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棟已經被翻新過了的布萊克老宅二樓,那間破舊的會客廳在朝陽的映射下,吐露着昔日的景象。
細碎的塵埃,在窗口投射進來的光柱中翻轉着、閃耀着,空氣中泛着一股淡淡的黴味,似是在拒絕每一個到這裡來的人。
長期無人居住的房屋,就是一處埋葬一切往事的場所,哪怕奮力挖掘出其中的累累白骨,給人帶來的也無非就是一份源自多年以前的沉重而已。
此刻,那份由瑪卡挖出來的沉甸甸的白骨,就在小天狼星的心底無濟於事地積澱。
“伏地魔是一個很自負的巫師,他的自負源自實力……當然,也或許是源自他的本性……”
“總之,當時他所做的一切都沒有告訴其他人——那是理所當然的,因爲他想要獲得‘不死’的能力。”
“那是一個黑魔法,相當邪惡,源自上古時期……嗯,或許比那還要更早些!這個黑魔法我暫時不能多說,不過我想說的是,他爲了這個黑魔法,需要將某些東西藏起來——藏到幾個別人不知道的地方。”
“而其中一個地點,就是他帶克利切去的那個地方——他需要找個‘毫無價值’的生物去測試他所留下的魔法機關是否完美。”
“哼,毫無價值的生物……”小天狼星冷哼一聲道,“那麼,這個‘毫無價值的生物’爲什麼還在這兒?”
“當然,當然……”瑪卡轉過頭,看了看低頭不語的克利切,“正因爲他‘毫無價值’,所以伏地魔忽略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家養小精靈的魔法,和巫師的魔法有着決定性的差異。”
說到這裡,瑪卡就彷彿想到了什麼滑稽的事兒似的,笑着道:“伏地魔要是帶去一個普通的巫師當做測試工具,那現在你也許就聽不到這個故事了——克利切逃了回來,用了個簡單的‘幻影移形’而已。”
說到“簡單”這個詞兒時,瑪卡嘴角不禁抽了抽。
“你是說,那個地方設有禁止幻影移形的魔法?”小天狼星嗤笑道,“這果然‘很伏地魔’,他就像絕大多數純血巫師一樣,自負、傲慢,連巫師羣體也要分出個三六九等,更別提家養小精靈了……”
“是的,沒錯。”瑪卡攤了攤手道,“所以克利切回到了家裡,回到了這裡……”正說着,他卻又話題一轉,“對了,小天狼星……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瞭解一下,克利切爲什麼會回來?”
“不是爲了逃命嗎?這有什麼奇——”
小天狼星突然一愣,皺着眉朝克利切望去,可克利切卻仍舊緊閉着雙眼彷彿是一個小小的雕像。
“看來你也注意到了,家養小精靈怎麼可能會‘逃命’?”瑪卡說道,“克利切之所以會回——”
“你不用說了。”小天狼星忽然就煩躁了起來,“你想告訴我的就是這些嗎?雷古勒斯和一個家養小精靈的感情?”
“當然不止這些,”瑪卡轉過頭看着他道,“說實話,你那個弟弟的魔法天賦或許並不算強,但是他對魔法的追求卻是踏實而執着的。”
“什麼意思?”小天狼星疑惑地道。
瑪卡指着掛毯最下方的那個名字,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口中的那個‘愚蠢的弟弟’,雷古勒斯·阿圖克盧斯·布萊克,恐怕是這世上第一個發現了伏地魔‘不死’奧秘的巫師……”瑪卡加重了語氣重複道,“第一個!”
小天狼星撇過頭,看着瑪卡所指的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心中的煩悶愈發地濃烈了起來。
“那又怎麼樣,”小天狼星憤怒地一揮手,大聲吼道,“雷古勒斯從小就是一個只會對父母家人唯唯諾諾的小鬼,懦弱、毫無主見,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他發現了伏地魔的秘密,然後就被殺死了,這可笑的結局……哼哼……很符合他那軟弱無用的性格,不是嗎?”
說着說着,小天狼星忽然緊握着右手,狠狠地一拳砸在了掛毯的那個名字上面。這一拳之下,掛毯上的灰塵漱漱落下,在朝陽中飄飄灑灑地飛散開來。
“是啊!被伏地魔殺死了……就結果而言,倒是也可以這麼說。”瑪卡似是在認同一般點了點頭,卻又繼續道,“但是……就過程而言,他的死卻值得所有人去記住。”
“什麼?”小天狼星豁然轉過頭,雙眼之中血絲隱現。
“雷古勒斯讓克利切帶他去了一次那裡,然後把那件東西給換掉了——用一個一模一樣的假貨——”
“然後呢?”小天狼星似是明白了什麼,他緊緊地抓住了瑪卡的胳膊,幾乎是咆哮着吼了出來。
“然後?”瑪卡任由小天狼星抓着胳膊,聳了聳肩道,“當然是命令克利切回來了唄!就像之前命令克利切回來一樣——你知道的,家養小精靈無法反抗主人的命令。”
在小天狼星注視的目光中,瑪卡平靜地道:“至於你弟弟,他逃不了——伏地魔留下的魔法可不是一個普通巫師能逃得過的。”
小天狼星沉默了,他拽着瑪卡的手也漸漸鬆了下來,那微微顫抖着的手,也不知是因爲過度用力產生的痙攣,還是因爲別的什麼緣由……
瑪卡將自己的胳膊抽了出來,齜牙咧嘴地揉了揉,接着又將目光投向了掛毯;小天狼星垂着頭,凌亂的長髮掩蓋了他的雙眼,讓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這一刻,小天狼星的那副模樣卻和站在後面的克利切有着驚人的相似感。
良久,小天狼星豁然擡起頭來,聲音沙啞地道:“那地方在哪兒?”
“瞧!這就是我瞞着你的原因之一,”瑪卡看也沒看他一眼,只是平靜地道,“你想怎麼樣?是想去把你弟弟的屍骨收回來?還是想把你弟弟留給伏地魔的東西拿回來?”
“我不能把我弟弟留在那種鬼地方!”小天狼星怒吼道。
“這是毫無意義的事。”瑪卡說道,“你以爲,雷古勒斯爲什麼命令克利切一直保守着這個秘密,又是爲什麼命令克利切,說是不允許讓布萊克家族中的任何一個人知道?”
“我纔不管這些!”小天狼星瘋狂地道,“不就是危險嗎?我小天狼星什麼時候害怕過危險?我——”
“你還不明白嗎?”瑪卡一把拽過小天狼星的衣領,凝視着他的雙眼道,“你弟弟他在害怕!他在害怕這件事會被你這個一根筋的傻瓜哥哥知道!”
“事到如今,我們已經無法知曉雷古勒斯當初加入食死徒,是否還有什麼別的想法了。或許他是爲了純血的驕傲,又或許他是爲了別的什麼原因……”瑪卡字斟句酌地說道,“可是至少,他最後的這個命令,一定是爲了你這個哥哥設下的。”
“他知道你衝動、魯莽、死腦筋,可以爲了一個念頭而奮不顧身。一旦被你知道了這件事,你就肯定會去的!”
“可是……你去了又有什麼用?”瑪卡毫不客氣地道,“你只能壞事而已!這件事,只有在伏地魔不知道的情況下,纔有可能在關鍵時刻發揮出最大的效果。”
“……小天狼星,你,明白了嗎?”
說罷,瑪卡鬆開小天狼星的衣領,順手給他整理了一下,這才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去。
此時,在這間處處破敗的客廳中,只剩下了一大一小兩個孤獨的身影。他們各自站在原地,任由自己的心變得愈發地沉重。
這是一場相隔十數年的、由一個弟弟向一個哥哥發出的無聲告白!
瑪卡說得沒錯,雷古勒斯當年的想法早已被歷史的塵埃層層掩埋,僅憑殘留下來的隻言片語,所能收穫的也只是毫無憑據的猜測而已。
可哪怕只是猜測,那也是觸及真情實意的猜測,是賦予了死者遺留下來的話語以新的意義的猜測。
對於死者來說,這種猜測或許只是一個錯漏百出的“謊言”而已;可對於生者而言,這個“謊言”代表的卻是“希望”。
有人說,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兩個職業可以給死者的過去賦予意義——那就是偵探和騙子。
只有偵探,才能把它們從墳墓中挖掘出來,並整理爲“真相”;只有騙子,才能讓它們在墳墓中扭曲畸變,並轉化爲“謊言”。
而瑪卡,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作家……啊不,我是說……“大騙子”。
在那客廳的盡頭,明媚的朝陽給室內帶來了一絲溫暖。
“雷古勒斯……”小天狼星撫摸着掛毯上的那個名字,無力地道,“你真是愚蠢……你真是……愚蠢至極……”
在他身後,家養小精靈克利切跪倒在了滿是灰塵的地毯上,晶瑩的淚水止不住地從他那緊閉的雙眼之中流淌了下來。
他不住地用頭撞擊着地毯,“嘭嘭嘭嘭”,揚起了一片細密的塵土。
看那窗外,太陽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爬上了半空,恣意地散發着它的光和熱,卻驅不散這一大一小兩個截然不同的生物心中的陰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