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蕭劍單人獨騎,騎上一匹大白馬,一路向北,這是要去見一見幫中早已退隱的幾位前輩長老,第一個要去見的便是早已退隱回家養老的李長老,這位李長老早年追隨前任總舵主於萬亭創立紅花會,從執法長老任上歸隱,如今已是在家含飴弄孫,李長老的老家湖北江夏,孔子問津處,相傳便是此地。
蕭劍騎快馬,兩天後的一個傍晚時分到達,此時天色已晚,不便拜會,於是就在街上尋了一家旅店投宿,將東西放好後,只聽得窗外一陣敲敲打打的聲音傳來,看時,卻是一隊人擡着大花轎,吹吹打打地一路走來。
這時,店家上來說道:客官,實在是對不起,我們這裡的李老伯家的小兒子接新媳婦,我們都要去喝喜酒去,只怕沒有人留下來招呼你。蕭劍聽他這麼一說,便說道:要不我換一家。那店家道:客官,我們這條街就兩家旅店,都是要去吃喜酒的,李老伯爲鄉親們做了不少好事,這十里八村的,都是要來喝喜酒的。那店家又說道:要不客官也多少隨一份禮,我們一同去,無非就是多添一雙筷子,李老伯素來好客。
蕭劍聽他這麼一說,也就同意了。
來客早已擠滿的空地,人羣中走來一位七旬左右的老人,白眉皓首,銀髮飄飄,雖已是上了年歲,可依然骨骼清健,聲音洪亮,足見當年也是個好漢。他舉着酒杯,沿桌敬酒,衆人對他甚是尊敬,蕭劍看到那老人,依稀已經認出這正是自己所要登門拜訪的李長老,雖多年未見,但蕭劍還是一眼便認了出來,只是不知李長老今天娶兒媳婦,什麼也沒準備,甚是尷尬,也不知李長老還認得出自己不。
李長老來到蕭劍一桌,蕭劍稍稍避了一下,可李長老挨着敬酒,蕭劍想要回避一下,已是避無可避,待李長老近前,蕭劍輕聲說道:李長老。
那李長老一怔,自歸隱之後,再也沒有人這樣稱呼自己了,李長老年歲雖高,卻一點也不糊塗,他上下打量了簫劍一番,像是哪裡見過,但一時怎麼也想不起來,李長老歸隱的時候,簫劍還是個半大孩子,多年不見,再也不是以前的樣子了,但一番辨認之後,李長老還是也認出了蕭劍。
他的神情一下激動了起來。
李長老見此處人多,便請蕭劍去一邊說話,看看四下無人,他雙膝跪下,口稱:見過少主。
蕭劍連忙扶起,說道:李長老,不用行此大禮,不知你今天娶兒媳婦,沒有準備什麼禮物,還請勿要見怪。
李長老卻說道:少主能夠光臨寒舍,實在是令寒舍蓬蓽生輝,少主,請去室內說話。
散客都是安排在屋外空曠的場地上隨意就坐,貴賓才安排在室內。
李長老領着蕭劍來到一間內室,這裡已經集聚了一些人,都是和李長老私交甚好的幫會中的人物。
蕭劍此番前來,是有一件事要詢問李長老的,那便是叔父口中所說的當年泄密一事,自己只知道父母當年是死於一場大火,可如果是幫中有人事先向朝廷泄露了父親的行蹤,那這個人又會是誰呢?
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八年,當年的知情者也以經大多退隱或者離去。
李長老當年是執法長老,在幫會中威望甚高,且爲人公正,也許他知道一些當年的內情。
另外,他也有一些事情要向他求證。
在座的都是幫會中的人物,大家客套了一番之後,彼此說了一些江湖上的奇聞異事,之後有人說道:聽說紅花會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陳總舵主被人逼迫退位,如今紅花會的總舵主是於總舵主了,於總舵主本是於老舵主的兒子,由兒子來繼承,倒也說得過去,只是這位於總舵主的名聲,似乎不太好,比於老舵主可差得多了。
李長老舉杯說道:那些都是謠傳,陳總舵主是老舵主在世是親點的繼承人,這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又有人說道:李老哥,你現在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據說陳總舵主跟當今皇帝是親兄弟,所以不得不讓位。
李長老一愣,這還是頭一次聽說,那說話的人仗着酒勁,信口開河,待到覺得有些失言了,不禁有些後悔,於是說道:我也是聽來的,不一定是真,今天是李老哥家辦喜事的大好日子,咱們不說這些,大家一起幹。
說了一些閒話之後,那些人開始起身告辭,李長老送走這些人之後,讓人撤去酒宴,收拾乾淨,端來茶水點心,室內就只剩下簫劍和李長老倆個人。
李長老說道:我自退隱之後,便不再理會江湖上的事情了,不知道現在幫會都怎麼樣了?
簫劍見四下無人,從懷中取出那份經過晴兒鑑定卻看不出真假的雍正密詔請李長老過目,李長老不但公正,更是爲人精明,兼之善於鑑定書畫古董,李長老在加入紅花會之前,從事的就是販賣古董生意,且他們家數代都是以此爲生,幾乎可以說是書畫鑑定的權威,那李長老把密詔拿在手中仔細辨認,甚是震驚,這份密詔裡清清楚楚地說出當今皇帝出自陳家。
簫劍看出了李長老的震驚,於是把幫會中新的執法長老蹊蹺死去,之後于振海逼迫陳總舵主退位這一段事情細說了一遍,李長老震驚之餘,許久才說道:實在是我幫中之大不幸呀。
惋惜之情,溢於言表。
李長老於是仔細在燈下辨認,他一邊看一邊說道:十八年前,我們紅花會在老舵主的帶領下,在大明寺逮到一個人,此人正是雍正的第三個兒子弘時,據說從他的身上搜到一份密詔,這份密詔一直被老舵主保藏,老舵主沒有公示密詔裡的內容,也沒有人知道其中的內容。
簫劍道:可是現在於振海卻突然聲明這就是老舵主保存下來的那份密詔,並且還有老舵主的親筆書信,這份密詔的真僞,因此關係重大,還請李長老仔細辨認纔是。
李長老看了又看,許久之後才說道:依我來看,這份密詔乃是僞造,雖然逼真,但假的終究還是假的。
簫劍一驚,問道:莫非是于振海弄了一份假密詔來陷害總舵主?
李長老說道:這事還不好說,但這份密詔一定是假的,這個可以確定。
簫劍問道:李長老說它是假的,究竟假在哪裡?
李長老道:于振海說這是老舵主保留下來的那份密詔,那份密詔距離現在已有十八年,而這紙張字跡,雖然紙張用的是十幾年前的舊紙,墨汁也是十幾年前的舊墨,但字卻是新臨摹上去的。
蕭劍問道:何以見得?
李長老道:少主請看。
說罷,拿出一把小刀,在一個字上輕輕地刮,墨漬颳去之後,露出白絲痕。
李長老指着白絲痕說道:如果用舊紙仿作,墨跡必然浮而不沉,只會在表面,未入紙絹之內,真品用刀刮,將紙刮盡墨跡方無,而新作稍刮就露出白絲痕,筆道輕處能夠刮掉。
簫劍於是說道:如此說來,這不是當年的那份密詔無疑了?
李長老表示,的確如此。
簫劍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之後蕭劍又說道:李長老,胡長老前些天在家中死得不明不白,似乎是跟十八年前的一件舊事有關,總舵主說胡長老無意中得知十八年前,是有人故意向朝廷泄露了我爹的行蹤,害得我爹慘死,胡長老將此事告知總舵主,結果他就此蹊蹺的死去,莫非是那泄露之人殺人滅口?
那李長老聽完之後,隔了半晌,然後嘆道:紙總是包不住火的,做了就是做了,無辜連累一位兄弟枉送性命,罪過罪過呀。
蕭劍聽得有些不明白,李長老接着說道:少主,你可知道十八年前我紅花會和天地會結盟一事?蕭劍道:聽說過,只是不甚清楚。
李長老說道:十八年前,我紅花會被朝廷逼得只能呆在幾個海外孤島,自保已是不暇,還談什麼反清復明,這時天地會來人想要和我們結盟,你爹認爲天地會尊燕王爲正統,而我紅花會卻是以建文帝爲正統,追本溯源,我們根本就是水火不容,可是老舵主卻以爲結盟只是權宜之計,當時幫中分成兩大派,紛爭不息,以致兵戎相見,於是有人故意把老主的行蹤泄露給了朝廷。
蕭劍憤憤地說道:後來朝廷得到消息,寶親王派人來殺害了我的父母,李長老,你知道這泄密的人是誰嗎?
李長老嘆口氣,說道:該來的遲早會來。只見他從牆上抽出一口寶劍,遞於蕭劍,說道:少主,這個泄密的人,就是我,李**不忠不義,早就無顏苟活於人世,請少主動手吧。
蕭劍瞪大眼睛,不相信這李長老竟然會是泄密之人,可這話偏偏就是從李長老口中說出來,世間的事有時就是這樣讓人不敢相信。
這時房門突然打開,一個年輕人推門而入,穿着一身新衣,正是李長老的小兒子,他本是要叫李長老出去招待來客,在房門外時,就聽見裡面說話的聲音,於是伏在門上傾聽。當聽到李長老取下寶劍要蕭劍處置的時候,他一着急,就推門而入。李長老雙目緊閉,仰着脖子,一副甘願受死的樣子。
蕭劍突然聽李長老這麼一說,一時竟不敢相信,李長老的小兒子上前一把抓住李長老的手說道:爹,你咋這麼糊塗,泄密的又不是你一個人,還有其他人,你爲麼要一個人承擔下來呢?
李長老圓目怒睜,呵斥道:胡說八道。那小兒子道:是我私下裡聽你跟其他幾位長老親口說的。話未說完,李長老一巴掌打在小兒子的臉上,呵斥道:混賬東西。
那小兒子一個趔趄,摔在一旁,腦袋撞在桌子角上,半晌沒有起來,那李長老怒氣未消,繼續呵斥,可突然卻發覺不對勁,上前看時,地上已是一灘血,再摸一摸,那小兒子已經沒心跳了,死了。
李長老一時失手,無意中要了兒子的性命,這下喜事變成喪事了,李長老抱着小兒子的屍身,老淚縱橫,連呼:報應呀,報應呀。
這時,家人都來到室內,李長老吩咐大兒子道:爲父當年做了一件不忠不義的事情,這是報應,怪不得別人,爲父早就無顏苟活於人世,今日一了百了。
說罷,抽出寶劍,往脖子上一抹,立時身亡。
蕭劍怎麼也沒料到,自己這一來,李家父子雙雙斃命,不由得甚是懊惱,心想這報仇之事到底應不應該。李家人雖沒有向蕭劍索命,但敵視的眼神卻是顯而易見。
喜事成了喪事,蕭劍留下來爲李長老守靈,這一夜下來,他眼睛一下也沒合過,待到將近天明,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片刻,從外面走進來四五個人來,年齡都在七旬左右,蕭劍認得這都是幫中早已退隱下來的前輩長老,那些人見到棺材,急步上前,撫棺大哭,其中有人哭訴道:李老哥,你要做英雄,難道我們都是狗熊嗎?這些老人哭了一陣,便來拜見蕭劍,這幾個人,是幫中的王長老,徐長老,劉長老,孫長老,和方長老,以王長老最年長,王長老引幾位長老跪在蕭劍面前,說道:少主,十八年前的事,並非李長老一人所爲,我們幾個都有份,請少主處罰。
然來李長老之死的事被連夜傳到其他幾位長老耳中,蕭劍看着跪在眼前的幾位長老,他們都是須發皆白,經昨夜的一夜思考,蕭劍對於這報仇一事,已經是不再那麼強烈了。
蕭劍伸出手來,要扶幾位起身,那王長老卻說道:我們幫規規定,凡是出賣背叛主人的,百死不贖,我們早就該死了。
說罷,一掌拍向自己的天靈蓋,立時斃命,其他長老也一樣紛紛拍向自己的天靈蓋,蕭劍想要阻攔,也已來不及,頃刻之間,五位長老便陳屍地上了。
蕭劍愣在當場,頃刻之間,便有五位長老死在自己面前,這報仇之事,到底還應不應該?
就在此時,外面又是一匹馬蹄聲傳來,從馬鞍上下來一人,也是七旬左右,蕭劍認得,這也是幫中的一位長老,吳長老,吳長老一進屋,便看到屋內情景,痛哭道:各位老哥哥,大家不是說好一起來的嗎?小弟來晚一步了,你們且等我一程,我這就來陪你們了。說罷,伸手朝自己的天靈蓋砸去。
蕭劍一把握住吳長老的手,說道:吳長老,都是過去了的事了,我也不再追究了。吳長老嘆道:做了就是做了。他掙脫蕭劍,一頭朝柱子上撞去,立時**迸裂,氣絕身亡。
蕭劍再也待不下去了,於是離去,那死去的各位長老的家屬也陸續前來把遺體領去,不提。
卻說蕭劍離開夏口,一路南下,不日便至揚州城外,遠遠地就看見城頭了,正行之間,隱隱看見一個女人在護城河邊徘徊,接着縱身跳了下去,蕭劍心想必定是有人想不開要投水自盡,於是一拍馬屁股,那馬撒開四蹄,飛奔了過去。
果見一個女人在水裡掙扎着,一會兒浮起來,一會兒沉下去,四下無人,蕭劍見河邊灘頭上有一些枯木枝,於是拾起一根稍長的伸了過去,那女人抓住樹枝不放,蕭劍順勢把她拖近岸邊。
那女人驚嚇過度,趴在地上半晌不動,披頭散髮的,也看不清面目。
終於那女人長吁了一口氣,動了一下,把身子往一邊歪了一歪,露出半個臉來,蕭劍一驚。
這女人不正是紅花會副舵主於正海的媳婦嘛?卻不知爲何事想不開要尋死。
話說于振海的老婆還是老舵主在世時給定下來的娃娃親,是老舵主的一位生死至交的女兒,可於振海並不滿意,以前老舵主在世的時候,于振海就已經是沒事生事,對這個媳婦非打即罵,但礙於老爹的威嚴,不敢太過分,後來老舵主一死,變本加厲,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於正海橫行霸道,可這媳婦卻老實本分,幫中不少人很是同情她的遭遇,可人家倆口子的事情,別人也只能是說說而已。
蕭劍雖不喜歡於正海,但卻很同情這個女人的遭遇,又因她年歲長自己不少,心地也算善良,私下裡便稱呼她爲大嫂。
蕭劍連呼數聲,那女人才清醒過來,她也認出蕭劍來,便放聲大哭。蕭劍勸道:大嫂,你這是爲何?那女人哭訴道:於正海他不是東西。
蕭劍說道:大嫂,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隨我一起回去吧。那女人搖着頭,說道:我不敢回去,於正海他要殺死我。
蕭劍一笑道:大嫂不要胡說了。那女人依然驚恐地說道:是真的,還有,我還知道於正海他許多見不得人的事,上次執法長老的死,就是于振海做的。
此言一出,蕭劍心頭一震,執法長老上個月不明不白死於家中,至今還是懸案,陳總舵主依然難脫懸疑,突然這女人說是於正海做的,蕭劍不是不信,這於正海早就有圖謀不軌之心了,只是眼前這女人說話顛三倒四,不可全信。
於是蕭劍請她隨自己回去再說,那女人猶豫之後終於同意了,從她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說話中可知,她因最近於正海動不動就拿一句要弄死她的話相威脅,她心裡害怕,便回到城外的孃家訴苦,結果卻被孃家人一頓數落,心裡苦悶,便有了尋死之心,恰好被蕭劍路過看見,救了自己一命。
蕭劍回到揚州分舵,先把一些信任的當家人召在一起,將事情敘述了一遍,那女人也已換過衣服,進來同各位當家人相見,大家往日裡也都爲她的遭遇不平,更憤恨於正海的爲人,於是一起鼓勵那女人說出於正海所做的惡事來。
那女人對於正海也是完全死了心,便把自己所知道的於正海平素作惡的事情一樁樁給抖落出來,衆人聽着,一個個義憤填膺
據這女人所言,那天,於正海得知執法長老要去總舵主那裡商量事情,於是於正海乘人不注意,溜進總舵主的房間,偷偷地用浸過毒液的茶葉將總舵主茶盒裡的茶葉替換,那晚正是總舵主在毫不知覺的情況之下,用這有毒的茶葉泡茶給前去的執法長老喝,回去之後,執法長老便毒發身亡。
至於陳總舵主,在執法長老離去之後,於正海便藉故獻上新茶請總舵主品賞,事先把解藥放在茶葉裡面,這就是爲什麼總舵主沒事而執法長老卻暴斃身亡,至於那剩下尚未用過的有毒的茶葉,被於正海討了去,扔掉了。
陳總舵主明知於正海心術不正,卻一直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夠懸崖勒馬,對他愛護有加,可怎知這於正海已經是喪心病狂,爲了當上夢寐以求的總舵主之位,嫁禍陳總舵主,然後取而代之,此種行爲,無不令人憤慨。
那女人最後還小心翼翼地說道: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敢說出來。
衆人不知是何事,但看她如此小心翼翼,便都鼓勵她儘管說出來,那女人實在是恨透了於正海,她終於說道:各位叔伯兄弟,你們都不知道,其實老舵主也是叫于振海給害死的。
此言一出,立時一片譁然,老舵主一手創立紅花會,衆人敬若神靈,一代英雄,沒想到卻是死在自己兒子的手裡,事關重大,衆人於是問道:大嫂,你可是親眼所見?那女人點頭道:確實是我親眼看見親耳聽見,當時公公已經病得很厲害,但也比前些日子要好了許多,大夫說只要好好地調養,也不是不能好起來的。那天晚上,我服侍公公吃完藥,於正海要我先出去,他有些話要跟公公說,我就先出去了,可我看于振海當時怪怪的,就很好奇,於是趴在門口望裡面看,當時門沒有關嚴實,從門縫看裡面很清楚,於正海先是要公公把總舵主的位子傳給自己,公公說什麼也不答應,後來我看見於正海拿被子捂住公公,沒一會兒公公就沒氣了。這事除我之外,再也沒有別人知道,我也沒敢告訴任何人,可前幾天,於正海總說也要弄死我,我好害怕,心想不如死了算了。
有了於正海老婆的指證,衆人都說要開香堂揭發於正海,蕭劍點頭同意,於是衆人散去,都去做開香堂的準備去了。
當夜,忠義堂,此時已是濟濟一堂,衆人焚香告天,禮畢。蕭劍居中而坐,於正海及衆多當家人分坐兩廂,大廳裡一片肅穆**,每個人在心裡面都知道將有大的事情要發生。
蕭劍環顧左右,朗聲說道:衆位弟兄,最近我們紅花會裡發生了幾件大事,上過月執法長老不明不白死在家中,陳總舵主至今還未能洗脫懸疑,究竟是何人所爲?我們一定要還死者一個公道,還活人一個清白,兄弟們說是不是這樣?
衆當家人一起說道:請少主主持公道。蕭劍一擺手,衆人立時安靜下來。這時一旁的於正海問道:莫非少主有什麼新線索?蕭劍道:是於副舵主上次說陳總舵主涉嫌殺害執法長老的,今天各個分舵的堂主都集聚在此,請於副舵主把話跟兄弟們再說一遍吧。
上次在場的只是一部分人,今天差不多各分舵的堂主都到齊了,很多人都是一肚子疑惑,怎麼一向德高望重的陳總舵主突然成了階下囚了。
衆人都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便一起請於正海說出事情的經過。於正海清了一下嗓子,說道:上個月初八,執法長老死於家中,死前去過總舵主那裡,我們後來驗查了一下,執法長老是死於一種叫做百步穿腸散的劇毒,而我們又從總舵主那裡搜出一些用這百步穿腸散炮製的茶葉,所以,總舵主難脫殺害執法長老的懸疑。
話至此處,便有人質疑道:難道就不會是別人嫁禍於總舵主嗎?於正海一看,說話的是福建分舵的堂主,追隨總舵主多年,向來也看不慣於正海的爲人,於正海看他也是恨不得掐死他才大快人心,可現在只得陪着笑臉說道:方堂主,你可是有所不知,總舵主和當今皇帝是親兄弟,我可是有證據的,這不由得不讓我想起老舵主在世時囑託我的一件事,如果哪一天他陳家洛稍有異心,便要將此事公之於衆。分明就是執法長老知道了他陳家洛見不得光的事情,才招來殺身之禍,老舵主的遺命,我不敢不從,那份可以證明他陳家洛和乾隆是親兄弟的密詔現在就在少主的手裡,可以請少主出示給大家看一看,就知道了。
那方堂主又道:聽說執法長老是因爲知道了十八年前有人故意將老主人的行蹤泄漏給了朝廷,纔去見總舵主商討此事的,難道就不是因爲有人心虛,不想被人知道才殺害執法長老的嗎?
於正海當時臉色一變,說道:方堂主,你什麼意思?方堂主一笑道:世間上的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於正海大怒道:方**,你今天不把話說明白,休想走出這個大門。方堂主哈哈一笑,道:於正海,別人怕你,我方**可不怕你,你儘管放馬過來吧。那於正海橫行慣了,偏偏這位方**處處和自己作對,當時一步跨出,掄拳抄方**面門砸去,方**早有準備,當即朝一旁閃開,反手向於正海腰間戳去,兩人你來我去,打在一起,蕭劍對於這位方**知之不多,卻常聽總舵主提起,乃是不可多得的後起之秀,兩人戰到三十回合,蕭劍也看出這位方**功夫不在於正海之下,兩人的功夫都是出自少林門下,可這功夫到了不同的人手裡,卻是大不一樣,方**的招式剛猛異常,大開大合,而於正海的招式陰險毒辣,小動作不斷,蕭劍擔心再有四十招,方**恐怕要中招,正要喊停。
這時屋外有人呵斥道:住手。可正在纏鬥的兩人正鬥得難分難解,哪裡停得下來,這時只見人影一閃,一個人飛身而入,左右手一拉一分,方纔還打在一起的兩人被分開了,定睛一看,正是陳總舵主,依然一系長衫,當中站立,方纔就是他將二人分開的,於正海不由得在心裡掂量,只知道總舵主的功夫在自己之上,可方纔這一出手,實在是高出自己太多了,不是一星半點,那是一大截,總舵主平日裡都是在承讓自己,心裡不禁有些懊惱。
衆人一見總舵主,齊刷刷站起來,恭恭敬敬地說道:總舵主。陳家洛一擺手說道:我已經不是你們的總舵主了。
此言一出,衆人皆是神情黯然,陳家洛又說道:我們紅花會志在反清復明,本應精誠團結,一致對外才是,怎麼可以手足相殘呢?說得一些人都面紅耳赤。
陳家洛說完,又來拜見蕭劍,蕭劍問道:叔父,你怎麼來了?陳家洛道:我聽說幾位早已退隱的長老們一個個自殺身亡,唉,實在是幫中不幸呀。
其中便有人問道:是呀,總舵主,這事我們也都聽說了,還有這十八年前泄密一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蕭劍也問道:是呀,叔父,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陳家洛嘆口氣,說道:上個月初八,執法長老說有一件關於十八年前幫中有人故意泄密一事要跟我說,我也正好有一件至關重要的私事要和他談,於是約在當晚來我住處密談,十八年前天地會要和我們紅花會結盟,當時天地會和紅花會都日子不好過,大哥堅決不同意結盟,而義父卻以爲結盟只是權宜之計,幫中上下各執一詞,彼此指責,最後鬧得水火不容。
蕭劍問道:於是有人故意把我爹的行蹤泄漏出去,是不是?陳家洛道:是,大哥後來死於非命,天地會最終也和紅花會結盟。蕭劍道:因爲這件事情,我特意去了一趟夏口。
於是蕭劍便將去夏口的事敘說了一遍。陳家洛聽後,嘆道:這件事情已經過去十八年了,可是上個月執法長老卻無意之中得知十八年前大哥死於非命,實在是有人故意泄密,此事牽涉到我幫中一位極爲重要的人物,況且此人早已故去,事關重大,因此約執法長老初八夜晚來我密室詳談,不想執法長老回去之後便毒發身亡。
旁邊有人問到:莫非是有人不希望執法長老說出內情,纔會引來殺身之禍的?
可一旁的於正海卻哈哈大笑起來,說道:陳家洛,分明就是你害怕執法長老說出你那見不得人的事,殺人兇手就是你,你休想抵賴。
這話一出,可惹惱那些敬仰陳家洛的人,紛紛指責於正海,於正海道:他陳家洛口口聲聲說是一位幫中至關重要的人,爲什麼又不敢點名道姓直說出來,似這般縮頭縮尾,必是心中有鬼,大家說是不是?
擁護陳家洛的多是忠義之士,但也有許多人卻是願意跟着於正海乾的,利益面前,揣着明白裝糊塗,反清復明遠沒有實際利益更讓人心動。
陳家洛只想化干戈爲玉帛,於是說道:此人早已故去,況且沒有憑據,我不能損毀他的清譽,請恕我不能說出他的名諱。
於正海卻是爲了私心唯恐天下不亂,這樣的回答是不能令他滿意的,在他的慫恿下,擁護陳家洛和擁護於正海的兩派人又打起來了。
只見寒光一閃,陳家洛不知什麼時候手中多出一把長劍,乃是一把軟劍,平時就係在腰間,陳家洛長劍一抖,直取於正海的咽喉,於正海左躲右閃,可這劍招如影隨形,避無可避,又被陳家洛給逼得無路可退,陳家洛逼退於正海,還劍入鞘,雙手一揚,說道:我陳家洛做不做總舵主已經不重要,但我不想看見兄弟們手足相殘,我是否和乾隆是親兄弟,現在還不能肯定,執法長老和我情同手足,我豈肯殺害於他,至於是何人泄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纔是。
聽陳家洛這麼一說,兩派人都覺得有理,便紛紛罷手。
於正海卻又雙手一揚,說道:好,這些事可以從長計議,但眼下有一樁事情,今天我受人之託,要在此主持公道。
一些人聽得都是莫名其妙,這於正海爲人卑鄙,卻總喜歡替人主持公道。
於正海一拍手,這時有人領着一個人走進來,這人蕭劍認得,正是夏口李長老的大兒子,不知他來幹什麼,於正海指着來人說道:這位是李長老的大公子,他有話要說。
那李長老的大兒子,大家認識,他衝衆人行禮,之後說道:前天夜裡,少主來到莊下,逼死我爹和幾位叔伯,走前還把我一家幾口人殺死,我爹已經死了,爲何還要殺我家人,我想爲家人討回公道,自知人微言輕,所以才請於副幫主出面主持公道。
此話一出,蕭劍也是一驚,李長老分明就是自殺身亡。臨死前還囑咐大兒子不要尋仇,還有其他幾位長老也都是自殺身亡,若說是被蕭劍逼死,站在死者家屬的立場也並非全無道理,可幾時李長老家人竟也被人殺害?
蕭劍於是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於正海哈哈大笑道:好笑好笑,誰活得好好地,自己送上門來找死,分明就是淫威之下不得不死。
有人見於正海已是出言不遜,便說道:於正海,你好放肆,長幼尊卑你難道也不要了嗎?於正海一笑道:我只知道遵從仁義道德,請恕我不能奉亂殺無辜之人爲主。
於正海這話已是無理之極,分明就是衝蕭劍說的。又有人怒問道:於正海,你要造反嗎?於正海道:我哪裡敢造反,只是有德者居之,無得者失之,大家說是不是?
那些攀附於正海的人大聲歡呼。
蕭劍怒視於正海,問道:你要怎樣?於正海大聲說道:我已經另外尋訪到建文帝的後人,我們要另立新主,繼續反清復明,願意過來的,我們舉手歡迎,不願意過來的,不要妨礙我們做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於正海這已經是公開要分裂了,這時陳家洛大喝一聲,說道:不行。
於正海既已把話挑明,不再顧忌什麼臉面了,當下大聲說道:紅花會乃是我爹一手所創,你陳家洛和乾隆是不是親兄弟,都已經不配做總舵主,我是副舵主,現在我說了算。
於正海的這番話,贏得一幫早就想分開另過的人拍手叫好。
陳家洛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一口鮮血奪口而出,他強忍劇痛,勉強說道:紅花會不能在我手裡分裂,絕對不能。
可他還沒說完,當時就昏迷過去。有人上來把陳家洛擡了下去。
蕭劍衝於正海說道:你憑一份僞造的密詔就說陳總舵主和乾隆是親兄弟,這份密詔我已經請李長老鑑定過了,乃是僞造。
於正海似是不信,說道:請把那份密詔拿我看一下。
蕭劍於是掏出給他過目,那於正海看後哈哈大笑,說道:這根本就不是先前的那份。
蕭劍亦是有些莫名其妙,於正海也看出蕭劍的疑惑,說道:先前的那份,我暗中做了記號,這份雖僞造的很相像,可卻疏忽了這些暗記,我早就防着了,這些記號我已經給幫中幾位退隱的前輩們過目了,他們就在外面,我這就請他們進來作證。
這於正海真是什麼都想到了,不多時,進來三位白髮蒼蒼的老者,正是退隱多年,德高望重的前輩長老,他們看過之後,便說這不是先前那份密詔,之後便告辭,他們早已歸隱,不便參與幫中事宜,何況誰是誰非,實在是說不清楚,只有置身事外。
蕭劍真的想不明白,這份密詔只有給晴兒看過,還讓她帶回去鑑定,難道?蕭劍有些不敢相信,也想不明白。
於正海哈哈一笑,道:若非心中有鬼,何必要此地無銀三百兩。跟隨於正海一方的人得意地哈哈大笑。另外一方的人怒視着於正海,說道:你們這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有些事情,就算路人皆知又怎麼樣。
蕭劍也不再去想爲什麼密詔被掉包了,於是說道:有一個人,有話要說,現在請她出來。
不一會兒,上來一個女人,正是於正海的媳婦,於正海見媳婦也來了,幾天沒見到她了,還以爲她死哪裡去了,卻突然跑了出來。
於正海罵道:你個臭娘們,你跑到這裡來幹什麼?說罷,掄起巴掌要打,那女人膽怯地看着于振海,蠕動着嘴脣,說道:我要揭發你。
那於正海怎麼也沒料到,平日裡要打便打,要罵便罵的女人居然敢說什麼要揭發自己,當時氣得沒法形容,只是說道:好。好.
那女人只是老實本分,卻不是傻子,她上前給衆位當家人施禮,禮畢,開始痛訴於正海的種種劣行,之後,又慎重地說道:有一件事情,我一直藏在心裡面,現在說出來,請各位叔伯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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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便把於正海弄死他老爹的事抖了出來,這無異於平空裡響了一個炸雷,老舵主雖死,可威望猶在。
這下於正海可有些心裡發慌,就算他大奸大惡,然而做出這等違揹人倫的事來,心裡面終究是要發虛的,況且老實人說出來的話,就算沒有證據,也能令人深信不疑。
於正海打死也不承認,無憑無據,誰也奈何不了他,無非就是在心裡把他再鄙視一番。
那女人接着又說起執法長老之死,是於正海把浸過劇毒的茶葉暗中跟總舵主的茶葉掉了包,執法長老就是喝了這有毒的茶水才中毒身亡的,而總舵主因爲喝下於正海送去的解藥纔會沒事。
於正海一向和總舵主不和,這在幫中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只是於正海未免有些喪心病狂了。
這下擁護於正海的人也覺得於正海實在太過分了,便在心裡面盤算着要不要繼續跟着他,有了這些念頭,便沒先前那麼鼓騷,反倒是擁護陳家洛的一派勢頭更旺。
於正海聽完老婆的揭發,哈哈大笑,說道:上個月初八你說是我把有毒的茶葉拿去跟總舵主掉包,是什麼時候?
那女人有些慌亂,說道:那天差不多是都快要睡覺的時候。於正海怒目圓睜地問道:到底是什麼時間?那女人蠕動着嘴脣說道:我記得隔壁的六嬸生下小孩的時候你出的門,當時有小孩子在外面喊着生下來了。
隔壁六嬸生下小孩的時辰許多人都是知道,有了具體時間,於正海又是大笑道:六嬸生下小孩的時候我正在同兄弟們喝酒,一直就沒離開過。
這時有人出來作證,於正海那段時間的確沒有離開過,於是衆人又把目光齊刷刷地注視那女人,心想這是怎麼回事。
那女人被人這麼一盯,愈發緊張,說道:那大慨是記錯了。這時一旁有人說道:大嫂,那天晚上我們倒是看見你一直在總舵主的住處前徘徊。
有人問道:大嫂,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女人臉色一下慘白,嚇得坐在地上說道:我說謊話了,我也不想說謊的,可是我害怕,是於正海威脅我,要我去掉換的,我怕說出是我做的,脫不了干係,才說的謊,可的確是他要我去的。
然來這於正海的老婆被於正海威脅着去做壞事,事後又害怕於正海要弄死自己,又怕說出自己來會受連累,纔會撒了個謊,其實如果她照實說出,大家是會原諒她的,可她是個老實人,膽小怕事,出於害怕,就說了一點謊話,就算是最老實本分的人,難免也會有說謊和不敢承認的時候。
也許這世上只有相對老實本分的人,而沒有完全絕對的老實人,一己之見,也許並非如此,誰又知道呢?
然而這下可給了於正海反咬一口的機會,他惡狠狠地盯着老婆說道:你個臭女人,然來是你害死執法長老,卻來嫁禍你老公。他老婆嚇得連連後退,口中說道:是你逼我這麼做的。
那於正海步步逼近,一張臉愈發難看,他突然一腳踢在那女人的胸口,那女人哪裡受得了,慘叫一聲,就此一命嗚呼。
於正海當着衆人的面殺死自己的老婆,眼都不眨一下,他見那女人斷氣了,雙手一揚,說道:我是清白的,這女人胡亂瞎說,我於正海今天是大義滅親。
可這話聽在別人的耳中,卻是後背發涼。
這時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哭着進來,趴在於正海老婆的屍體上痛哭,正是於正海的兒子,那小孩一邊哭一邊怒視着於正海,眼裡充滿了怨恨,於正海已是喪心病狂,對着那孩子怒斥道:瞪什麼瞪?那孩子也不答話,於正海飛起一腳,踢向那孩子的心窩,那孩子避無可避,大叫一聲,倒在地上不起,於正海瞪着那孩子罵道:留你遲早也是個禍害,你還是跟你娘地下團聚去吧。說罷,揚長而去,那孩子掙扎了幾下就沒氣了。