不多不少。
剛好。
有些話,不能說,不可說,就這樣吧。
下一個故事,廚子汲取教訓,一定會架空。
架空,架空,架空。(據說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謝謝讀者老爺們。
廚子磕頭:啪啪啪。
李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