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妍山莊

秋風冷,蕭瑟離人心;悲雁鳴,自有騷客空垂淚;從來劍客多悲秋,老淚縱橫,白頭莫說當年!

天上孤寂的月已經漸漸落下,破曉前的風吹得格外緊,原本還算美麗的楓林中,夾雜在輕輕飄落的楓葉間瀰漫着一股很強烈的血腥味。洛雨樓長身而立在這蕭瑟血腥的秋風中,不免悲傷的擡頭望着天邊的啓明星,俊美的臉上第一次浮現了一種無奈地的絕望。沐秋雲一雙劍眉緊縮,大喝一聲,憤怒的一拳擊出,那原本有碗口粗的楓樹應聲被擊斷。唐華看着洛雨樓悲傷的樣子,痛心的拍拍老朋友的肩膀,也是無話可說。

“怎麼辦,怎麼辦,明天就是九月十五了,可這馬卻被人殺了,以咱們的腳程就算是一路用輕功,也休想趕到啊!”沐秋雲憤怒的臉幾乎變形。當他們回來的時候,本想騎馬日夜兼程趕去石妍山莊,可卻發現馬還在,卻再也不能騎了,因爲每匹馬都倒在了地上,洛雨樓一眼就看出,這三匹千里挑一的健碩的馬是同時被一劍劈成兩半的,因爲那劍法實在是太快了,快到還沒有來得及流血就將它們同時斬殺了。馬倒在地上,還在做最後的喘息,卻已經必死無疑了,直到沐秋雲去摸它們時,那鮮血才從腹部迸裂而出,血腥氣頓時瀰漫了整個楓樹林。

焦急的不單單是洛雨樓他們,更加焦急不安的是石妍山莊的少莊主沈雲楓,他原本年輕而且長得還不錯的臉,因爲過度的沉迷於酒色而浮上了一絲頹廢的臃腫,他雖然出身武林世家,但卻是個地地道道的酒色纏身的紈絝子弟,喝酒宿娼在他的生命中就像吃飯喘氣一樣重要,每樣都必不可少。可這將近十天裡,沈雲楓竟然連一滴酒都沒有喝,女人一個指頭都沒碰,幾乎連拉屎尿尿都躲在房間裡不出去。可以想象一個知道自己已經被雪宮鎖定的人,其心中的恐懼可想而知。沈雲楓在這幾天的清醒後,終於比原來心智清明瞭許多,他實在是一個很怕死的人,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活的這二十五年裡,除了酒色上的功夫在武林上名聲標榜外,武功實在是太平平無奇了,現在他只恨自己不能回到過去,這樣他一定好好習武,至少一定好好練練輕功。

石妍山莊精緻的亭臺樓閣,精緻的雕樑畫柱,處處都給人一種優雅和高貴,可現在卻給人一種蕭索和冷清。在五十年前,江湖上曾盛傳“春季慕容聽玉笛,夏季少林觀飛雲。秋季武當拜青峰,冬季沈家看飛雪。”這是說的當年武林上最有名的四個少年俠客,其中沈家的沈飛雪可謂是風華絕代,無論是武功才學都可以說是名噪一時,當時的石妍山莊何等風光,幾乎名頭不亞於少林、武當這樣的武林北斗。可是從那一代後,石妍山莊人才凋零,到了現任莊主瀋陽這一代幾乎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僅能空空撐個場面了。瀋陽透過窗子看着像狗一樣躲在房裡說什麼也不肯踏出一步的兒子,剛毅決絕的臉不由得滿是滄桑,望着徐徐升起的朝陽,明媚的陽光爲石妍山莊精緻的一切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難道我石妍山莊,這次真的是在劫難逃,這近百年的基業就要斷送在我這一代手中嗎?”瀋陽不由得對天一聲長嘆,突然一種老人特有的無助讓他感到渾身無力,原本炯炯有神的雙眼,竟然因爲柔和的陽光而刺得不能睜開,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老爺,您還好吧!”老僕人關心的問道,現在諾大的石妍山莊已經沒剩下幾個僕人了,還能留下的絕對是忠僕了。因爲人人都怕死,這是人的本性,所以瀋陽並沒怨恨那些離開的人,也沒有挽留那些人,數十年來江湖上的摸爬滾打他已經看慣了人性的醜惡和自私。

“有人來嗎?”瀋陽閉着眼緩緩的搖搖頭,沉聲問道,其實他知道自己也是多餘問這句話。自從十天前他得到消息,自己和兒子就是雪宮的標靶後,他已經發出裡數十封求救信,可直到現在卻沒有一個人走進他的石妍山莊。平日裡門庭若市的武林世家,現在幾乎是門可羅雀。他曾經不相信這是真的,因爲他瀋陽雖然不是那種振臂一呼就能一呼百應的武林至尊,但多少年積攢下的俠義之名也是有目共睹的,尤其是石妍山莊與江湖上各大門派的數代人的交情更是不能小覷,人心怎麼會涼薄如此。瀋陽曾經暗自謾罵人心不古,可就在昨天他到莊外巡視時,才發現自己錯了。瀋陽在莊外不遠處的一個不起眼的山谷中遇到了很多人,這些人都是他多年的至交,多年的朋友,肝膽相照的兄弟,他們都來了,有的甚至是不遠萬里而來,瀋陽原本爲他們準備了很多好酒,絕對的好酒。可當他再次遇上他們的時候,他老淚縱橫,快馬加鞭的回到石妍山莊,把莊子裡上千罈陳年佳釀都打碎了,滿地的酒幾乎淹沒了大半個酒窖。因爲,他知道他的那些好朋友再也不會踏入這美麗的石妍山莊了,再也不會和他痛飲千杯了,但他們絕對是他瀋陽一生的最最難得的至交、好友和兄弟,永遠都不會改變。死人,一山谷的死人,血腥氣瀰漫數十里,當瀋陽看到他們的時候,滿谷的禿鷲和野狗已在那裡爭相吞噬,有些人已經被啃成了白骨、血肉模糊。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精美冰冷的沙漏代表着生命一點一滴的流逝着。夕陽爲天邊鑲上一片玫瑰色的花邊。石妍山莊裡,沈雲楓像一條瀕臨死亡的瘋狗一樣團縮在牆角的陰影裡,他不讓人點燈,直叫房間一點點被這黑暗吞噬掉,他死命的抱着一把寶劍,身體不停的發抖,近乎瘋狂的眼神,他不吃不喝,不讓任何人靠近自己。

“楓兒,是爹啊”瀋陽偉岸的身影出現在這原本很精緻講究的房間,在凌亂的屋子裡找到了自己的兒子。

“爹!”沈雲楓聽出是父親的聲音,瘋狂的撲到父親腳邊,緊緊抱着父親的大腿,如一個溺水者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瘋狂的眼睛掃過四周,神經質的低聲問道:“他們來了嗎?,他們要來殺我了!爹,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沈雲楓瘋狂的吼道。

一聲清脆的耳光狠狠的打在沈雲楓的臉上,瀋陽憤怒絕望的看着被自己打的臉幾乎變形的兒子,不由得老淚縱橫,他實在是沒有想到沈家會有這樣不肖的子孫。瀋陽有力的雙手如鐵鉗一般攥着兒子不停顫抖的雙臂,悲憤的怒吼道,希望能換回兒子一絲血性:“楓兒,記住你姓沈,你是石妍山莊的少莊主!——”

瀋陽還沒說完,沈雲楓已經瘋狂的從地上跳起來,掙脫開父親的雙手,連滾帶爬的鑽到牀上,一邊爬,一邊如野獸一樣低吼着:“我不在乎我姓什麼,我要活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九月十五。

圓月當空。

剛剛入夜,微風徐徐,石妍山莊不遠處的樹林中,不知名的樹木下,五顏六色的落葉輕柔的飄落。清風拂面依然是那樣令人心曠神怡,一身裁剪精緻的淺藍色衣服被微風輕輕吹動,一把玉笛悠閒的吹着令人舒服放鬆的樂曲。在不遠處,冷月如雪依舊是白衣勝雪,這次他沒有戴白色帷帽,只戴了一襲潔白的面紗,在皎潔的月光下,他眉目如畫,清冷如雪,靜靜地靠在一棵大楓樹上聽着這動人的笛聲,鮮紅的楓葉如花朵般在他身邊輕柔的飄落,更映出他謫仙般的形象。“瘋子,月餅,你倆真的想把這次這個功勞都讓給老水一個人嗎?”花落無痕嬌滴滴的聲音打斷了清風拂面的笛聲。

“小花,你沒看到那天老水的樣子啊,如果誰想和他搶這次的標靶,我看他會把他撕成碎片的!”清風拂面停下笛聲,慵懶的臉上無奈地笑了笑,他雖然不怕被撕成碎片,但他實在不想、也沒有必要去觸靜水流深這個黴頭,在他眼裡只要能和花落無痕在一起就足夠了,誰在任務中拿大頭,他從不在乎。落花無痕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她有的時候真的不喜歡他這種把什麼都不當回事,什麼事都無所謂的態度。花落無痕嬌美的臉不由得滿是怒氣。

“怎麼了,小花,你生氣了,難道你就那麼想拿這次的彩頭啊!”清風拂面不解的追問道,看着她嬌嗔的樣子,讓他心裡癢癢的。花落無痕雖然是個女人,但並不是那種小心眼的女人,這次實在是太看不慣靜水流深那種倚老賣老的做派,而身邊這兩個傢伙,一個是冷冷的自命不凡的冰塊,一個是什麼都無所謂的無賴,誰也沒有要出頭的意思,這怎麼能不讓她心裡窩火。

“別生氣了,小花,等這次任務做完了,我送給你一件禮物,你一定喜歡!”清風拂面笑嘻嘻的湊到花落無痕身邊,將她嬌柔的身體強行擁入懷裡。花落無痕雖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可她畢竟是個女人,一個很年輕的女人。而每一個這樣年輕的女人都擁有同樣的少女之心,像這樣的女人有的時候是很好哄的,尤其是面對自己喜歡的男人的時候,只要幾句甜言蜜語,再大的怒氣也會很輕易的煙消雲散。所以花落無痕勉強掙扎了幾下,就任由清風拂面將自己抱在了懷裡,好溫暖啊,花落無痕臉上已滿是紅暈,在皎潔的月光下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讓清風拂面幾乎看呆了。

冷月如雪在不遠處冷冷的看着這兩個人,無奈地搖搖頭,有的時候他真不明白,他倆明明是兩情相悅、情意深重,爲什麼卻不能堂堂正正的結婚,爲什麼還要用這樣的方式在一起,難道門派世俗的眼光真的那麼重要,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真是複雜難懂,他們爲了對方寧願委屈自己,即使那份委屈的痛苦是多麼痛徹心肺。還好,還好,自己好沒有能讓自己動情的女人——冷月如雪暗自慶幸。

一聲刺耳的哨子,打破了夜的寧靜,三個人不約而同的臉色微變。

石妍山莊,正堂裡,鮮血已染紅了精美的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