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劉徹的惡趣味
聽說皇帝要吃一道“開胃菜”,座中好幾位大臣微微皺眉,面色頗有些不屑,不過,看着皇帝與平陽公主姐弟二人一唱一和說的熱鬧,倒也無人敢造次。
張湯躬身領命後,先看向李延年,面無表情的問道:“常侍郎,你爲何要去楊氏廚房?”
李延年從地上爬起來,振一振衣衫,這才淡然道:“皇上賞臉,要在楊氏莊子上用膳,身爲常侍郎,難道不該爲皇上的飲食用一點心、出一點力?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吾皇英明神武,文治武功,天下鹹服,若有宵小之輩逆天而爲,圖謀不軌,裡通國外,勾結匈奴豬狗欲對吾皇不利,在皇上的膳食上動心思,難道就不該管上一管、看上一看?
侍御史,你說,楊氏廚房,我這個常侍郎該不該去?”
李延年果然倡門出身,一張口便是一通彩虹屁,先將皇帝拍舒服了,爾後,話鋒一轉,反而對審問他的張湯反問。
張湯卻根本無動於衷,臉上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刻板的說道:“漢律內廷自有法度,非御膳司官吏、宮人、宮女,任何人不得靠近、潛入給皇帝烹製吃食的庖廚,違律者,腰斬棄市;
若有不軌之心、之行,無論投毒與否,一旦查實,滅九族。”
言畢,也不理會臉色難看的李延年,對着劉徹躬身施禮告一聲罪,轉身便走:“微臣這便去審問楊川。”
“等等!”
突然,李延年朗聲說道:“既然是審問,自然須得有旁觀者在場,否則,還不全憑你張湯的一張嘴?伱近日長住楊氏莊子上,誰知道你們之間有沒有什麼勾連之事!”
張湯緩緩轉頭,冷冷的盯着李延年,道:“依常侍郎的意思呢?”
李延年哼了一聲,淡然道:“以我看來,不如多叫一些人去,方能令人心服口服,你說是不是啊侍御史?”
張湯:“常侍郎是不信廷尉府辦案,還是不信我張湯?”
李延年拱手道:“廷尉府爲皇上辦事,自然公允公正,豈敢質疑?只不過你張湯麼……呵呵,我還真就有些不相信呢。”
張湯淡淡問道:“我張湯如何了?”
李延年不理睬張湯,而是趨步向前,對着劉徹躬身道:“皇上容稟,這張湯與楊川小賊之間的關係甚爲可疑,私下多有勾結,吾皇聖明英武,不可讓此二人的言語所矇蔽啊。”
說着說着,這廝竟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一時間淚流滿面,口水鼻涕在下巴上都能扯出絲線了。
座中大臣多有鄙夷之色,忍不住別過臉去,彼此對視幾眼。
當然,也有人捻鬚點頭,看樣子甚爲贊同李延年的這一番‘泣血上陳’……
劉徹卻顯得頗有興味,捏起一枚蔫不拉幾的果子,隨手遞給身邊的小婦人:“替朕剝一個果子……對了李延年,你繼續說說,這張湯如何與楊川勾結的?”
李延年用袖子抹去鼻涕、眼淚、口水,痛心疾首的說道:“據微臣所知,自從張湯第一次與楊川見面後,楊川便一次送給張湯四隻燒雞;後來,隨着二人關係日益親厚,楊川送出去的禮物也越來越貴重;
皇上,您可知曉,您貴爲天子,坐擁四海,傲睨天下,想吃一頓楊氏豆腐還要如此眼巴巴的等着;
可是張湯家裡呢,卻在十幾日前便開始自己研磨豆子,烹製豆漿、豆腐腦、豆腐,並在長安城賣的十分搶手,張湯母親與張湯的兒女們拋頭露面,自甘下賤,竟學那司馬相如的商賈之妻當街叫賣豆腐,據說一日便可賺三千錢!
微臣聽說,楊川不僅將烹製豆腐的秘法送給了張湯,還令人每天給他家送去羊羔肉一斤多,從不間斷啊皇上……”
聽了李延年的話,座下有人終於坐不住了。
“陛下,廷尉府爲皇帝直接統轄,監督、拘捕、審理百官犯罪之大案要案,責任重大,一旦出現這種人情往來,難免滋生一些不好的影響。”
一直都不怎麼吭聲的丞相公孫弘突然開口,繼續說道:“傳聞張湯鐵面無私,剛正不阿,料來不會真的與楊川存在什麼營私舞弊;
不過,身爲少上造、羽林軍秩比九百石軍侯,年紀輕輕,便能使出如此手段,難免存了拉攏、腐蝕之心,不可不防吶。”
另外幾名不配擁有姓名的大臣,紛紛附議。
張湯麪無表情,李延年頗有得色,平陽公主端一盞酒水慢慢品咂,其他十幾名大臣眼觀鼻鼻觀心、儼然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神情……
這就、讓劉徹覺得很舒坦。
他的兩道目光,越過衆人,瞄向混在人羣裡偷偷喝酒的曹襄、霍去病,突然說道:“曹襄,霍去病,聽說你們兩個與楊川的關係親厚,不替他說幾句?”
霍去病剛要開口,可想了想,甕聲甕氣的說道:“關係親厚不親厚,那是私人恩怨,若是他楊川敢罵皇帝,看我不錘死他!”
曹襄趕緊點頭:“對對對,錘死他!”
劉徹笑了,伸了一個懶腰,站起身來:“讓你們這些人做一道開胃菜,怎麼扯着扯着成了謀逆大案、那不成了一桌饕餮大宴嗎?
還有你們兩個小兔崽子,錘啊錘的,他楊川如果真的罵過朕,哪裡還需要你們兩個人出手?朕的武藝不如你霍去病、還是騎射功夫不如你曹襄?
來啊,給朕更衣。
對了汲黯,你這一身棉袍不錯,脫下來給朕換上,朕去會會這個狗日哈的楊川,竟敢背後說朕的壞話,朕這便去錘死他算了……”
……
劉滿:“楊川,這豆子還要泡多久啊?”
楊川:“快了。”
劉滿:“快了快了,你這個、嗯,小郎君說的都對。”
楊川:“去剝蔥。”
劉滿:“憑什麼要我、嗯,憑什麼光讓本宮去剝蔥?我還會搗蒜泥呢,娜仁託婭,你回房歇着去,姐姐一個人能幹完所有活兒!”
娜仁託婭:“劉滿姐姐,你的頭髮真好看,又黑又亮,你看看我的,黃不拉幾的難看死了。”
劉滿:“我咋看着你的纔好看,卷卷的,亮亮的,有點金黃……”
堂邑父領着一幫半大小子,在楊氏廚房所在的院子裡劈柴、挑水,幾口大鍋裡燉着羊肉、野雞肉、兔肉和雞鴨鵝肉,煙火迷離中,肉香四溢。
薩仁娜大嬸領着二十幾名婦人,洗菜、剝菜,忙碌而安靜。
廚房裡,劉滿、娜仁託婭二人嘻嘻哈哈、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簡直就像兩隻愛饒舌的鶯鳥,聲音清脆,能把人給吵死。
廚房套間裡,幾盞洋油燈火苗搖曳,柔和的光芒落了滿滿一屋子,亮亮堂堂的,加上竈臺上一鍋清水‘滋滋滋’的響着,恰如此刻楊川的心境。
寧靜,祥和,無慾無求。
研磨豆漿前,豆子需要浸泡兩個多時辰,趁着這段空閒時間,楊川想動手給這些羊油燈盞弄一個罩子,所以,手邊擺放了一大堆小玩意兒。
沒有玻璃、紙和塑料的年代,想要捯飭一盞‘氣死風燈’,還真是不容易。
不過,閒着也是閒着,他就想試試,看能不能用羊皮‘打磨’幾個燈罩子,這是一個細緻活兒,一不小心就會把羊皮給磨破……
“聞着好香啊,這是在燉肉呢。”
“喲,這是在幹嘛呢?這便是蔥?”
“兩個小丫頭好俊俏,對了,你們這是準備幹什麼呢?”
突然,門外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醇厚、淡然而從容,屬於典型的男中音,聽上去還挺好聽的,一進門就對着劉滿、娜仁託婭不住口的誇讚。
“小丫頭,你叫什麼名字?嘖嘖,如此淨白素雅的一雙手,如何能做此等低賤之事?”那男子看見正在剝蔥的劉滿,似乎很心疼。
“你誰啊?沒看見我們在剝蔥?”劉滿鄙夷的‘嘁’了一聲,“聽說劉徹來了,還想吃我家小郎君親手烹製的豆腐,這不,就連我都在剝蔥,美死那個大渣男!”
那男子似乎呆了一呆,訕笑一聲:“哈哈哈,好,剝蔥好,剝蔥好啊。”
然後,那人便向套間走來。
“站住!”
突然,劉滿猛的站起身來,脆聲叱罵:“你到底是什麼人?都給你說了,我們在給劉徹做飯,你這人鬼鬼祟祟的溜進廚房,是何居心?”
說話間,劉滿一個箭步衝上去,照着那男子的屁股就是幾腳:“還不給我滾出去!”
那男子趕緊賠笑:“朕、我呀,我是管御膳的郎官吶,皇帝久等不見楊氏豆腐烹製出來,有些着急,令我過來問問到底怎麼回事……”
劉滿不信,梗着脖子伸手道:“拿來!”
那男子一呆,從腰間摸出一塊牌子遞過去,笑道:“想不到楊川家的小廚娘如此厲害。”
劉滿只瞄了一眼那牌子,十分不耐的擺擺手:“進去吧,我家小郎君在裡面呢,記住,別像那個叫什麼李延年的狗東西挑事,又砸又打的,像一條野狗一般,呸!”
那男子拱拱手,便推開套間的門,探頭向裡面張望一眼,便看見一名俊俏少年埋頭忙碌着,正用一條很奇怪的粗糙鐵片打磨一張羊皮。
“你便是楊川?”那男子進門,溫言問道。
“呃、我便是楊川,什麼事?”楊川聚精會神的打磨着羊皮,頭都不擡的說道。
他的臉上一片安定祥和,柔和的燈盞光亮下,就連他臉上被公孫敖的鞭子抽出來的那一道淡淡傷痕,似乎也很平淡。
而實際上。
楊川的一顆心啊,早特孃的快要擠出嗓子眼了。
劉徹!
他第一時間便判斷出,眼前這男子,哪裡是什麼狗屁管御膳的郎官,分明便是大漢皇帝劉徹好吧……
“皇帝久等不住你家的豆腐,這不,讓我來問問是怎麼回事。”劉徹走到楊川身邊,拉過來一隻簡陋木凳坐下,笑吟吟的瞅着楊川。
楊川能強烈感覺,劉徹正在凝視自己的臉龐,讓他忍不住有些心慌慌,不過,表面看上去,卻是絲毫沒有變化,就連眼皮子都沒跳動一下。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啊。”
楊川隨口說着話,手底下卻沒有閒着,繼續打磨羊皮,十分恬淡的說道:“就像這打磨羊皮的活兒,看似簡單,實際上,稍微毛躁一些,可不就把它給磨破了?
這做飯也一樣,就譬如這豆腐的做法,你得先將豆子浸泡在清水中至少兩個時辰,才能加水研磨成豆漿、入開水鍋中加熱;然後,裝入乾淨的木桶中點滷,冷卻一盞茶工夫,方能形成軟爛可口的豆腐腦;
最後,壓一壓,擠一擠,徹底冷卻後,才能吃一口豆腐……”
楊川平淡的講說着,娓娓道來,手底下的一張羊皮也差不多磨好了。
“看看,這燈罩子也一樣啊,”他靈巧的雙手一陣搗鼓,一個像模像樣的‘燈罩子’便做好了,隨手往羊油燈盞上一罩。
燈芯上的火苗忽閃幾下。
一片更加明亮而柔和的燈光,一霎時便灑滿了屋子,竟比火苗暴露在外面時還要亮上兩三倍!
“看看,這一盞氣死風燈可不就做成了?”
楊川提起那盞燈,鼓起腮幫子使勁吹了幾口氣,又在空中揮舞幾下,這才轉頭看向劉徹:“看看,這種燈盞不僅光亮足,而且,還能防風防雨,以皇帝陛下的聰明睿智,自然能發掘出不少妙用。
這位郎官說說看,如果我將這樣一盞燈獻給皇帝,他還不賞我幾十畝良田、幾頭耕牛和幾車糧食種子?
多了那幾十畝田,我楊川也就能多種幾十畝莊稼,爲我大漢的千秋萬代、一統天下,添一塊磚、加一片瓦,爲皇帝的宏圖偉業而出一分綿薄之力,那也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啊……”
小樣兒,還想來一個‘微服出訪’?
楊川料定,那個倡門狗監李延年,定然在劉徹耳邊說了一些屁話,這才引來此等麻煩事;既然如此,那就比一比,看是戲子的演技高,還是廚子的演技高。
那就、讓劉徹感受一次,什麼才叫真正的拍馬溜鬚、阿諛奉承……
一場不可避免的權謀宮鬥,讓廚子抓掉了幾十根頭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