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叫你們來,是因爲我覺得快不行了。”雲嘯一句話便驚得蒼虎與戴宇從椅子上蹦起來。
“不要大驚小怪,我的身子骨什麼樣我清楚。這些年南征北戰,身上沒有一處傷。這一受傷便是在心口,若不是鎧甲堅固。現在我已然是個死人。”
“侯爺!”蒼虎驚得叫出聲來。
“別一驚一乍的,人都有這一天。你有我有天下人都有,這個世上有人權傾天下,有人富可敵國。可你聽說過,有誰長生不死?一輩子沒受過傷今天受傷,便證明老天是要收了我,讓你們來就是爲了託付一下身後事。”
“侯爺!醫館說了,只不過是小傷不要緊。”戴宇以爲雲嘯是因爲沒有受過傷,趕忙上前勸解。
“醫館是受了我的吩咐才說的,箭頭入胸兩寸我的肺一向不好。受了這樣的傷,你們說會怎樣?好了,不說這個趁現在還有點精神頭。把身後事交代一下,有些事情現在就要開始佈置。
你們各派一名心腹,帶着我的佩劍去江南。讓顏兒速速帶着江南侍衛,回大王城接管防務。蒼鷹哪裡有我的留書,只要打開照着辦便可以。雲顏這孩子這些年苦吃了,罪受了。小時候老是看着他懦弱憂鬱,這些年來也算磨練了他的心性,小時候那些脾性也改得差不多。
做這大王城的主人,要有堅鋼不可奪其志。諸邪不可侵其心的定力。終有一天,我漢家江山將走向大海。那個時候,你們便會知道今天我們所作所爲有何等意義。”
“侯爺。您福澤萬年定然沒事的。”
“胡說,堯舜到現在不過幾千年。哪裡來的萬年之說,你們是武人不要學文人那一套。知道你們以前的心思,總想着我可以自立爲王。你們有了從龍之功,將來可以福澤子孫。
其實我很想對你們說,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爲兒孫做罪人。子孫的事情。誰又說得準說得清。大漢需要一個領袖,這個人不是我。而是當今的陛下。
我連一個家都治不好,如果帶着你們造反作亂,幹掉了當今的皇帝。後果只能是荼毒天下蒼生,前邊有車後邊必然有轍。天下這一亂不知道有多少人稱王,有多少人想坐進未央宮。
大漢數十年積攢下來的一點國力,便會損耗一空。千里無人煙,村村五雞鳴將重現人間。如果那樣,你我都將是我華夏之罪人。”
雲嘯每說一句,蒼虎與戴宇便心驚肉跳三分。他們都有過這樣的心思,甚至私底下還曾經密謀過。萬萬沒有料到,雲嘯已然想到了這一層。
“別的不用說,以後好好輔佐顏兒。你們看着他長大。這孩子敦厚自然不會讓你們沒了下場。聰兒便讓他回東胡,幫助他的哥哥。一奶同胞,斷然不會出現禍起蕭牆的事情。好了。我精神不濟你們去辦差吧!”
蒼虎與戴宇對視一眼,施禮退下。
“大單于,不如咱們明天再攻擊其他方面。今天是遇到了雲家,若是換成別的漢軍已然潰敗得不成樣子。”趙信頭上抱着麻布,這傢伙被人消掉了一隻耳朵。現在狂暴異常,不過他也就是叫喚一下。他手下近兩萬人馬。現在只剩下了八千。
對雲家右翼最後的攻擊堪稱瘋狂,匈奴人下了死力氣想突破右翼。結果不知道從哪裡衝出來一隊漢軍。這些傢伙明顯更加悍不畏死。爲首的將軍劍都砍成了幾截,被十數名匈奴騎兵圍住猛砍。屍體都被砍成了十七八塊。
“晚了,剛剛我派出去的偵騎回報。漢人在挖戰壕,你知道漢人很會挖土。一夜之間,便能夠挖出很深的塹壕出來。我幹肯定,到了明天。無論我們衝擊哪一邊都衝不出去。”阿木斜着眼睛鄙視的看着趙信。
今天匈奴諸王全部都損失慘重,唯一還算是損失小的。便是正在進行屠城的六萬多本部騎兵。
在匈奴人陣中,最能打的便是這些本部騎兵。伊稚斜有些後悔,如果今天不是抱着保存實力的想法,帶着這些本部騎兵去進攻漢軍,或許可以贏得勝利。
“那你說怎麼辦,在這裡等死?”趙信反脣相譏。
“今天如果我的隊伍在前面,定然可以突破漢軍的針線。”阿木當仁不讓。匈奴諸王立刻出來幫腔,匈奴貴族們在太原太守府裡吵得一塌糊塗。
無論多麼不願意,太陽還是從東方一點點升起。眼前的景象讓伊稚斜吃了一驚,昨夜他想到了漢軍會挖掘戰壕。但是絕對沒有想到,漢人能一夜之間完成這麼大的攻城。
寬闊的戰壕居然有兩三丈寬,裡面還有人不斷的王上扔土。這些漢軍非常缺德,扔出來的土都堆在一邊。沿着太原的城巒,居然堆出了一道土牆出來。遠處,還有源源不斷的民夫在挖第二道,甚至第三道戰壕。
伊稚斜眼睛都快瞪出來,因爲他悲哀的發現自己被困死在了太原城中。
“大單于,不好了您快去糧倉看一看。”一名匈奴士卒惶惶然的跑了過來向伊稚斜稟報。
壞消息一個接着一個,糧倉裡面看着好像是滿的。但只有上面薄薄一層糧食是新糧,剩下的糧食都是黴變的糧食。好多糧垛裡甚至有一個巨大的空心木桶,看着糧食是滿的。實際上,偌大的糧倉裡存糧不足一石。
完了,完了!退回太原城裡的人足足有十幾萬人,加上一路上掠奪的奴隸足足有三十萬人。沒有糧食,吃什麼難道要活活餓死在這裡?
吃着輜重營發來的乾糧時,阿木第一次發現原來乾糧也是如此的美味。他拼了命的咀嚼。似乎要將每個餅渣都吃進去。還好,太原城中水源充足,讓他不至於噎死。
吞嚥的時候阿木覺得自己的頭好像要裂開。幾天來他的頭一直非常的疼。該死的春雨一連下了五天,嗓子疼得好像有一塊火炭卡在那裡。以至於每天吃一次這些幹餅,便好似受到一次刑罰。不過儘管如此,阿木還是艱難的吞下幹餅。
肚子還是如往常一樣,沒有一絲飽的意思。胃裡好像有一團火在燒,不過多少有點東西墊底沒有平常那樣難受。在甕中舀起了一瓢水,阿木咕嘟咕嘟的灌了進去。舒服的打了個水嗝。走路時甚至能夠聽見嘩啦嘩啦的水響。
漢人已經圍城圍了一個半月,他們沒有攻城一次都沒有。似乎就想這麼將十幾萬匈奴人活活餓死。死亡不可怕。刀頭舔血的人早就有了身首異處的覺悟。但這樣活活被餓死,還是讓人無法接受。
城裡的糧食供給一縮再縮,現在就算是阿木這樣的人,也只能一天吃兩張幹柄喝些涼水來充飢。
已經有人開始殺戮漢人俘虜來充飢。當活不下去的時候,人是不如狗的。狗不會吃狗,但人沒了吃的便會吃人。阿木親眼看到城頭上,趙信的部下將一名漢人剜肉剔骨。用城門樓子拆下來的木頭烤上一烤,便半生不熟的吃了。
幸好太原城夠大,房子也足夠的多。不然,或許連燒柴都成了問題。
阿木的手下也有人吃人肉,阿木見了沒有制止也沒有鼓勵。說什麼呢?在這個人人吃不飽肚子的日子,或許死去也是一種解脫。有幾次。阿木甚至都想給自己來一刀。但想着自己的屍體可能被吃掉,便打消了這個主意。吃別人是一回事,自己被吃掉便是另外一回事。
“大單于有令。掠奪來的女子統統送到本部大營。”傳令兵的嗓門非常的大,遠遠的好像在打雷。阿木有些心驚,聽大單于的侍衛說,趙信向他建議。將掠奪來的女人集中起來宰殺食用。
這一路勝利,幾乎每名匈奴軍卒都帶了兩三個女人。有些帶得多了,嫌累贅便一刀殺了了事。如今。這些可憐的女人將會成爲軍糧。
阿木不禁想起了古兒別速,漢人的糧食一向充足。應該不會將她也作爲軍糧吃了吧。
如今唯一的出路便是撐下去。撐到草原上集結起足夠的兵力,來這裡援救。可任誰都知道,草原上其實已然無兵可派。爲了這次侵掠漢境順利,大單于幾乎動員了各部族所有的精銳。剩下的那些人,能大得過如此衆多的漢軍,將大單于還有自己救出去?阿木不太相信。
猛然間一個熟悉的影子從營壘門口走過,一名軍士用一根繩子拴着一串女子。那身影便是其中的一個。
“住手!”阿木幾步便衝了出來。
果兒的小臉已然嚇得煞白,她知道此去意味着什麼。趙信向大單于進言的時候,她就在帳裡當值。萬萬沒有料到,自己剛剛下差便被捆起來。轉念一想,自己三十歲了,已然是人老珠黃。大單于玩夠了,若不是那兩個爭執的男人,自己或許早就被賞給哪個牧羊人。
刀光閃現,阿木已然斬斷了繩索。大手一扯,便將果兒扯到了身後。
“阿木萬騎,不要讓小人難做。這女子是大單于親自吩咐下來的,您這是公然違抗大單于的命令。”押送的小軍官自然不敢跟阿木叫板,可以說本部大部分軍官,不是阿木曾經的手下。便是他曾經手下的手下,若不是此女是大單于吩咐,小軍官也不想跟阿木犯口舌。
“別人我不管,這個女人我要了。快滾!”阿木沒好氣的踹了那小軍官一腳,什麼時候這種級別的傢伙也敢跟自己人五人六的。
“大單于,就是這樣阿木萬騎將人搶走了。”小軍官有些無辜,不過大單于吩咐下來的事情。他也不敢隱瞞,走進大單于的帥帳如實的向大單于稟報。
伊稚斜有些爲難,交出果兒便是自己做出來的姿態。自己將婢女都交出來,別人怎麼好藏私。沒想到阿木這傢伙居然破壞,糧倉裡能吃的糧食已然見底。這些天吃的幹餅,都是新米摻着黴變的陳米制成。已然有軍卒吃了之後身體不適,軍心更是不穩。
沒有辦法,伊稚斜接受了趙信的建議。將那些掠來的漢人女奴都集中起來,宰殺之後發放給大家食用。現在能活一天算是一天,至於援軍伊稚斜也知道那是沒譜的事情。
“帶着本單于的金狼令箭,去阿木你裡將人要回來。今天給吃飽了,明天第一個宰了她。”此時權威比什麼都重要,伊稚斜斷然不允許自己的隊伍裡出現一個不聽話的存在。
“呃……!若是阿木萬騎不從命怎麼辦?”小軍官哆哆嗦嗦的說道。
“蠢貨!帶着本單于的衛隊去,不從軍令格殺勿論。”伊稚斜暴怒的說道。這些天他的心情本就不好,此時更好像是火山爆發一般。那小軍官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阿木大人,不要爲難小人。小人也是……啊!”小軍官剛剛說了幾句,便被暴怒的阿木一刀斬下了頭。自己是堂堂的萬騎,要一個女人有什麼了不起。多日來積攢的火氣,在這一瞬間爆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只知道自己想殺人,那小軍官只是比較倒黴而已。
第一支箭射在阿木胸口的時候,他還沒感覺出來。一直以來,那裡都是火辣辣的難受。他看着自己的親衛瘋了一樣撲上去與大單于的親衛廝殺,想衝上去卻忽然發現自己身子沒了力氣。眼前的景物慢慢的變幻,一蓬蓬鮮血濺到他的臉上。果兒抱着他的身子在哭,一柄狼牙棒帶着呼嘯的風砸癟了她的天靈蓋。
黑暗,一切都歸結於黑暗。
柳絮紛飛的天氣裡,雲嘯已然穿着大氅。雲聰推着一輛小車來到太原城不遠處,黑黝黝的城牆就是眼前不遠的地方。
“在大丘,我餓死了三十萬人。這一次,我又餓死了三十萬人。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老子的身子居然慢慢好起來,老天爺啊!您這眼睛到底是怎麼長的。”
雲嘯擡頭看了一眼陰鬱的天空,又看了看那陰鬱的城牆。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