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爆炒牛肚絲兒
楊川家的廚子,自然不會做什麼蜜汁紅燒肉,因爲,自從他弄死館陶老婦後,便將這一道菜餚,徹徹底底的從‘楊氏菜譜’中剔除了。
故而,當阿鐵有些靦腆的撓着後腦勺,笑答一句‘這個還真不會’時,陳阿嬌的臉色不但沒有生氣,反而似乎鬆了一口氣。
她問道:“那你會做什麼飯?”
阿鐵拱手道:“就看貴人想吃什麼口味的飯食了。”
“長安城裡食材、調料這些都不太好,很多時候,我們只吃家裡帶過來的肉菜米麪,要不、小子給各位貴人做一道酸湯麪,清爽宜人,最適合秋高氣爽時節吃……”
陳阿嬌想了想,道:“那就做一道酸湯麪吧。”
阿鐵點頭,轉身下去忙乎了。
陳阿嬌轉頭,笑問南宮公主:“南宮表姐,你不安心修養身子,怎的也摻和到朝堂紛爭這種爛事之中了?我記得你當初可是溫婉可人得很,性格綿軟得如同羊羔子呢。”
南宮公主笑了笑:“世道變了,人也該變一變。”
二人相對無言。
秋高氣爽的長安城裡,她們也曾年少,也曾如山花般爛漫無邪,這一轉眼,世事如風,很多事情都變了。
“阿嬌皇后,來,喝茶。”
“公主殿下,要不要給您添點熱水?”
眼見得兩個大人物沉默如斯,陪坐一旁的卓氏只好起身,給她二人添水、泡茶,並剝洗了幾枚時令果子。
“卓氏,你很好。”
陳阿嬌突然開口,淡然說道:“楊川說了,既然桑弘羊死了,天府人間自然還是你的,本宮已令人到有司去,將那片產業都買下來了,並辦妥了一應瑣碎雜事,那片產業的主家,如今還是你卓文君。
這樣,回頭你過去接受經營就行了。”
卓氏一愣,趕緊起身斂衽:“不行,妾身不敢接受貴人饋贈……”
陳阿嬌淡淡說道:“是楊川讓本宮如此做的。”
卓氏閉嘴了。
在這些頂級大人物中間,她一個商賈之女,根本就沒有什麼可以選擇的餘地;尤其是當她聽說是楊川安排,便不再言語了。
陳阿嬌端一碗三炮臺,淺飲一小口,甚是敷衍的讚歎一句‘好喝’,繼續說道:“楊川讓滿月兒給本宮傳話,說讓你卓氏打理好天府人間就行了,至於胭脂水粉鋪子,有本宮與我南宮表姐照看着,料然沒什麼大礙。”
“還有,你去了天府人間,須得將那些原本的婦人都送走,給她們一些回鄉的盤纏,或者就地安置到什麼地方,買上一些田地,好讓她們能活下去。”
“那些婦人,都是桑弘羊從人牲口中間挑選出來的苦命人,莫要爲難。”
陳阿嬌想了想,又叮囑一句:“除了後堂的那些廚子,其他人,都打發乾淨,一個都舊人都不能留下,誰知道她們中間有沒有公孫弘、桑弘羊的人……”
……
小半個時辰後,開飯了。
果如阿鐵所說,長安城裡沒有什麼新鮮菜蔬、肉蛋,很多東西,只能從百里外的莊子上往來搬運,就很是不方便,故而,就只能湊合一二。
果然是、湊合?
一大盤爆炒牛肚絲兒,上面撒一些鮮嫩的蔥末、芫荽,配上其鮮香無比的滋味兒,就讓人垂涎欲滴;還有那幾樣小涼菜,也是極養眼。
涼拌筍絲,漿水苦苦菜,醬滷牛腱子,冷切羊羔肉,麻香雞胗子……都還是家常菜,讓陳阿嬌眼前一亮的,卻終究是那幾碟小醃菜,白的白,綠的綠,紅的有些粉嫩者,可不就是田野間便能採挖到的野菜?
尤其讓陳阿嬌感覺舒坦的,卻還是那些瓷器。
大半年前,一種名爲‘瓷器’的新玩意橫空出世,誰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反正就是白淨、剔透,品相比羊脂玉都要好一些,如今,已然成了漢帝國頂底富豪們的最愛。
哪一家侯府裡,若沒有一兩套招待貴客的茶具、酒具和餐具,就會遭人嫌棄和笑話。
一套瓷器,動輒便須幾十畝水澆地的錢糧,誰家不是將其珍愛無比、小心伺候。
可是。
看看楊川家在長安城的這間小鋪子裡,瓷器竟然隨處可見。
栽植花草樹木的盆子,養魚的小缸,廊檐下接水的盆子,廚房醃菜的罈子,吃飯用的盆子、碟子、碗、醋壺……
陳阿嬌承認,即便豪富如她,也沒有如此顯擺啊。
面對一盆清亮亮、白生生、綠個瑩瑩的酸湯麪,陳阿嬌微微點頭,笑道:“楊川家的廚子,果然好手藝,就這一盆簡簡單單的酸湯麪條,就很是養眼呢。”
南宮公主笑道:“瞧你這私心模樣,一盆酸湯麪而已,只因爲是楊川家的,你便如此誇讚?”
陳阿嬌嘆息道:“沒辦法,一想到滿月兒,咱這當孃的人,一顆心就軟下來了。”
“劉徹好狠的心。”
“想當初,滿月兒剛剛滿月,發了一夜高燒,我便守護了整整一夜,等到醒來時,宮人卻告訴我,我的滿月兒持續高熱,沒了,被皇帝親手抱出去扔了。”
“南宮表姐,你不知道,當時……唉,罷了,這好端端,怎的說起那些往事來了。”
南宮公主摸索着捏起一雙筷子遞過去,柔聲說道:“阿嬌,來,先吃飯。”
陳阿嬌接過筷子,先給南宮公主舀了一碗麪條,又給自己舀一碗,眼睛看向桌面上那四樣小菜:“滿月兒說,楊川家的醃菜、涼拌菜舉世無雙,本宮還就不信,今日終於能夠嘗一口了。”
說話間,她夾了一筷子白菜心兒塞入口中,只咀嚼兩三下,她便眼前一亮:“嘖,清爽脆嫩,酸中帶甜,偏生有一絲淡淡的精鹽滋味,果真好吃呢。”
南宮公主接過侍女遞過來的碗筷,慢慢吃着飯菜,笑道:“阿嬌,不嘗一口爆炒牛肚絲兒?”
陳阿嬌聞言,便夾了一筷牛肚絲,試試探探的、頗爲嫌棄塞入口中:“說實話,對於牛羊的內臟腸肚,我還沒怎麼吃過,總覺得那玩意……”
“唔、味道還行。”
“嘶,好次好次!”
“南宮表姐,你也次一口……”
轉眼間,風捲殘雲,滿滿當當一大盤爆炒牛肚絲兒,就被這位大漢前任皇后吃了個精光,順帶着,她還用一隻白瓷小勺,舀了一些盤中的湯汁子塞入口中。
這一番吃,看的阿鐵等幾名侍奉的少年、小婦人目瞪口呆,想笑又不敢笑,每一個人都憋得有點臉紅。
南宮公主聽着陳阿嬌的‘吃相’,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笑意,沒好氣的用筷子敲了敲桌面,罵道:“阿嬌,你都多大的人了,吃相咋還是如此?”
陳阿嬌哈哈大笑,就着一名小婦人端過來的清水,簡單洗漱一下,這才滿臉舒坦的說道:“這一頓飯食,是本宮離開長安城後,吃到最香的、最舒坦的。”
“那個誰,打賞。”
“今日,廚房裡所有人等,每人五兩金子!”
她十分豪邁一揮手,立時,便有一名靠山婦打開一隻行囊,從裡面抓出一大把金豆子,順手便塞給了阿鐵。
阿鐵拿了金子,躬身施禮,口中感激不盡,卻隨手將那些金豆子分給了大家:“大家都記住,這是貴人打賞的金子,可別出去亂花,回頭可以寄存在咱莊子上,隨取隨用,每一個月還有分潤呢。”
看着一幫少年、小婦人歡天喜地的樣子,陳阿嬌猛然醒悟過來,忍不住問道:“阿鐵,你說……你們的錢幣可以寄存在莊子上,每個月還能領到一份分潤?”
分潤,大致便是利息的意思。
長安城的那些狗大戶,很多人都在放‘高板’,也就是高利貸的意思,又稱爲‘印子錢’,遇到災荒之年,那玩意可是殺人利器,不知有多少人賣兒賣女、賣掉田地牲口,卻終究還不起那一份‘分潤’,從而淪爲僕役。
楊川家不想着往外面放‘印子錢’,怎的、還要給存錢的人分潤?
這不是純純的傻子麼?
陳阿嬌的臉色漸漸冷淡下來:“楊川家的莊子上,真有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阿鐵點頭,恭恭敬敬的說道:“是啊,我家公子說過,這天下最值錢的,是錢,但同時,最不值錢的,也是錢;所以,我家公子便在莊子上開了一家小錢莊,只要往裡面存入錢糧絲帛之物,每一個月,都會增加一點分潤……”
陳阿嬌有些好奇的問道:“眼下,存入多少錢糧絲帛之物了?”
阿鐵伸手撓一撓後腦勺,轉頭看向一旁的南宮公主,卻是一時間不敢胡亂說話。
因爲,楊川離開長安城、前往朔方郡赴任之際,便說得很明白,家中一應事務,都交給南宮公主幫忙打理。
“南宮表姐,還是你來說吧,”陳阿嬌也看得出來,南宮公主纔是‘正主兒’,“楊川此舉,無異於白白的往裡面貼錢,就算有百萬家財,恐怕也扛不住如此胡亂散財吧?”
“怪不得那小賊很得人心,原來,是個散財童子?”
南宮公主笑了:“賺錢很重要,賺一點名聲也不差,阿嬌表妹,你若想安安穩穩的當人家楊川的丈母孃,可別像在咱們家一樣驕橫刁蠻不講理,小心被人給攆出大門。”
陳阿嬌怒道:“他敢!”
南宮公主輕笑道:“你那寶貝女婿,可是連劉彘都敢假裝不認識,當成了僕役,指手畫腳的讓皇帝給他打下手,磨了大半夜的豆子呢。”
陳阿嬌呆了好幾個呼吸:“他……沒生氣?”
“他自然是生氣的,不過,”南宮公主飲了一口茶,意味深長的說道:“可是阿嬌表妹,你說這世上的事情就很是奇怪,皇帝被那小子使喚着磨豆子,還被你家滿月兒抓破了麪皮,偏偏就不怎麼記恨。”
“相反的,聽我大姐說,正是那一次之後,劉徹才最終在心裡認可了楊川,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給他封爵進官,看樣子,是實實在在的將他當成了女婿。”
陳阿嬌都聽呆了。
劉徹是什麼樣的男人,她陳阿嬌還不清楚?說一聲霸道、強橫,那都是客氣的,在很多時候,那個男人啊,簡直就是一個暴君,根本就聽不進去別人的話語……
“好了,不說錢莊的事情,”陳阿嬌發了一陣呆,突然笑道:“咱們還是先商議一下,如何將楊川家的胭脂水粉、沐浴露、洗面奶和香皂賣出去吧。”
“對了,還有一件事,咱們也得同時進行。”
南宮公主側臉,問道:“具體如何行事?”
陳阿嬌坐直身子,頗爲鄭重的說道:“胭脂水粉、沐浴露什麼的都好辦,只須你我二人聯手,在天府人間露個臉,讓曹襄主持幾場詩會就行了……”
南宮公主一臉好奇的問道:“在天府人間、辦詩會?”
陳阿嬌哈哈大笑:“看看,果然如此,就連你這當二姨的都猜不透楊川小子想幹什麼,就更不用說旁人,估計稀裡糊塗的,就成了楊川一派了。”
“他說,天府人間那種地方,讓俗人去經營打理,自然便是酒色之徒聚集的污穢之地,就是一個窯子、勾欄,沒什麼意思。”
“但是,若是讓你我這般清貴之人打理,加上曹襄的詩文名聲,卻又很容易成爲僅次於太學院般的文人聚集之所在。”
“我聽到這話的第一反應跟你差不多,就想一巴掌將那頑貨打飛出去,再狠狠的踩上幾腳方纔解恨……可是轉念一想,那小子的這一番謀劃,還真有點意思呢。”
南宮公主沒好氣的笑罵:“有什麼意思?污了你我的名聲,成就他小子的名聲?”
陳阿嬌又笑了幾聲,方纔說道:“這便是問題關鍵之處,你想啊,我陳阿嬌是劉徹親口冊封的皇后,雖然他後來又立了衛子夫爲皇后,可實際上,卻始終沒有明詔天下的廢黜我陳阿嬌是吧?”
“放眼天下,除了劉徹和衛子夫,誰敢給我陳阿嬌臉上抹黑?”
“而你南宮公主的名聲,在整個大漢朝,誰敢造次?誰若想給你南宮表姐臉上抹黑,在背後胡言亂語,不用你我出手,劉徹必殺他三族你信不信?”
南宮公主有些瞭然,不過,臉上的困惑之色始終不曾消退:“可是,如此折騰,能有何好處?”
陳阿嬌深吸一口氣,淡然說道:“此舉,無非是引人注目,以遮掩楊川那小子真正的殺手鐗。”
“他說了,他這一次想要殺人。”
“殺很多人。”
“殺很多,仇人。”
左手刀傷還沒好,一隻手打字,太痛苦了。。。。讀者老爺見諒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