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一條命 兩筆買賣
在廷尉府某間牢房裡,正在被‘鬆骨頭’的還真是淮南王女劉陵。
經過兩個多月的嚴刑拷打,以及各種不爲人知的酷刑折磨,讓這位大漢翁主早已脫了人形,早就沒了樣子。
不過,這婦人有一樣好,那便是無論何時何地,那一股子莫名的驕傲卻始終沒有喪失。
就譬如此時此刻,她被捆綁在一個特製的鐵架子上,一個關節接着一個關節的,慢慢的,幾乎微不可查的被拉開、放鬆,如是循環往復,可以說,人間苦楚,莫過於此。
劉陵疼得渾身哆嗦、抽搐,冷汗將身上單薄的囚衣打溼,她卻始終不肯服軟,只是在喉嚨深處發出一聲聲淒厲而不甘的嚎叫,聽得人骨頭縫子都有些發冷。
尤其是司馬遷這樣的‘史二代’,所知所學,大多都是從龜甲、銅鼎、竹簡等‘文獻’中來,哪裡見過這般活生生、血淋淋的刑罰現場?
眼看着正在被實施酷刑的劉陵,司馬遷的一張大紅臉,差不多都快要綠了,整個人看上去都不太好了,似乎在打擺子。
東方朔略微好一些。
不過,這個在後世兩千年被尊爲‘相聲界’祖師爺的東方朔,看向劉陵時的目光之中,更多的卻還是那一抹不忍之色……
楊川冷眼旁觀,微微點頭。
從根本上來說,他與東方朔二人的氣質倒有些相近,雖然時不時的要動手宰掉一些人,但心底間的那一絲人味兒,卻始終令人略感心安。
“這是誰的命令?”
在鐵架子前沉默良久,聽着劉陵喉嚨深處那不似人類的嘶吼,楊川臉上的表情沒有多少變化,他突然擡頭問一句。
一名繡衣使者躬身道:“好教長寧侯知道,每隔三日對劉陵翁主施刑,是大長門的意思。”
楊川點點頭,淡然道:“這個意思,如今沒意思了。”
“本侯要查辦一件案子,劉陵是最爲關鍵的人證,以後就不要再用刑了。”
那名繡衣使者愕然道:“長寧侯,對劉陵用刑是大長門的意思……”
楊川的臉色突然冷卻下來,目光炯炯的盯着那繡衣使者的眼睛,輕聲問道:“本侯的話你沒聽清楚?”
那繡衣使者沒來由的打一個寒戰,訥訥道:“總得稟告大長門一聲。”
楊川淡淡道:“滾。”
繡衣使者還要說話,可是看一眼楊川陰沉如鐵的臉色,以及他嘴角那一抹古怪而令人心驚肉跳的微笑,這貨一句話沒說,一溜煙似的便走了。
剩下幾名繡衣使者見狀,默默退出牢房。
楊川瞥一眼東方朔。
東方朔默默點頭,快速在牢房的石壁、鐵架、刑具等後面探索起來;七八個呼吸後,便在一處隱秘角落裡發現異常。
一個漏斗狀的盒子。
盒子後面,連着一根細細絲絃,繃得筆直,也不知通往何處。
楊川忍不住苦笑搖頭。
嗎的,看看張湯這狗日的乾的好事,在他這裡學會了‘短途線話’的手藝,轉手就改造成了‘竊聽器’,並安裝在了廷尉府大牢裡……
東方朔眨巴一下眼睛。
楊川微微搖頭。
自己想要乾的事情,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你刻意扯斷‘張湯牌竊聽器’的絲絃,反倒會令人生出不怎麼美好的聯想。
楊川俯身下去,冷冷的盯着劉陵的眼睛。
這個婦人,在廷尉府的酷刑折磨下,如今比一條魚好不到哪裡去,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
良久良久。
劉陵終於不再哆嗦,眼皮微微顫動幾個呼吸,終於睜開了眼。
看見楊川的那一瞬間,劉陵眼底似乎閃過一抹亮光,旋即,便黯然下去,兩隻眼眸的顏色都開始發生變化,呈現出一種十分奇怪的淺灰色。
楊川明白,這便是絕望。
他緩緩低頭,將嘴巴湊近劉陵的耳朵,用氣聲問一句:“我能讓你活,你能不能幫我殺一個人?”
見劉陵沒有反應。
楊川再次開口,依舊用氣聲說道:“牆外有耳,多說無益,我只要你做一件事,那就是讓你派來刺殺我的人一口咬定,他們是公孫弘派來的。”
“劉陵,我坑了你幾千斤金子和幾十車羊脂玉籽料,但在你被抓進廷尉府這件事情上,我楊川不曾害你。”
這幾句話,就連站在十幾步外的司馬遷、東方朔二人都不曾聽見。
然後,楊川便閉嘴了。
劉陵是聰明人,有些話不用說透,彼此之間心知肚明就行了。
果然,劉陵掙扎着睜開眼,眼球上那一抹淺灰色略微消退少許,微微眨巴了三下眼睛。
一快,兩慢。
楊川略一沉吟,微微點了點頭;爾後,他擡頭瞅着牢房的頂子,淡然開口:“劉陵,你身爲大漢翁主,流淌的是老劉家的血脈,廷尉府如此嚴刑拷打是不對的,本侯已經下令讓他們停手。”
“不過。”
他頓了頓,再次俯身下去,盯着劉陵的眼睛說道:“劉陵,你父淮南王劉安已然起兵謀反,大將軍衛青、冠軍侯霍去病率領五萬精銳前去征伐,結果如何,你其實心知肚明。”
“本侯已然稟明皇帝,你劉陵雖然有罪,但即便是死罪難逃,卻也不能如此無休無止的對你嚴刑拷打,這無異於折辱,有損皇家顏面。”
“所以,今後你不用再受刑罰,但只要你不肯爲朝廷效力,你會將廷尉府的這座狗屁大牢坐穿,你,好自爲之吧。”
言畢,他緩緩直起身,轉身便走。
自始至終,劉陵都不曾開口說話,但楊川知道,這婦人爲了活命,已然與自己達成某種隱秘的契約……
……
從關押劉陵的牢房裡出來,楊川逕直來到一座獨立閣樓,站在精鐵打製的厚重門口,楊川開口說道:“長寧侯楊川來了。”
那一扇鐵門緩緩打開。
門後,站着御史大夫兒寬,以及七八名廷尉府的重要屬官。
“長寧侯日理萬機,卻還要麻煩你來審理刺殺案,兒寬心中慚愧啊,”兒寬老賊笑眯眯的瞅着楊川,不無自嘲的說道:“繡衣使者辦案不力,讓長寧侯笑話了。”
楊川不鹹不淡的罵一句:“兒寬,你老賊沒安好心啊,本侯這才進門,你就在這裡挑撥離間?”
兒寬呵呵一笑:“豈敢豈敢。”
眼見兒寬沒有讓自己進門的意思,楊川反倒向前踏出兩步,伸手攬住兒寬的肩膀,輕笑道:“兒寬,前幾日本侯答應給你一筆生意,怎麼,你老賊也不知道感謝一下?”
兒寬老臉一紅,乾笑道:“給你錢財是賄賂之罪,請你吃飯喝酒,我家裡那幾樣飯食,就連老夫自己都不願去吃,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
楊川使勁在老賊屁股上拍一巴掌:“這便是你不知感恩的理由?”
兒寬乾笑幾聲,沒吭聲。
楊川卻攬着老賊走進閣樓,七拐八拐的,來到一座不起眼的石門前:“兒寬,這房裡是誰?”
兒寬眨巴着眼睛,愣是沒敢吭聲。
楊川罵道:“瞧你這點出息!”
早在一兩年前,楊川便通過各種途徑和手段,將整座廷尉府的圖紙拿到手裡,對於此間竟似比自家院子還要熟悉。
這座閣樓,算是廷尉府的‘高層辦公樓’。
至於面前這間毫不起眼的石室,其實什麼都沒有,不過就是有一條密道直通七八里外的未央宮……而已。
“說,你老賊是不是在這裡養了一房小妾?”
楊川不經意的瞥一眼那道石門,便攬着兒寬繼續前行,走進另外一間甚爲寬闊的石頭房子,卻是兒寬的‘辦公室’。
一張案几,兩三個蒲團,一架書,一柄劍,便是這間石頭屋子的所有陳設。
楊川左右環顧一圈,隨口吩咐:“那個誰,司馬遷,將咱家馬車上的酒肉飯食搬進來,本侯要請客吃飯。”
“對了,這屋子灑掃的頗爲乾淨,也沒有什麼異常味道,今後這幾日便佈置成本侯的起居室吧。”
“那個誰,兒寬先生,我幾個老婆關押在什麼地方,你去請她們過來。”
“這幾年來,本侯的衣食起居都是劉滿她們三人侍奉,習慣了,別的小婦人笨手笨腳的本侯看着就煩……”
司馬遷轉身出去搬酒食去了。
順帶着,肯定還要搬一批傢俱、桌子、竈具什麼的,他知道楊川的脾性,在吃飯睡覺這兩件事情上從來都不會湊合,必須要做到最好。
此外,最爲重要的一點,便是藉着搬傢俱、佈置廚房的機會,讓楊川的那些部曲、僕役一併搬進廷尉府……
至於兒寬,則是一臉的鬱悶。
看看這事弄的,當時在大朝會上,皇帝傳旨將劉滿、織娘、娜仁託婭等三名小婦人抓起來時,身爲御史大夫的兒寬其實心情挺好,覺得讓皇帝滅一滅楊川的囂張氣焰,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不料,轉眼間,楊川卻又奉旨進駐廷尉府,專門審理刺殺案。
順帶着,剛剛抓進來還沒焐熱屁股的三名小婦人,還得他親自去請……
瞅着兒寬那張皺巴巴的苦瓜臉,楊川心情大好,伸了一個懶腰,響亮的打了一個哈欠:“那個誰,你們幾個都過來,本侯想請你們乾點活兒。”
廷尉府那幾名沒什麼存在感的屬官面面相覷,卻不得不慢慢走過來,躬身施禮,齊聲道一句:“請長寧侯差遣。”
“差遣算不上,只能說請幾位老哥幫點小忙,”楊川伸手入懷,摳摳搜搜好一陣子,這才摸出一個鹿皮行囊,“本侯今日參加大朝會,身上沒帶什麼貴重物品和錢財,眼下只有這一點私房錢,幾位老哥哥拿去給咱們置辦一些肉菜什麼的。”
說話間,他將那鹿皮行囊隨手丟給一名廷尉府屬官:“你們去幹活兒吧,剩下的零頭不用找了,算是諸位的跑腿兒錢。”
那屬官將鹿皮行囊接在手裡,一臉懵逼,下意識的解開行囊口子上的絲繩,卻忍不住吃了一驚:“長寧侯,這!”
這什麼這?
不就是一塊五斤多重的金磚麼……
楊川擺擺手,嘆一口氣說道:“好了,你們去忙吧,挑選肉菜、調料和糧食酒水時,一定要去楊氏肉鋪、楊氏菜鋪、楊氏糧行……
呃,雞鴨魚鵝和家禽蛋類,曹襄家的比我家的品質好很多,你們就去他家鋪子裡拿一些吧。
至於酒水就算了,回頭本侯讓人從莊子上搬運過來十幾車,湊合一段日子也就是了……”
果然是貧窮限制了想象和格局。
廷尉府的這些屬官見過數之不盡的達官貴人,其中,不乏列侯、關內侯、關外侯、丞相、大農令什麼的‘狗大戶’;只不過,以前面對這些貴人時,往往都是那些人犯了大罪混吃等死時,身上自然榨不出多少油水子。
當然,也有一些狗大戶,爲了讓自己的對手多遭一些罪,多品嚐幾樣廷尉府的刑具和弄人手段,往往會多多少少的塞進來一些錢財。
還有一些貴人家眷,也會送一些錢糧之物,只求人犯少受一些罪,在砍頭之前,將刀子磨快一些……
可是。
如長寧侯楊川這般的狗大戶,他們還真是第一次見識。
隨手丟出來一塊五斤重的金磚,還說剩下的零頭不用找了,聽聽,這特孃的還是人話嗎?
那幾名廷尉府屬官互相對視一眼,剛要說話,卻被楊川十分不耐煩的揮手打斷:“怎麼回事,這點屁大的小事還要本侯親自去辦?”
“那個誰,東方朔,收拾東西咱回大農令。”
“這廷尉府好像不歡迎本侯來辦案啊?”
“你看看,從御史大夫兒寬到這幾名屬官,一個個死眉瞪眼的好像剛死了小妾,不想要本侯搬進來就早說嘛!”
“對了東方朔,你的字寫的好看,就給崔九寫一份辭呈文書送進宮去,說明此間情況。”
“嗎的,本侯好好的大農令,跑到這鬼地方來,簡直就離譜!”
楊川一生氣,舉步便向門外走去,口中猶自罵罵咧咧的說個不停,無非是埋怨大長門崔九給自己挖了個大坑,廷尉府主官和屬官都不配合工作云云,反正就極難聽。
不料,他一腳剛踏出石室大門,就被人一把捏住了脖子。
並像一隻瘦猴那般,被人給提了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