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半部‘掄語’
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終有一日,他楊川會‘禍從口出’。
就眼下的漢帝國來說,畢竟還不是‘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那種狗屁世道,即便在朝堂之上,偶爾有個口誤,也不算多大的事兒,最多也就被皇帝和同僚們笑罵幾句。
可是,就在他要敲打天下讀書人的節骨眼上,捅出這麼大一個簍子,卻多多少少的會給他人落下口實,一旦被讀書人們揪住不放,委實比較麻煩。
這就好比他備齊了食材、調料、香油、蘸料、蔥末和芫荽,準備吃一頓涮羊肉時,結果,涮鍋裡被人丟進去一把胡椒麪兒,味道又辣又衝,這還咋涮?
楊川反覆思量,終於決定:‘既然吃不成涮羊肉,那就吃一頓胡辣羊蹄吧。’
廚子嘛,誰還沒有過幾次失誤?
明明要弄一盤爆炒羊羔肉,結果,臨到下鍋前才發現,這一次的羊肉有點柴、有點老,顯然是羯羊肉。
愚笨的廚子,往往會照着菜單,強行去爆炒,其結果自然就不是很美妙,白白浪費食材不說,還會讓一些性情暴躁的食客罵個狗血噴頭。
其實,遇到這種情況,好廚子一般都會臨時改變菜單,用雞蛋清、椒鹽、胡椒粉、醬油老抽、香油等,將那些又老又柴的羊肉醃製幾分鐘,在油鍋裡爆炒到變色,出鍋瀝油備用。
接下來,無論是烹製蔥爆羊肉還是過油肉拌麪,還不是乾乾丹丹?
楊川的想法,就是臨時換個菜單。
既然‘戲說論語’的事情已經發生,讓董仲舒那老賊揪住了把柄,那就讓他揪着不放好了。
一點小小的把柄,捏在手裡是個把柄。
可是,如果讓那一根把柄,突然變得又長、又大、又硬氣的時候,那玩意兒便不是把柄,而是一個治人的神兵利器……好吧。
楊川使勁搓幾下臉頰,給自己沏了一壺野菊花茶,閉目養神一炷香工夫,將事情的邏輯順序好好的捋了捋,這纔開始動手。
‘讀書人們覺得,這種戲說論語錯了?’
‘好,那就讓它錯得更嚴重些。’
‘讀書人們會認爲,此爲羞辱聖人之舉是吧?’
‘好,那就繼續羞辱!’
‘……’
楊川捏着一根狼毫小筆,鋪開一張上品的宣紙,口中唸唸有詞的,開始伏案疾書,渾然不覺,窗外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
春雨貴如油。
在江南和關中之地,人們對春雨的贊溢都不曾斷絕,更別說在這相對乾旱少雨的朔方郡,一場春雨,便是一茬人命呢。
呼!
終於完成了:《半部掄語》
漢帝國的讀書人們,嘴邊經常掛着一句‘半部論語治天下’,聽上去就十分的豪邁和霸氣,自然也很提氣;事實證明,那些個熟讀論語的讀書人,還真是有些不簡單,經過兩千多年的努力,終於將漢帝國給治成了禮儀之邦,終於在某一年,被人的一頓洋槍大炮,直接打出了屎尿……
咳咳,想多了想多了。
讀書人的身份和地位,以及對漢帝國的功過是非,豈是他一個小小的廚子所能置喙?不過是思想有點拋錨,一不留神罵一句娘罷了。
楊川喝了一大碗冷茶,回頭再看一遍自己的這半部‘掄語’,忍不住笑道:“就是不知道,在兩千年後,本侯的這一番胡編亂造,會不會被老孔家的人給封殺或舉報了?”
一句臭罵,肯定是躲不開了。
躲不開就躲不開,先躲開這一場無妄之災再說。
他伸了伸懶腰,活動着筋骨,伸手推開窗戶,卻被一場綿綿細雨給驚呆了:“好一場春雨……”
……
這一場雨,下了三天三夜。
飄飄灑灑,絲絲清涼。
恍如一夜之間,整個朔方郡就綠了。
百萬畝新墾的良田,在這一場春雨的滋潤下,齊刷刷的冒出一層莊稼的幼苗,放眼望去,煞是喜人。
不過,就在這一片春雨中,太守府的一座閣樓上,卻顯得有些消沉;將近兩百名讀書人,或坐,或立,或昂首挺胸口吐芬芳,正在對着居中而坐的那少年狂噴不已。
“楊川,你身爲太學院祭酒,便是如此胡言亂語、羞辱先聖的?”
“想當初,你楊川編造四句教,看着倒也挺唬人,熟料,你這人才是人面獸心、言行不一,也太令天下人失望了!”
“楊川,今日不把此事說清楚,我等便會聯合天下讀書人,到未央宮去找皇帝,讓皇帝給天下人一個說法。”
“還有,你剛到朔方郡任上,便大開殺戒,將朔方十縣的官吏斬殺九成,造成七百多人冤死在朔方城外,真正是大漢屠夫也!”
“楊川,在朔方郡大面積屯田時,你倒賣朝廷撥付過來的鐵器,換來沒什麼用處的絲麻等物,用來給自家造紙牟利,簡直可恨至極!”
“楊川小賊,你啞巴了?怎麼不分辨了?”
“……”
一衆讀書人,對着楊川狂噴不已,人人奮勇當先,就好像楊川挖過他們的祖墳、睡了他們的婦人、打罵過自家的孩童,每一個讀書人激動不行,眼看着就要撲上去撕扯下幾塊生肉來。
楊川卻端了一碗野菊花茶,沒滋沒味的淺飲着,時不時的望一眼窗外的綿綿春雨,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終於,一直保持沉默的董仲舒站起身來,拱手道:“長寧侯,爲何看上去有些悶悶不樂啊?”
董仲舒是漢帝國的‘學霸’,他一開口,其他所有讀書人自然而然的,都閉嘴了。
並紛紛向後退出幾大步,在廳堂的正中間留出一大片空地,好讓董仲舒正常發揮。
楊川瞥一眼董仲舒,莫名其妙的笑道:“董公,這一場春雨下的極好,一百二十萬畝良田的莊稼,應該能有一個好長勢。”
董仲舒微微一愣,正色道:“長寧侯若是心焦屯田之事,不妨這便出門去忙?我們這些讀書人,無非就是過過嘴癮,其實手無縛雞之力,沒什麼本事,也給你長寧侯幫不上忙。”
楊川輕笑一聲:“幫不上忙,就算是幫了最大的忙啊。”
董仲舒臉色一沉,道:“長寧侯,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裝不懂?你在朔方郡屠殺九成以上的貪官,隨意調劑朝廷撥付的屯田物資,這些都是小事,長寧侯是幹大事的人,難免有所疏漏,就算是朝廷追查下來,也無非一個瀆職罪罷了。
但是。
長寧侯,你胡亂解讀聖人的精微大義,並在朔方郡的三千孩童中間廣爲流傳,此事,恐怕就很難說得過去了。”
說話間,老賊慢吞吞的伸手入懷,摸出一卷絲帛之物,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文字,笑眯眯的說道:“長寧侯,這些曲解聖人言辭的話,可都是東方朔乾的?”
楊川終於收回目光,很認真的盯着董仲舒,溫言笑道:“東方朔能有如此大才?”
“實話告訴你們吧,這些話語,都是本侯對聖人言行的領悟,本來呢,暫時不想拿出來,生怕把你們這些沒什麼屁用的讀書人嚇尿……”
嗡的一聲。
將近兩百名讀書人登時便炸鍋了。
“楊川小賊,你休得放肆!”
“黃口小兒,曲解、誤讀先聖微言大義,簡直該死!”
“楊川,你就等着被天下人罵死吧!”
“……”
讀書人們痛斥、咒罵足足一炷香工夫,方纔消停下來。
看上去,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樣子。
楊川始終面色不改,一直等到所有人都閉嘴,齊齊看向站在大廳正中間的董仲舒,就等着這位漢帝國的‘學霸’一錘定音,將楊川鎮壓當場。
董仲舒振一振衣衫,上前一步,剛要開口說話。
“董公,你真要逼我出手?”
楊川的臉色,漸漸變得沒有了表情,目光冷漠的瞅着董仲舒:“本侯再給你一次機會,收回之前你們所說的屁話,帶上這些沒用的廢物趕緊滾蛋;若是本侯出手,恐怕大家的麪皮上都不太好看。”
“我數三聲,你董仲舒自己掂量。”
董仲舒微微一愣神,張口欲言。
“三!”
楊川跳過一、二,直接喊到了‘三’,旋即,便緩緩坐直身子,冷笑道:“董仲舒,還有諸位狗屁讀書人,這是你們逼迫本侯的,莫要胡亂怪罪旁人。”
董仲舒眼角微微抽搐幾下,咋就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
難道,楊川小賊還有什麼後手……嗎?
不等他反應過來,楊川卻早已站起身,拍一拍手掌,吩咐一聲:“來啊,將本侯的半部掄語擡進來,給這些廢物開開眼界。”
嘭的一聲悶響,廳堂的大門便被撞開,霍去病、曹襄二人全身甲冑鮮明,大踏步的走進廳堂,來到楊川的左右兩側,手中按劍,目光陰冷的盯着在場的讀書人。
“擡進來!”
“諾!”
霍去病暴喝一聲,門外傳來一聲齊喝,卻是幾百名羽林孤兒齊聲怒喝一聲,八名羽林孤兒擡着四口大箱子,大踏步的走進來。
噸噸噸噸!
四口大箱子看上去極爲沉重,被放在地上後,震動得閣樓地板一陣震顫。
“打開。”楊川淡然吩咐一聲。
八名羽林孤兒打開木箱,裡面卻全是精美考究是書,碼放的整整齊齊,散發着一股子淡淡的油墨清香。
董仲舒以及那將近兩百名讀書人愣住了。
這算怎麼回事?
“董公,各位廢物,你們不是都想抓我楊川的把柄麼?來來來,老子就把兜襠褲脫了,讓你們好好抓一抓,摸一摸,嗦一嗦。”
楊川冷笑連連,擺擺手:“將咱們這半部掄語分發下去,讓這些狗屁讀書人們都看看。”
半部、論語?
讀書人們一陣茫然,稀裡糊塗的,就伸手接住了那一本印刷十分精美的‘半部掄語’,並隨手翻看起來。
然後。
好吧,只看得兩三眼,翻了四五頁,包括董仲舒老賊在內,那將近兩百名讀書人的呼吸就開始加重、變粗,每一個人額頭的青筋,開始突突突的狂跳起來。
“楊川,狗賊!”
一名兩鬢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讀書人,猛的踏出一步,將手中的那一本‘半部掄語’劈頭蓋臉的砸向楊川的面門。
楊川輕描淡寫的接住那一本書,隨手遞給霍去病:“霍校尉,此爲咱羽林軍訓練時的秘密武器,可要收好了,莫被這些沒用的廢物給弄髒了。”
霍去病冷哼一聲,將那一本書收了起來。
‘既來之,則安之:既然來了,就安葬在這裡吧;’
‘吾未見剛者:我們還沒見過身體剛強到打不壞的敵人;’
‘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君子動手就需要下重手,否則無法樹立威信;’
‘三人行,必有我師:三人同行,只要其中有一個我,戰力就相當於一支精銳之師;’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三十個人才配讓我站起來打,要是四十個人,我衝上去打一點也不猶豫,要是五十個人,會被我打得以爲他們遇到了他們的天命之敵,要六十個人在我耳邊說好話,才能讓我消氣,要是七十個人圍攻我,我就能隨心所欲的亂殺了……’
‘……’
董仲舒快速翻閱着手中的‘半部掄語’,整個人都不好了,都有些風中凌亂的感覺。
其他讀書人,大致也差不多。
怒髮衝冠,血壓升高,雙目充血,渾身氣抖冷,每一個人的眼球都開始充血,喉嚨深處,發出陣陣壓抑不住的怒吼。
差不多就一句話:楊川狗賊!
欺人太甚。
竟敢如此明目張膽的篡改聖人的微言大義,委實可恨至極也!
這樣的人,還不趕緊打死埋了,難道還要等着讓天下人笑話,大漢讀書人沒有脾氣麼……
衆儒生紛紛將目光投向董仲舒。
意思就很明顯,董公,上啊,弄他啊,我們給你吶喊助威!
董仲舒深吸一口氣,向前踏出一步,直視着面無表情的楊川,突然拱手施禮,正色說道:“長寧侯果然大才,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奇思妙想,簡直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
老夫,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