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小丫頭艾米小時候的故事
2005年下半年,我在文學城的"海外原創"論壇連載《十年忽悠》,到感恩節的時候,我跟黃顏已經破鏡重圓,約好聖誕節的時候我上他家看望他的父母,他上我家看望我的父母,所以我把《十年忽悠》後半部分的故事進行了很大的壓縮,並抓緊時間寫完了最後十幾集,免得耽誤我到加拿大拜見我未來的公婆。但爲了不暴露故事結局,我仍然按每天一集的速度上帖。
當我的生日(12月4日)臨近的時候,我已經寫完了我的英美文學博士論文,也寫完了《十年忽悠》,但離飛往多倫多過聖誕節又還有段日子,感覺前所未有的空閒,於是我寫了幾個小時候的故事,用了個題目,叫《兒生母苦》,表達我在生日之際對母親的一點感謝。
這幾個小故事在"海外原創"貼出後,很受歡迎,大家很喜歡文中那個古靈精怪的小艾米,也很喜歡寵愛孩子的艾米父母,尤其喜歡艾米家民主自由的氣氛。我受到鼓勵,接着寫了下去。我父母也看了我的這些小文章,建議我將題目改爲《兒生母樂》,因爲我的出生帶給他們的是無盡的快樂。
這部分收集的,就是那段時間寫下的我小時候的故事,但用的是第三人稱。
"兒生母苦"是艾米的奶奶愛說的一句話。每次艾米過生日,奶奶就會對艾米說:"兒呀,你知道不知道,兒生母苦啊,這些生日禮物其實應該給你媽。"
媽媽總是笑眯眯地說:"艾米就是最好的禮物,金不換的。"艾米小時候最喜歡纏着媽媽講艾米小時候的事,那些典故講過很多遍,所以都爛熟於心了。
(1)
聽媽媽說,她跟爸爸結婚一年多了,還沒小孩,很着急。媽媽問爸爸:"如果我不能生小孩,那怎麼辦?""不能生就去領養一個囉。"爸爸心裡可能還是很着急的,但看見媽媽這樣着急,只好裝做不在乎的樣子。"可是——我不僅僅是想要個孩子,我想要的是自己的孩子,我跟你的孩子。我們去醫院檢查一下吧。"爸爸說:"再等一個月,如果還沒有,我們就去醫院吧。"誰也不知道爸爸這個"一個月"的期限是怎麼決定的,但剛好就在那一個月裡,媽媽發現自己懷孕了。兩個人不敢相信有這麼巧的事,趕快跑到醫院去檢查,校醫院說是懷孕了,兩個傻乎乎的傢伙還不敢相信,又跑到市裡一家醫院去檢查,那家醫院也說是懷孕了,兩個人才興高采烈地回來慶祝。兩個人都不喝酒,但媽媽那天堅持買了一瓶酒回來慶祝。媽媽說:"我懷小寶寶了,我不能喝,我看一眼酒瓶,吃一口菜,算是喝過了。你喝一點吧,慶祝一下。"爸爸就倒了一小杯,喝了一口,據說是嗆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但還是把那杯酒喝下去了。
爸爸媽媽對艾米感激涕零:"這個孩子可真懂事啊,晚來一個月,我們兩個就要到醫院去丟人現眼了。"
(2)
媽媽懷了艾米後,就有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愛好。爸爸總是問:"你想吃什麼?告訴我,我上天入地也要弄來你吃。"還好,媽媽愛吃的東西用不着上天入地去弄。她想吃炒的葵花子,爸爸就買了很多放在家裡。媽媽就坐在桌前,一邊看書一邊吃瓜子。爸爸說她那時一吃就吃出半盆瓜子殼來,把爸爸嚇得要死,說吃瓜子費口水,你這樣個吃法,不把自己吃死掉了?媽媽笑着說:"你放心,想吃就是藥。如果不是人體需要的,人就不會想吃。我不吃瓜子就想吐,吃了就什麼都好了。"媽媽說如果把她那時吃出的瓜子殼全堆起來,一定能埋住一個人了。媽媽想吃的另一樣東西是荸薺(waterchestnuts),也叫馬蹄。那時候物質還比較匱乏,街上很少有荸薺賣,爸爸跑很遠的地方去買回來給媽媽吃。他總是把荸薺洗乾淨了,用開水燙過了,放在一個洗菜的塑料盆子裡,端給媽媽吃。媽媽就用一把小刀,削一個,吃一個。媽媽削水果皮的本領很高,削蘋果都是從頭到尾一條長長的皮,中間不斷掉。媽媽說她削荸薺也一樣,削出來都是整條的皮,只剩下荸薺上的那個"柄",可以捏在手裡,吃起來方便。媽媽吃荸薺也是吃出半盆荸薺皮來,爸爸又是膽戰心驚,說老人說了,荸薺是"化食"的,不要吃得太多,免得吃出問題來。結果有一天,媽媽吃了很多荸薺之後,發現艾米在肚子裡不動了,以爲把艾米化掉了,急得大哭起來。兩個傻乎乎的又風馳電掣地上醫院,到了醫院門口,艾米在肚子裡踢打起來了。爸爸媽媽鬆了口氣,打道回府,說咱們這孩子真是體諒父母,又讓咱們少丟人現眼一回。
(3)
據說艾米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就比較離經叛道。媽媽說:"別人的孩子在肚子裡動的時候,都是一會兒在這裡頂一隻小手起來,一會兒在那裡踢一隻小腳起來,但你不同,你動起來,到處都有東西頂起來,好像有三頭六臂一樣。"
媽媽擔了很多心,怕艾米是個怪胎,問爸爸:"要是這孩子是個怪胎怎麼辦?"
爸爸說:"怪胎不也是咱們的孩子嗎?只要能活下來,多怪都不怕。"
爸爸覺得艾米不是怪胎,但是古靈精怪,存心捉弄他,因爲每次爸爸把手放在媽媽肚子上,想感受一下艾米的踢動,艾米就偃旗息鼓,一動不動。有時爸爸把手放那裡幾十分鐘,艾米都忍着不動,等他的手剛一拿開,媽媽就叫:"動了動了,剛纔動了。"
有次去醫院檢查的時候,醫生告訴艾米的父母:"這小傢伙胎位不正,在裡面打坐呢,得想辦法讓他轉過來。"
媽媽回到家,就按照醫生的指示,每天做"膝胸臥式",就是撅着屁股趴在牀上。臥了一段時間,才把艾米的頭轉到下面去了。
後來媽媽總是嗔怪艾米:"你看看,從小就愛捉弄別人,害得媽媽那樣狼狽不堪地趴了幾個星期。"
(4)
艾米的頭轉到下面去了,可是臉的朝向不對,本來應該是臉向着媽媽的尾骨的,但艾米是仰面朝天的,叫做"枕後位",不能順產,只能剖腹。醫院定了個動手術的時間,但媽媽很擔心,說不等到陣痛,就這樣人爲地把孩子拿出來,怎麼知道孩子長好了沒有?醫生說,你不用擔心,做過
B超,測量過孩子的頭骨,知道他已經長好了,纔會這樣決定。但媽媽仍然是很擔心。
到了預定動手術的那一天,才凌晨四點,陣痛就開始了。媽媽雖然痛,但是放了心,兩次陣痛的空隙,不忘感激一下艾米:"我們的baby真懂事呀,知道我擔心他沒長好,自己就來報信了。"
艾米帶來的陣痛也是離經叛道的,沒有什麼隔半小時痛一次的過程,上來就是兩三分鐘痛一次,而且羊水也破了,稀里嘩啦地流出來,爸爸只好用盆子接着,說黏黏糊糊,像米湯一樣。
媽媽急得要命,怕羊水流完了,孩子缺氧會死掉,讓爸爸快叫醫生。但夜晚只有值班護士,護士來檢查了一下,說沒問題,孩子挺好的,待會醫生上班了再處理。爸爸媽媽都覺得護士太草菅人命了,爸爸跑去找這個找那個,但個個都說不用急。沒辦法,只好等醫生來上班。
早上八點多鐘,媽媽進了手術室,麻醉師給她打了麻藥,過了一會兒,用個帶尖刺的小錘子敲她,問她痛不痛。不管敲哪裡,她都知道痛。麻醉師小聲對旁邊的人嘀咕:"這人怎麼回事?下了這麼多麻藥,還是麻不翻。"不知道他又加了多少麻藥,才把媽媽麻翻了。
後來媽媽從昏睡中醒來,覺得肚皮上很痛,叫道:"好痛!"
醫生說:"馬上就好了。"
然後媽媽聽到艾米沙啞的哭聲,問旁邊的醫生護士:"我孩子——健全嗎?"
一個穿白大褂的人說:"健全。"然後笑着問,"你這人真好玩,只問健全不健全,也不問問是男是女?"
媽媽無力地笑着說:"不管是男是女,健全就好。"
(5)
護士把艾米送到媽媽手裡的時候,艾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爸爸說:"呵,這丫頭好生了得,我修煉了一輩子,還沒達到這樣超脫的地步。"
艾米有一頭濃黑的頭髮,躺在醫院的嬰兒車裡,在一橫排八九個嬰兒中獨樹一幟。別的產房的幾個產婦都來向媽媽打聽她懷孕時吃了什麼,怎麼孩子頭髮這麼好。媽媽說可能是吃了很多瓜子吧,因爲想不起吃過什麼特殊的東西。
跟媽媽同產房的那位產婦姓郝,生的孩子幾乎沒頭髮,總是不客氣地對媽媽說:"這麼小的孩子就有這麼黑的頭髮,看着——怕人。"
媽媽不吭聲,找條手絹,在四個角上挽個疙瘩,做成個小帽子,給艾米戴上,遮住黑髮。爸爸說艾米戴着那個小花帽,又睜隻眼,閉隻眼,活像個耍猴把戲的。
艾米的吃相很不淑女,可能是太用勁,或者太愜意,總是邊吃邊哼,吸進了很多空氣。吃完了,媽媽就把艾米豎抱着,拍她的背,每次都能拍出一個很大很響的嗝來。
奶奶來看望媽媽和艾米,聽見艾米打嗝,嚇一跳,驚歎道:"我的兒啊,你小小的人兒,怎麼打的嗝比奶奶的嗝還響?奶奶也是媳婦熬成婆了纔敢打嗝。你要是在夫家也這樣打嗝,你公婆要罵你了。"
媽媽就好像艾米馬上要出嫁了一樣,抱緊了說:"我堅決不讓任何人欺負我女兒。"
爸爸無可奈何地搖頭:"生下來才幾天呀,就在愁出嫁的事了。"
奶奶反駁說:"這還不是一轉眼的事嗎?你小時候,拉尿要媽跟你扶着小雞,就跟昨天的事一樣,你這不一下子就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嗎?"
爸爸着急地叫:"媽!說話也不看場合——"
奶奶就再加一句:"這裡是產房,小雞不小雞,誰不知道的幾件事?"
(6)
護士把艾米一送到媽媽牀前,艾米就埋頭苦幹猛吃奶,人稱"憨吃"。郝阿姨的孩子一送到她面前,就眯眼不睜使勁睡,人稱"傻睡"。
"傻睡"光睡不吃,郝阿姨的奶就很脹,醫生叫她丈夫幫着把奶擠出來,擠不出來就吸出來,不然會得乳腺炎的。她丈夫不好意思吸,就使勁擠,擠得郝阿姨大喊大叫,還是擠不出來。後來又去買了一個吸奶器,仍然是沒用。
醫生建議說,讓"憨吃"幫你吸一下吧。大家都不相信一個剛生幾天的嬰兒會比一個幾十歲的男人力氣還大。醫生說:"你們沒聽說過-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說明小孩子吃奶勁頭大嘛。"
郝阿姨把"憨吃"放到她奶頭上,"憨吃"是個有奶便是孃的傢伙,不問青紅皁白就猛吸起來。郝阿姨叫了一聲"輕點呀",就覺得奶通了,疼痛減輕了,人也舒服了。她又讓"憨吃"去吸另一個,"憨吃"如法炮製,把那個也吸通了。
吸通了就行了,郝阿姨就想把"憨吃"嘴裡的奶頭拉出來,但"憨吃"堅決不肯,吸緊了不放,郝阿姨的奶頭被扯得老長,也沒把"憨吃"從奶頭上扯開。
爸爸開玩笑說:"國計民生大問題,你們要奪人飯碗,人家怎麼捨得放?"
艾米的媽媽很擔心,怕艾米捨己救人的時候吸進了有炎症的奶水。過了幾天,好像什麼事也沒有,才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